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喜歡是什麽

夏無心心道一聲不好, 連忙将手松開,舉在頭頂,張嘴卻不知如何解釋。

只見宋逾白正一手半遮在肩膀前, 另一只手将那布條飛快地藏在身後, 貝齒緊緊咬着唇, 過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轉過身去。”

夏無心不敢造次,當即回了個頭,險些扭了脖子。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聽得夏無心耳垂發燙, 方才一瞬間看見的肌膚如今都出現在眼前。

沒有衣衫遮擋的肩背更為纖細嫩白,活像是剛剛剝了殼的雞蛋, 鎖骨處還沾着一些晶瑩的砂礫, 和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再往下, 衣衫破碎地包裹在身前, 半遮半掩。

夏無心狠狠拍了自己腦門兒一下, 便聽得身後的宋逾白倒吸一口涼氣。

“抱歉。”她連忙說。

宋逾白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 才淡淡嗯了一聲。

夏無心這才回頭,只見宋逾白已經整理完畢, 如今正裹着夏無心的外衣, 蜷縮成了一團。

從她的角度來看, 小得出奇,方才的猜想再次盤繞在腦海中, 難不成, 宋逾白這般不願讓人看到她的身體, 是因為, 她原本就是個女子?

想到這裏,夏無心一怔,只是她還有些疑慮,世上哪來那麽多女扮男裝的人,有她一個,便已經是十分稀缺之事了。

這種問題也不好開口詢問,夏無心一陣郁悶,心中偷偷道,如果宋逾白真的是女子,她會如何。

眼前精致的面容和夢中的女子合二為一,柔軟的身體貼在懷中那一瞬間的悸動,讓夏無心整個耳朵都開始發燙。

“女王她,怎麽樣了。”宋逾白忽然開口,像是有意岔開話題,打斷了夏無心混亂的思緒。

夏無心搖了搖頭,回想起方才水中充滿暴戾之氣的自己,頓時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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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看見宋逾白受傷,過于憤怒,似乎變了一個人,在這之前,她雖然行事乖張了些,但從未真的想生生擰斷別人的脖子。

而方才,她是真的,起了殺意。

“被我打退,不知是死是活。”夏無心摸着腦袋說。

宋逾白擡眸,盯了夏無心半晌,後又道:“沒有是死是活,她已經死了。”

夏無心聽她這樣說,連忙湊近,好奇地問:“先生,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水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

“嗯。”宋逾白颔首,将外衣裹得更緊了些,眼神飄向了面前倒映着星光的大海,“那時還是,幾百年前。”

“水族的秘聞六界皆知,但是無人真的見到過這個古老的種族,只聽說他們的內丹可以提升修為,皮肉都是珍寶。”

“甚至當年鴻鈞老祖消失于世間之前,留下的法器盤古幡,也傳說安葬在了北海之中,故而千百年來,一直有人想打探水族的消息,但都無疾而終。”

“直到百年前,北海忽然掀起狂風暴雨,風飓連着刮了幾日,周邊的房屋和漁民盡數被卷入海底,水族自此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故而我剛見到水族之人的時候,便十分疑惑,只是幻象太過真實,我以為是當年的消息出了差錯,水族根本沒有覆滅,不過是隐居于世間。”

“所以先生那時說的有蹊跷,便是這個?”夏無心問。

“對。可是後來我看見那個所謂的貴客男子,終于明白,當年在海底,到底發生了什麽。”

說到這裏,宋逾白一直平靜的眼眸裏,到底是出現了一絲不忍,頓了頓,才繼續道:“水族雖然懼怕外人,但民風淳樸,對于闖入海底的外人并不排斥。所以那日你從怪魚口中救我的場景,其實早已發生過,只不過那時被救的人是女王,而救人的,便是那個所謂貴客的男人。”

夏無心聽她娓娓道來,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所以什麽剜她內丹,滅她水族,奪她法器,都是那個男人做的?”夏無心驚訝過後,心中滿是惡心。

“應當。”宋逾白說着,藏在衣衫下的手慢慢攥緊,除此之外,她還有一點沒有告訴夏無心。

那個男子,她見過。

夏無心狠狠朝腳下砸了幾拳,心中既是難過又是憤怒,她雖然知道人有善惡,但是怎麽會有人能夠無恥到這種地步。

想那女王靠着一縷幽魂怨念,殘守海底百年,如此瘋狂地想要尋仇,也可以理解了。

二人一陣沉默,聆聽着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各有各的心事。

“對不起。”夏無心忽然道,她頹唐地坐下,同宋逾白并排坐着,“不僅沒能找到法器,還害你又受了傷。”

宋逾白頭微微一轉,眼神卻沒有動,看着大海道:“無妨,若是你不來,我早晚也會試試。”

