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劉瀚

林楓看着周圍瞬間分崩離析的景象，心情有些複雜。

他在想，如果剛剛人魚卵沒有因為太過着急地想控制自己而用假的江漳來作為誘餌，或許他還真的沒有辦法掙脫人魚卵的幻境。

只能說人魚卵果然還只是一個卵。

實話說，一開始這個假的江漳的出現确實讓林楓更加動搖。但是在他提到“離開”和“躲避”的字眼的時候，林楓就明白這一切肯定又是他的幻象。

雖然才認識半年多，但是林楓總覺得自己對江漳的了解更像是相處了很久的朋友一樣。他知道真正的江漳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江漳會從來都不會用逃避的方式解決問題。不僅江漳自己是這樣為人處世的，他也是這樣鼓勵林楓的。

況且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同樣的招數再來一遍，林楓覺得自己要是再上當，那他就真的愧對和江漳同生共死的那些時光。

于是對于人魚卵這種畫蛇添足的行為，林楓只能無奈一笑。

既然人魚卵如此“誠心”地邀請他接近它，甚至讓原本徘徊在它周邊的那些魚臉喪屍都給自己讓出路來，那林楓又怎麽能拒絕這個大好機會呢。

雖然這很冒險，但是高風險高收益——林楓敢賭。

而正如林楓算計的那樣，在“江漳”朝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林楓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在碎玻璃刺穿臍帶的同時，林楓面前的所有幻象在一瞬間全部消失。人魚卵發出了一道極強的光線，這道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林楓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不過在僅剩的視野中，林楓看到先前臍帶通向的那一片黑暗處此時被人魚卵的光芒照亮。在看清黑暗中的景象的瞬間，林楓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黑暗中，無數的魚臉喪屍屍體相互堆疊在一起，甚至下方的魚臉喪屍都已經化為了一灘淡黃色的膿液，膿液上方還飄着一兩根有點像魚刺，又有點像人骨頭的東西。而人魚卵的臍帶就像一根吸管一樣，伸入這些屍體之中，不斷地汲取着所謂的養分。

這讓林楓想起了一個詞——萬人坑。

如果不是強光迫使林楓閉上了眼，林楓覺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直接吐出來。他實在是沒見過比眼前更加惡心的畫面了。

很快林楓就感覺眼前的強光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應該是無盡的黑暗。

林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試探着睜開了眼睛。

果然，林楓什麽也看不見，或者說，林楓發現他身邊現在除了黑暗以外，好像并沒有別的什麽東西。人魚卵已經不複存在，而那些魚臉喪屍更是沒有了蹤影。

所以……游戲結束了嗎？

“年輕人。”林楓聽到他的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林楓心中一驚，立馬轉過頭，警惕地看向自己的身後，他再一次悄悄地握緊了手中殘存的玻璃碎片。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鏡的男人出現在了林楓的身後。男人從頭到腳都梳妝得整整齊齊，單從樣貌上來判斷，林楓覺得對方的年齡應該和自己差不了多少。

但是林楓注意到，男人稱林楓為“年輕人”。

在林楓轉過身後，男人似乎并沒有因為林楓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敵意而感到害怕，他反而非常淡定地托了托眼睛，朝着林楓露出了一個非常紳士的微笑。

“謝謝你，年輕人。和我想象的一樣，你很勇敢。”男人朝着林楓微微鞠了一躬。

“客氣，劉瀚博士。”林楓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裝束，加上男人說話的語氣，林楓很快就猜出了面前這個男人的身份。

劉瀚博士點了點頭，道：“看來你不僅勇敢，還很聰明。”

林楓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他和劉瀚博士在沉默中對視了好一陣，最後還是劉瀚博士先無奈地笑了一聲，率先開口道：“年輕人，你看到那顆人魚卵了吧。”

林楓點點頭。

“它曾經不過只有一個拳頭的大小。我以為它會是我這一輩子的驕傲。”劉瀚道。

林楓心中一動，他似乎知道劉瀚博士接下來想和他說些什麽。

“你知道，我出生的城市位于大海的中央，四面都是洶湧的波濤，從小到大，我見過太多因為海難而家破人亡的事情。”

“那時候的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人類也可以像魚類那樣，可以擺脫大海帶來的死亡威脅該多好。”林楓看到劉瀚博士在講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眼中帶着一種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神采。

