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再會

“好久不見。”

林楓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他愣了一下。只見江漳右手拿着一個高腳杯，杯裏淺淺地倒着一點類似雞尾酒的飲品。

今天的江漳應該和他一樣特意做了造型。江漳把劉海梳到腦後，穿了一件湖藍色的燕尾服，衣服的胸口處別了一朵白玫瑰。江漳手中酒杯裏淡黃色的雞尾酒和他西裝的顏色意外的搭配。江漳的個頭本身就很出挑，在筆直的西裝的襯托下，林楓竟然覺得自己還需要微微擡頭，才能和他對視。

江漳此時半倚在門框邊，他微微晃動着杯子裏淡黃色的酒，含笑地看着林楓，似乎覺得林楓驚訝的表情特別有趣。

“考慮解釋一下為什麽剛剛叫了你半天不應？”江漳晃了晃酒杯，“這回又是什麽理由？”

林楓還在思考剛剛王绛對他說的話，直到聽到江漳的調侃才拉回了思緒。

江漳的出現無疑将他剛剛的質疑全盤否定——江漳顯然是認識他的，也就是說，他們在古城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不是他的夢。除非他能和江漳有緣到素不相識還能異床異夢。林楓想都沒想就把這個想法pass了。

江漳看林楓沒有理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楓眨了一下眼，方才做出了反應：“啊？”

江漳從林楓身邊繞了一圈，他的目光在林楓身上上下掃了一遍。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在他快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江漳終于道：“今天這身比你那天的裝扮有品位。”

林楓：“……”

林楓自游戲裏失去意識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江漳。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再碰到江漳，他一定會有問不完的問題，江漳這個人給他的神秘感太強了，林楓感覺他就跟《六一三》一樣，有很多難以解開的謎團。

但是在真正看到江漳的時候，林楓好像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他就這樣和江漳莫名其妙地相互對視了起來。林楓感覺周遭的空氣又陷入了凝固的狀态，安靜得他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如果不是江漳及時開口，林楓又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卷入了新一輪的游戲。

江漳道：“我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其實原本還真是這樣……林楓被看穿了想法，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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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漳見林楓沒有回答，他把酒杯放在一邊的架子上，換了個姿勢，雙手環抱在胸前，猝不及防地，江漳突然俯身向下。

二人的距離瞬間拉進，林楓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江漳睫毛上沾上的閃粉。江漳的目光始終沒從林楓的雙眼之間移開，林楓感覺這道目光好像帶上了熱量，他感覺周圍的溫度好像逐漸在升高。

但下一秒，江漳又突然直起身，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只是此時江漳手上多了一本紅色封皮的牛皮書。林楓看到江漳手裏的書，心中一驚。他一摸口袋，果然此時的褲帶裏已經空空如也。《六一三》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江漳拿走了。

江漳挑了挑眉，一邊伸手準備打開書，一邊繼續問道：“或者，我來問你一個問題？”

林楓聽到江漳的話後一愣。

果然之前他還是看到自己翻《六一三》了嗎。林楓在心裏嘆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林楓只好這樣默默地安慰自己。

但是為什麽他沒有當場問自己呢？

林楓看到江漳的動作，好心提醒道：“別掰了，打不開的。”

江漳聽到林楓的話後，只是“哦”了一聲，就把《六一三》丢還給了林楓。林楓被突然飛過來的書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接住。

江漳也不着急，他帶着一臉淡淡的笑意，偏着頭盯着林楓。林楓覺得江漳就差把“我在等你解釋”這六個字印在臉上了。

林楓看着江漳的表情和動作，他突然覺得或許他當時沒有詢問自己只是因為時間緊迫，逃命要緊。

但又或許，他是在等，等自己願意主動向他解釋。

林楓被自己的第二個想法吓了一跳，他覺得最近自己的思維一定是受到游戲的刺激，變得不太正常，才總是會冒出一些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但是在看到江漳竟然搬了兩張凳子，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甚至還向他擺出了一個“請坐”的姿勢的時候，林楓突然覺得第二個想法竟然還有一點靠譜。

林楓：“……”他甚至想個江漳點個爆米花，這樣吃瓜路人的姿勢就标準了。

林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坐在江漳的面前。

也許王绛說得對，有些事說出來總比自己一個人悶着想要舒服。林楓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藏不住秘密的人。他發現關于《六一三》的事情，他一旦開口，就根本沒有辦法隐瞞下去。期間他有想過虛虛實實地掩蓋一些內容，可是每當他看到江漳用一臉非常認真的表情看着他，極其耐心地聽着他講，林楓還是不忍心去騙江漳。

林楓一直覺得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說，說江漳救過他，他們一起同生死共患難過，哪怕他們才認識不久。

重點是江漳似乎很信任他。

林楓簡單地權衡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一五一十地把他所知道的或者有關《六一三》告訴了江漳。