“更何況,如今你受傷和我受傷,同我無甚差別,倒不如光讓我一個人來,還少了一份痛楚。”宋逾白淡淡道。

話雖如此,但她不得不承認,對于夏無心,她開始心軟了。

或許早就。

這并不是件好事,宋逾白微微阖眸。

夏無心還想開口問問關于她身份的問題,努力了半晌,剛憋出個“你”字,就聽宋逾白開口:“其他的,莫要多問。”

夏無心哦了一聲,捶打沙子的手更用力了。

過了不知多久,天邊終于開始泛白,遠遠望去,天光像是和大海連成了一片,夏無心翹首望着朝陽升起的方向,不由得呼喊了一聲。

“還是人間好。”若不是她不能流淚,還真想熱淚盈眶。

遠處躺在地上上睡了一晚的池搖,終于是将頭從沙子中拔了出來,神情懵懂,跌跌撞撞起身,沖着夏無心兇道:“夏無心,你怎麽這麽沒有良心,我好歹也将你和宋先生拖上了岸,你便放任我躺在地上?”

宋逾白聞言睜眼,責備地看向夏無心。

“你那麽沉,我哪兒還有力氣!”夏無心看她一眼,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沙土。

池搖聞言,氣得大步向前,開始撸袖子:“宋先生是男子你都擡得動,我這麽個嬌弱的姑娘,你說我沉?”

“這是實話,宋先生當真比你輕許多。”夏無心手一攤。

池搖怒而奮袂,還想說什麽,卻聽見宋逾白咳嗽了一聲,臉頰微紅,扶着礁石慢慢起身:“好了,這裏不安全,我們還是先回平逢山,再做打算。”

三人沒有耽擱,一路疾飛,夏無心因為要帶着宋逾白,所以速度慢了些,但還是在天黑之前,看到了平逢山青翠的影子。

如夏無心所料,她們前腳剛進入平逢山的地界,後腳便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夏春秋攔住,夏春秋從天而落,深綠色的衣袍發出嘩啦的聲響,濃眉橫着,眉頭擰成亂麻。

夏無心見了他,下意識向後退,誰知宋逾白卻忽然伸出一根藕白的手臂,擋在她面前,羸弱的身體往前一步。

夏春秋見了宋逾白,一直捏緊的拳頭稍微松了些。

“東逢上仙,我有事同您講。”宋逾白輕聲道。

夏春秋看看宋逾白,又看看夏無心,總算是壓制住了一心的怒火,重重點頭,随後一言不發地大步離去。

夏無心這才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心道虧得有宋逾白在,不然今日這一頓鞭子,她就非挨不可喽。

“還不快回房。”宋逾白經過夏無心身邊時,小聲怪罪,夏無心聞言忙沖她眨眨眼,随後拉着池搖,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先生總是護着這混小子做何?”夏春秋看着夏無心落荒而逃的背影,甩袖沉聲。

宋逾白将身上屬于夏無心的衣衫裹緊了些,淡淡開口:“夏無心也是為了我,出于好意。”

随後,她将北海之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夏春秋。

夏春秋聽完,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先生所言都是真的?”

“我何需騙你。”宋逾白蹙眉。

“不不不,在下并非不信先生,只是一時,難以接受。”夏春秋長出一口氣,“水族生于海底,本是天地寵兒,卻遭受了這麽個結局,令人唏噓。”

“那麽先生所說的那個,奪走神器的男子,是……”

“玄鋒。”宋逾白道。

“三太子?”夏春秋不由得加重了聲音,而後察覺了不對,大手放在了嘴邊,将剩下的話咽下。

“哪怕他化了形,我也能認出。”宋逾白說着,眼神逐漸淩厲。

“可三太子若是已經得到了盤古幡和水族內丹,又何需要設計再奪天帝要先生保管的法器,那件法器雖也是至寶,但是無論如何,都比不過鴻鈞老祖的盤古幡啊。”

宋逾白點了點頭:“所以我懷疑,這件盤古幡最後并非真的到了他的手中。”

這樣便好,這樣,她就還有一點點的希望。

若是能夠解開封印,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玄鋒死無葬身之地,不止是報被陷害之仇,還是他頂着一張善面,作惡多端的報應!

過了一會兒,宋逾白靜下了心,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事,躲在外衣中的玉指微微摩挲,聲音和緩了些:“還有一事恐怕要麻煩上仙,當年您下在我身上,掩人耳目的幻術,如今是否已經失效?”