“一旦有了這個夢想，我就不斷地努力去學習各種生物相關的知識，去研究各式各樣的魚類，終于有一天，我的研究室成立了，我把小時候這個看起來荒誕而遙不可及的想象提上了議程。”

“我的隊友們和我一樣，大家都為了這個“人魚改造”計劃沒日沒夜地做着一次又一次的實驗，經歷着根本數不清的失敗。好在上天還是眷顧我們的，整整十三年，十三年過後，我們真的孵育出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魚卵。”

劉瀚博士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酸澀：“不過現在看來并不是什麽好事。”

劉瀚博士告訴林楓，他在記者發布會上面對無數的攝像頭和麥克風的時候，他天真地認為，這将是人類科學史上一塊巨大的裏程碑，是人類美好未來的開端。

但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偏偏就是這麽一顆承載了他一生夢想的人魚卵，最終成為了那個時代最大的噩夢。

“實驗一開始進展的很順利，但是在我們發現我們不僅可以通過人魚卵從生命的起點改變人類的性狀，我們甚至還可以直接将藥物注入一個成年人體內，誘導他的基因發生朝着魚類的方向突變的時候，我們的實驗室就開始慢慢地出現了分歧。”剛剛劉瀚博士臉上的那些自豪和喜悅突然間蕩然無存，他輕輕地嘆了一聲，“也怪我，沒有早一點發現。”

由于有了極大的成功，并且獲得了政府的大力支持，劉瀚博士的團隊在關于人和魚類基因相互融合改造方面的研究越做越深入，這也就意味着他們需要更多新鮮的血液加入。

而正是這些新鮮的血液中，出現了劉瀚博士口中所謂的“叛徒”。

一開始劉瀚博士并沒有發現這件事，但是随着他的每一項實驗出結果的速度越來越快，他逐漸對“叛徒”的存在有了一定的覺察。某一天劉瀚博士意外地發現，他的幾個青年研究員竟然背着他偷偷捕殺了規定數量以外的魚類，通過這種非法手段使他們的實驗效率有了大大的提高。

劉瀚博士找來了那幾個青年研究員，嚴肅地警告了他們一番。

但是他沒想到，其實這種做法早已不只局限于被他無意間撞到的這幾個研究員。他發現他的隊員們不僅過度捕撈實驗魚類，甚至還私下裏對那些具有更強的攻擊力和毒力的魚類展開了實驗。他們竟然想讓人類擁有更多更強大的力量，他們甚至還想讓人類成為海洋的霸主。

劉瀚博士第一次和他的團隊起了争執。

然而這場争執卻以劉瀚博士的失敗告終。他意識到他的實驗初衷已經在人性的貪婪中走向了扭曲的一面。

“我是真的沒有料到，他們最後會把目标鎖定在毒獠上。”劉瀚博士搖着頭，用一種和外表年齡不相符的語氣感嘆道。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不僅真的利用原有的實驗技術制造出了這樣的人魚卵和藥物，他們甚至還秘密地誘騙了很多無知的百姓作為他們違法臨床試驗的對象。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劉瀚博士忽然伸出手臂，他在林楓面前将自己的袖子卷了起來，林楓看到劉瀚博士的手臂上有一個針眼，針眼本身不大，但是周圍已經開始化膿，綠色的液體不斷從傷口的邊緣滲出。

大概是怕吓着林楓，劉瀚博士只讓林楓看了一眼，就又用袖子把傷口遮了起來。

“我當然不同意他們的做法，我告訴他們，他們的貪婪和對大自然沒有節制的掠奪遲早會毀了他們，毀了整個城邦。但很可惜，他們全都被利益蒙了心。他們已經瘋狂到在還沒有正式的臨床結果出來之前，就把藥物往自己的體內注射。”劉瀚博士道，“他們擔心我會出手破壞他們的計劃，因此他們也強迫我注射了這些藥物，讓我被迫變得和他們一樣，他們以為這樣就再也沒有人阻攔他們了。”

林楓看到劉瀚博士越說越激動，甚至抑制不住地用雙手捂着臉哭泣了起來。林楓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只好走到劉瀚博士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劉瀚博士的肩膀。

劉瀚博士一邊哽咽一邊道：“報應，這都是報應……是大自然給他們的報應……也是我的報應……”

“博士。”等到劉瀚博士的情緒稍微平穩了一點，林楓才小心翼翼地把一直以來壓在心底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既然您也變成了人魚，為什麽不親自去把人魚卵破壞了？”

