34 老人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

一張極度扭曲的臉在林楓眼中不斷放大。那張臉的周圍長滿了長長的絨毛，毛發近乎遮蓋住了所有的五官。

不知道為什麽，林楓第一直覺認為這并非是一張臉，而更像是兩三張甚至三四張臉被揉成一團糊在一塊。臉上唯一能看得清楚的只剩下那一張近乎占據了整個面部的血盆大口。

林楓看着那張血淋淋地嘴不斷地朝他的臉貼近，他想掙紮着起身，可是對方的力氣大得出奇，他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只能讓身子微微扭動，根本沒有任何逃生的餘地。

像是感覺到林楓的掙紮，它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吼叫聲，林楓感覺身下的地面都在顫抖。

林楓看到它的口中露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牙齒，牙齒的數量遠遠超出林楓的認識——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張嘴裏可以有那麽多的牙齒。唾液順着牙尖滴到林楓的臉上，眼看着就要刺到林楓的脖頸。

他本能地閉上眼睛。

但是預期的死亡并沒有來臨。

林楓感覺臉前的陰影忽然退去，他聽到自己的耳邊傳來一聲痛苦的哀嚎，随之身體上的重量瞬間消失。

它像是見到了什麽讓它極度害怕的東西，發出嘶啞低沉的哀嚎，向一旁逃去。它站在不遠處，顯然舍不得放棄林楓這塊馬上到嘴的肥肉，目光依舊惡狠狠地盯着林楓。

林楓的視野終于重新明亮起來。他清楚地知道剛剛他正和死神擦肩而過，他甚至還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心髒過速的跳動聲。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他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林楓用手肘撐在地上，勉強支起身。由于剛剛太過突然的撞擊和倒地，他感覺整個人都像散架了一樣，稍微動一下都會讓他疼得咧嘴。

在他準備起身的瞬間，林楓看到《六一三》從他的口袋裏滑了出來。他連忙伸手接住。

“（四）

史冊有記，600年秋，文淵閣成。

文淵閣乃天下最大之書閣，集百世名家之絕作，藏筆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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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誠皇每有疑惑難解之時，便于閣內冥想，苦思直至天光雞明之晨。一時間王朝書香之氣盛起。

606年，嘉誠皇命文武百官收天下奇聞異事，撰怪譚之書，以博燕姬美人一笑。佳人入懷，夜聽趣聞。耳鬓厮磨，花前月下，可謂風流一時，快活一世。

後有傳言，為防賊人竊入，嘉誠皇特訓數條藏獒之犬，以守書閣之寶。”

林楓看着這段話，不禁皺起了眉頭。按照前面幾個部分，在“後有傳言”之後都會給出對應物品的暗示，可是他并沒有從這段話中看出任何于莺燕戲服相關的線索。整段話除了提及文淵閣的創立背景，并沒有提及有關莺燕戲服的事情。

難道是最後一句的“書閣之寶”？

“還好？”林楓的眼前忽然出現了江漳的臉，林楓一時沒反應過來，一個哆嗦，把書砸在了地上。

林楓趕忙伸手去撿，江漳卻又快他一步，先把書拿在了手中。但是林楓所擔心的質問并沒有發生，江漳好像真的不在意這本書究竟是什麽，也不在乎為什麽他會在生死攸關的時候看書。林楓看到江漳撿起書，把書上的灰塵拍掉，甚至連封皮都沒有認真看，就遞還給了林楓。

江漳伸手架着林楓的胳膊，把林楓扶了起來。林楓吃痛得揉着自己的腰和尾椎，輕輕地倒吸一口氣。

剛剛事發突然，江漳也沒有料到就一個用來藏書的文淵閣裏居然還有如此兇猛的怪物。這時隔得遠了，林楓和江漳才看清楚怪物的模樣。

這是一條有着好幾張臉的藏獒！藏獒的體型非常的碩大，加上極長的毛發，整只藏獒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雄獅。它所有的臉完全皺縮在一起，根本無法最清楚究竟有多少的五官。

這不會就是《六一三》裏提到的“數條藏獒”吧……

林楓看着眼前的怪物，雖然此時它顯然是不敢再靠近自己，但是林楓想起剛剛那種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感覺，心裏還是發怵。

多臉藏獒此時以一種貪婪兇煞的目光盯着林楓和江漳，它不停地用前爪撓着地面，明顯非常惱怒和急躁。

林楓和江漳對視一眼。

很明顯，他們現在肯定是要進入文淵閣的，但是這只多臉藏獒一時半會看起來并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更別提離開。況且林楓還知道，這只多臉藏獒本來就是為了守護文淵閣而存在的，它絕對不可能輕易地放他們進去。

林楓看着多臉藏獒在他們周圍徘徊着，想進攻又不敢靠近。他忽然想起，這只多臉藏獒剛才明明有機會一擊殺死自己，可是它好像碰到了什麽東西，讓他不得不放棄攻擊，甚至還必須逃開。