夏春秋聞言,嚴肅地盯了宋逾白一會兒,搖頭道:“未曾,這幻術十分好用,只要旁人不知情,眼中所見的先生便是男子。”

那便好,宋逾白松開了摩挲的手指,心裏卻泛起了淺淺的漣漪。

其實她一開始扮成男子,只是為了躲那些往日得罪過的山精野怪,可如今,她卻更加不想暴露身份,不願讓衆人知道,自己曾是那個跌落泥潭的天界帝女。

尤其是那個小混蛋。

她自小長在山中,不同于自己,若是她知道自己是個女兒身,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宋逾白不由得垂眸。

與此同時,夏無心打了個噴嚏,将面前正給她端上菜肴的蘇斜月吓得腳步一頓。

“無心,可是在海水中太久,着了風寒?”蘇斜月急忙上前,用手去試夏無心額頭的溫度。

夏無心笑着搖頭,然後深吸一口氣:“我們修仙之人,哪會那麽容易風寒。還是師姐做的飯菜香,聞着便食指大動,這幾日可餓死我了。”

說罷,她便跳下床榻,一屁股坐到桌前,拿起糕點往嘴裏塞去。

“你慢點。”蘇斜月失笑,用手帕輕輕替她擦去嘴邊的碎屑。

“這幾日可将我吓得失了魂,險些親自跑去找你,可又不知你去了何處。”蘇斜月輕嘆一口氣,柔荑緩緩放到她肩上,“往後別再這般了。”

夏無心咀嚼的嘴頓了頓,沒說話,只是嘿嘿一笑。

“罷了,我就知道。”蘇斜月無奈勾唇,蔥指在她額頭一點。

夏無心吃相不太好看,速度卻是極快,沒一會兒便酒足飯飽,後仰着癱在了椅子上,拍拍肚皮,十分滿意。

看着蘇斜月起身要去收拾碗筷,夏無心忽然想起什麽,伸手捏住了她翩跹的衣袖,蘇斜月感受到了拉扯,驚訝地回身。

夏無心過了好一會兒,自己将嘴唇咬得通紅,這才道:“師姐,你從小便疼我,看着我長大,有些問題我沒有其他人可問,便只能問你了。”

蘇斜月被她這副想說不敢說的模樣逗得笑出了聲,于是手一轉,碗筷便不見了蹤影,笑語吟吟坐下:“你問便是。”

“喜歡,是何種感覺?”夏無心瞪着烏黑的眼睛,目光炯炯。

蘇斜月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一陣心癢,于是星眸低垂,俯身将下巴放在了掌心,似是在思索。

“喜歡,大致便是,不由自主地想對她好,每時每刻都想看見她,哪怕看不見,心裏也有她。”蘇斜月輕敲着臉頰,緩緩道。

“你問這個做何?”蘇斜月話鋒一轉,去捏夏無心的鼻尖。

夏無心紅着臉躲開,在心裏比對自己是否有過這樣的心情,但是總覺得對不上,她倒也沒有每時每刻都想看見宋逾白,更不會每時每刻都想着宋逾白。

還好還好,夏無心搓了搓臉。

“那……”夏無心又開口,試探道,“可若是不想讓任何人傷害她,看見別人欺負她會憤怒,甚至,會對傷害她的人産生殺意,又是怎麽回事?”

蘇斜月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她看着夏無心澄澈的雙眼,蹙眉道:“殺意?”

夏無心見她神情不對,連忙擺擺手,道:“沒有,我不過随便問問。”

“我不曾體會過你說的,不過,若是真的想用生命保護一個人,應當是……”蘇斜月眼神黯淡了些,“愛吧。”

愛,夏無心心中一跳。

這麽個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詞語,這一刻竟然出奇得熟悉,就像是在某個時候,她曾靜靜等在一個地方,歲歲年年,花開花落,只盼着那人一身寒霜歸來,指腹輕點。

蘇斜月眼波微動,後又泛起笑意,搖頭道:“你這丫頭,怎麽會問起這個,莫不是情窦初開,看上了哪個少年郎?”

“才沒有。”夏無心嘀咕着。

“說話不許只說一半。”

蘇斜月去戳她腰間的軟肉,夏無心被她這麽一折騰,忙抓住她手,笑得喘不過氣。

二人打鬧了好一會兒,門外傳來了魏一犁的叫喊聲:“師姐,不是說無心回來了嗎?”

“好了好了,我去開門。”蘇斜月再次起身,又被夏無心扯住了衣擺。

夏無心長嘆一口氣,将粉嫩的嘴唇咬出了一排牙印,然後下定決心一般問:“還有一事。”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心儀之人是個女子,會怎麽樣?”

蘇斜月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聲,腳尖踩了裙擺,忙伸手扶住桌子,這才站穩。

“女子和女子,雖,很少聽說,但也并不是不存在。”蘇斜月竭力讓自己神情顯得雲淡風輕,開口道,“百年前盛極一時的天界帝女玉衡,聽說便是個喜歡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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