“因為幻覺。”劉瀚博士道，“我想你應該也陷入過人魚卵制造的那些幻覺，那是人魚卵誘騙周圍生物心甘情願地成為它的養分的一種手段。”

“每個人的幻覺都是不一樣，這些幻覺都是根據每個人內心最渴望的東西幻化出來的，沒有強大的意志力和理智是很難戰勝的。哪怕是我，也不行。”

“因此你也看到了，為了不助纣為虐，大概也是生前最後的倔強，與其成為那一灘膿水，我選擇了自行了結。”劉瀚博士忽然對着林楓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所以我剛剛才說，年輕人，你不僅像我想象的那樣有勇氣，你還有超乎我預料的智慧和果敢。”

林楓愣了一下。

強大的意志力和理智……

然而林楓心裏的話還沒想完，他就看到劉瀚博士伸手在他的肩膀用力地向後推了一下。林楓瞬間就失去了重心，整個人向後倒去。

“年輕人，有人在找你，回去吧。”劉瀚博士對林楓揮了揮手，像是在和他告別。

林楓被這一掌推得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在離開之前，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想問一問劉瀚博士。

雖然不知道劉瀚博士還能不能聽見，但是林楓最後還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劉瀚博士，您知道《六一三》嗎？”林楓用盡全力朝着劉瀚博士喊道。

“六一三？”他沒想到劉瀚博士居然還真的能聽到他的話。

劉瀚博士眯了眯眼，道：“如果是我了話，我會認為這是一個什麽計劃或者項目的代號吧。”

但是還沒等林楓繼續深問下去，他就看到劉瀚博士白色的衣袖一揮，林楓的眼前就再一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快回去吧年輕人，不要讓找你的人等急了。”

“年輕人，要相信自己的內心，很多東西是可以靠你的想法和意志力改變的。有的時候你認為的東西看起來雖然很荒誕，但或許這就是最後的真相。”

“希望再也不見了，年輕人。”

等林楓再一次睜開眼，他看到他的面前又變回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游客們依舊有說有笑地從他的身邊經過，似乎根本沒有人發現林楓有過什麽異樣，更不會有人知道，就在他們看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站在人群裏的林楓已經經歷過一場生與死的搏鬥。

林楓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他忽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大概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從這一場恐怖游戲和劉瀚博士的話中回過神來。

這場游戲現在應該是真的結束了。

林楓沒想到這一次居然不是以做夢的形式來交待整件故事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他居然可以面對面地和游戲裏的NPC進行互動交流。他感覺游戲的代入感似乎越來越強了。

突然間，林楓想起劉瀚博士和他分別前說的那句話

——有人在找他？

林楓挑了挑眉，他擡起頭，在人海之間張望了一下。他突然發現劉瀚博士的這句話還真不是在騙他，因為隔着人群，他看到了江漳。江漳臉上帶着極度焦急的神色，不停地在人與人之間穿梭着，确實是在找什麽人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林楓在看到這樣的江漳的瞬間，居然有些莫名的開心。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朝着江漳揮了揮手。

“江漳！”林楓沖着江漳喊道。

林楓看到江漳在聽到自喊聲後微微愣了一下，他轉過頭朝着林楓的方向看過來。江漳很快就發現了林楓，林楓看到江漳用力地推開人群，一路披荊斬棘地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林楓本來想問問江漳，在他和他們分開之後，他們那邊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他想問問江漳，單菡和王绛他們還好嗎。

但是林楓這些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在江漳沖到林楓面前的那一刻，林楓就感覺自己手被江漳重重地扯了一下。

他被江漳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林楓還以為江漳是被自己在游戲裏那種不要命的行為給吓到了，還沒有從游戲當中緩過勁來。林楓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被江漳揉進身體裏去了，因此雖然被抱得有些窒息，林楓的內心還是升起了一股濃濃的歉意。

“沒事，沒事，都結束了，我……”

正當林楓打算開口跟江漳報平安，順便安慰一下江漳的時候，江漳又在突然間松開了他。

江漳緊緊抓着林楓的手腕，林楓擡頭對上江漳的目光，他被江漳這一系列突如其來的奇怪舉措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是讓林楓震驚的是，他看到江漳的整個眼眶都是紅的，甚至他還在江漳的臉上看到了殘留的淚珠。

江漳……哭了？

然而還沒等林楓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下一刻，林楓感覺自己的雙唇碰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

江漳低下頭，吻住了林楓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