林楓聳了一下肩膀，表示他說完了。

江漳再次露出一臉深思的表情。林楓發現每當江漳陷入沉思的時候，他總是會把眉頭擰得很緊，同時上牙齒會微微咬着下嘴唇。

江漳想了一會兒，似乎把林楓的話消化的差不多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說，只有進入游戲——我們暫且把這些奇怪的經歷稱之為游戲，只有要進入的時候，這本《六一三》才會打開。這本書上會寫關于這場游戲裏的相關背景和提示，并且每到劇情的關鍵時刻，書也會自動把時間暫停了，只有你能看到，而周圍的一切，比如我，是感受不到的。”

林楓點了點頭，江漳的理解能力果然很強，并且分析總結得極有條理。他一開始還擔心這件事太過玄乎，江漳聽不明白，看來是他多慮了。

“這次的理由不錯，創意很特別，想象力很豐富。”江漳忽然笑了一下。

林楓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江漳居然是這樣理解他的話。林楓瞬間被江漳的态度給氣到，虧他那麽認真嚴肅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江漳。

結果呢？

這家夥居然覺得自己是在騙他，在跟他開玩笑？

林楓突然覺得一陣怒火從心底竄到的後腦勺。他一時沒忍住，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剛要開口，卻聽見江漳接着說道：“但我相信你。”

但我相信你。

林楓被這巨大轉折弄得有些懵。

江漳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溫柔很認真，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從嘴裏發出來，就像是料到林楓會因為他前面的話而生氣一樣，他故意放慢速度提高音量，讓林楓能把的這五個字聽清楚。

林楓覺得一瞬間自己的大腦空白了一下。

其實他一直都有感覺的，他感覺江漳确實是很信任他的，即使有的時候江漳的毒舌讓他很想暴走，但是他可以感覺到江漳對他從一開始就并沒有惡意，否則江漳完全可以在一開始拿到鑰匙之後就一個人離開，根本不用在意自己的死活。而且在逃亡過程中，江漳也無條件地相信他對莺燕速度的估計和猜測。

但是真正聽到江漳親口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林楓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就是被信任的感覺嗎？

等他回過神來，他發現江漳抽了幾張紙巾在擦西裝的衣角。林楓感到大事不妙，他連忙轉頭看了一眼擺在架子上的酒杯。但是空蕩蕩的架子告訴他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在他剛剛過于激動地起身的時候，他把架子上的酒杯碰倒了。而裏面的液體準确無誤地灑在了江漳的身上。

江漳此時慢條斯理地擦着衣服，林楓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漳表情的變化，但是江漳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一點生氣和指責的神色，甚至還有一種“我早料到”的表情。

江漳擦完衣角擡起頭，發現林楓正在看他。他随即露出一個安慰性的笑容。他似乎看穿了林楓此時內心的不安，林楓總覺得江漳故意對着他随意地抖了抖衣角上殘餘的紙巾屑，了。

江漳：“小事，一點橙汁而已。”

林楓：“……啥？”

看着林楓驚訝出的雙下巴，江漳憋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又貼在林楓的耳邊，把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林楓的耳朵被他吐出的氣弄得有些癢。這家夥多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喜歡說悄悄話。

不過他竟然用高腳杯裝橙汁？

林楓徹底覺得以後不管江漳有什麽奇怪的舉動，他都很好理解了。

“江先生，您知道您今年多大了，您現在在什麽地方，又是用什麽裝您的美味橙汁的嗎？”林楓實在是忍無可忍，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吐槽。

江漳的動作一頓，他忽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語氣也變得沒有那麽散漫：“我不喝酒。”

林楓沒想到江漳這樣的任居然不喝酒，或者說是像江漳這樣做他們這一行的居然不喝酒。林楓顯然察覺到江漳态度的變化，他以為江漳是因為被自己發現了弱點而不高興，于是林楓哈哈地說了一句“不喝酒是好事”，并且表達出自己很羨慕天生不喝酒的人，這是個好習慣。

“以前很會喝，後來因為有些人不喜歡所以就戒了。”江漳低着頭，林楓看不清楚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神色，但是他聽到江漳的語氣有一絲絲的顫抖，似乎在壓抑着一種負面的情緒。

林楓突然想起在古城區裏江漳說起莺燕最珍愛的東西的時候露出的那個眼神。

林楓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江漳的什麽不為人知的情感史。從小到大看過的各種狗血瑪麗蘇以及家庭情感倫理大戲的劇本在他腦海裏迅速滾動播放，自發地組裝成一篇讓人刻骨銘心潸然淚下的愛情故事。

在人類八卦潛能的作用下，林楓已經自行解讀出了一場關于江漳的悲涼情事，例如什麽女友身患重病，卧床不醒，江漳一片癡心，為她盡心盡力付出一切，哪怕是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只要它能開心，也在就所不惜……

他覺得雖然他們不熟，或者就看着江漳救了他這麽多次的份上，勉勉強強算個朋友吧，他還是有義務在此時安慰一下江漳破碎的心靈，畢竟這個悲傷的話題似乎是他引起的。

只是林楓剛剛擡手想拍一拍江漳的肩膀的時候，江漳忽然站起身，把西裝是的褶子理平。然後低着頭大步朝着化妝間的門口走去。

在經過林楓身邊的時候，林楓聽到江漳對他說了一句：

“走吧，晚要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