林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上面除了綁着的莺燕戲服的袖子，其他什麽首飾也沒有。

難道是莺燕戲服？

林楓立馬伸手把戲服扯了下來，拿在手上。江漳看到林楓的動作，顯然也明白了林楓的想法。

林楓突然想起，先前他們在皇城裏逃亡的時候，那些鬼魂們似乎也很害怕惡靈莺燕。只從惡靈莺燕開始追殺他們之後，再也沒有鬼魂靠近他們，甚至在見到他們的時候竟然會向四周倉皇逃竄。

林楓想起之前江漳似乎對他說過鬼魂害怕莺燕之類的話。他忙先前着逃跑，并沒有在意，現在看來江漳說得不錯，這些鬼魂确實是害怕惡靈莺燕的。

甚至只要是和惡靈莺燕相關的東西，都可以對他們起到震懾的作用。

林楓把戲服抖開，攥在手裏舉在自己的身前，寬松的戲服勉強可以将他和江漳擋住。他和江漳就這樣藏在戲服後面，小心翼翼地朝着文淵閣大門的方向移動。

在他們靠近多臉藏獒的時候，果然如他們所設想的那樣，多臉藏獒暴怒着沖他們吼叫着，但是終究沒敢真的沖上前，它只是不甘心地在原地踱步，做出呲牙咧嘴的樣子吓唬他們。

林楓和江漳确認多臉藏獒已經沒有攻擊性之後，他們的腳步加快，迅速地跑到文淵閣的大門前。

讓林楓和江漳同時感到非常驚訝的是，文淵閣的大門不像之前他們去過的宮殿那樣，被野花和雜草所纏繞。整扇門上就連雕花的溝壑裏也很難看到有什麽積灰。而門旁邊的臺階上也沒有任何青苔生長的痕跡。

整扇門新得就像是有人每天都在維護一樣。

在冒出這個想法之後，林楓和江漳瞬間警惕了起來。

照他們先前所見到的皇城來看，他們現在所處的時間線應該是這個王朝已滅亡了很久之後，整座皇城除了那些跟喪屍一樣的鬼魂在室外游蕩，所有建築都已經廢棄無人。怎麽可能有人閑着無聊去打掃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

大概是因為心理作用，林楓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周圍埋伏着，他感覺一直有一道目光在他和江漳之間徘徊。他看了看四周，并沒有找到那道目光的來源。

就在江漳準備伸手推開文淵閣的大門的時候，多臉藏獒突然發出一聲悲怆的哀嚎。它似乎已經顧不上害怕林楓手裏的戲服，直勾勾地朝着林楓他們的方向跑去。

林楓還沒來得及反應，多臉藏獒已經沖到了眼前，他下意識地擡高了手臂擋在自己的臉前，但是他的手腕卻被站在身後的江漳捉住。江漳拉着他打了個半轉兒。

林楓感受到了多臉藏獒從身邊急馳而過時所帶動的氣流。

……這條狗不是來攻擊他們的？

他們和多臉藏獒擦肩而過。林楓一愣，随即和江漳一起轉身向着多臉藏獒奔跑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個老人。

或者說，是一個老人的鬼魂。

老人佝偻着腰，長長的頭發散落在腰間。可能是由于霧氣的緣故，林楓并不能看清楚老人的具體長相，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老人應該已經很有年紀了。老人的頭半低着，雙手雙腳都無力地下垂。他總覺得這個老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他竟然是個完整的鬼魂。”林楓聽到江漳略有些驚訝地小聲說道。

林楓認真地從頭到腳把這個鬼魂老人打量了一遍過去。他發現江漳說得對，這個老人的身體并沒有缺少任何一個部位。他和江漳見慣了無頭宮女以及各種缺胳膊斷腿的鬼魂的樣子，此時見到老人，也難怪自己會感到奇怪。

多臉藏獒朝着老人的方向沖了過去，就在林楓以為老人會像他一樣被撲倒在地的時候，多臉藏獒竟然在老人跟前及時地止住了動作，它一個剎車，在老人面前雙膝跪地，整條狗直直跪坐在老人身旁。

如果不是林楓的幻聽，他居然聽到這條多臉藏獒發出了細微的嗚咽聲。

老人這時才有了動作。他僵硬地擡起手，順了順多臉藏獒的毛發，多臉藏獒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和剛剛兇神惡煞的樣子截然不同。

林楓和江漳下意識皺起眉頭，警惕地看着老人。江漳伸手擋在林楓身前，兩人均是向後退了一步，随時準備好逃跑。

他們此時又聽到身後傳來惡靈莺燕的歌聲，這一次惡靈莺燕速度的似乎比前幾次有所加快，她追上他們所用的時間要比林楓和江漳預計的少。

就在這時，鬼魂老人的身體開始顫顫巍巍地晃動了起來，像擡起頭，似乎是看了林楓和江漳一眼，接着緩緩地把身子轉了過去，向着文淵閣地深處飄去。多臉藏獒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邊。他飄了幾步，好像擔心林楓和江漳沒看到一樣，停了一下才又繼續向前，消失在書架之中。

他是要我們跟着他？

林楓看向江漳，此時江漳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他也回給林楓一個迷惑的眼神。

他們回過頭，惡靈莺燕的身影轉眼間近在眼前，他們已經別無退路了。林楓和江漳相視一眼，随即往鬼魂老人離開的方向看去。

不退則進，兩人做出決定之後一起邁開步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