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酒醉

只見屋中一片淩亂, 座椅翻倒,像是有人坐着椅子摔了,連帶着拽歪了桌子, 茶壺茶杯皆碎成了一片片的,散落在四周。

而桌子旁躺着個人,正抱着手臂,龇牙咧嘴地呻/吟着。

“夏無心!”宋逾白連忙上前,俯身蹲下。

夏無心一看宋逾白來了,哼唧得更為大聲。

宋逾白見她這副模樣,也不好再說什麽, 只得将食盒放到一旁,伸手握住夏無心的手臂,想将她扶起。

誰知剛扶到一半, 夏無心忽然诶呦一下,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眼睜睜倒向了宋逾白的方向, 将她砸了個滿懷。

宋逾白險些被她連累, 好在她立刻改蹲為跪, 這才撐住了夏無心的重量。

少女的身體并不沉,細長柔軟, 抱在懷裏, 竟生出一陣踏實感,貼上溫熱的肌膚時,宋逾白不出意外地繃緊了身體, 偏頭, 躲開夏無心身上清冽的香氣。

不過哪怕再躲, 那香氣還是會絲絲縷縷鑽進她鼻腔。

宋逾白想松手, 但是又怕自己松手後,夏無心會再次摔落,于是猶豫了下,還是依舊握着她左右手臂,輕輕起身。

她雖然無言,但動作卻很溫柔。

“怎麽回事。”宋逾白開口,将手松開。

原本圍繞在身邊的氣息忽然遠離,夏無心一陣失望,捂着手臂,小聲道:“坐着睡着了。”

“傷了何處。”宋逾白看了她一眼,又問。

夏無心有些心虛,指了指右手。

宋逾白秀眉微蹙,忽然搖頭,彎腰将地上的食盒撿起,找了個幹淨處放下,嘆息道:“夏無心,你到底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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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無心聽她這麽問,讪讪将手放下。

“你若是真受傷了,我不會毫無感覺。”宋逾白說着,把食盒打開,将裏面的糕點拿出一個,“還有這些,我不需要,往後不必再送。”

她言語冷冽,絲毫感情不帶。

夏無心眼看着自己“英雄救美”的企圖被識破,只得讪讪放下手臂。

“對不起。”夏無心挫敗道,“都怪魏一犁,這都是他給我出的主意。我為了他說的以美食誘之,特意去學怎麽蒸糕點,連蒸籠都點着了好些,一鍋也就能出來兩個能看的,全給先生送去了,自己一口都沒吃。”

她說着,伸手想拿一個嘗嘗,卻被宋逾白劈手奪過。

“你又不吃,還不讓我吃。”夏無心嘟囔着,然後粲然一笑,活像在邀功,“怎麽樣,味道可還正宗?”

宋逾白本想實話實說,誰知對上她那眼巴巴的模樣,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我說我有天賦,他們偏不信!”夏無心心情大好,反手揮袖,倒地的桌椅便都恢複了整齊。

宋逾白被她這麽一攪和,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言辭拒絕,于是捂唇輕咳,剛想開口,便見夏無心湊上來,一張精巧的臉驟然放大。

她口中未說出的話,就被這忽然的靠近堵在了嗓子眼。

“你不必多想,我頭一回喜歡上別人,在此之前,感情是何物我都不知道。不瞞你講,早從一開始,我對你便有別的心思。”夏無心沒有笑嘻嘻的,她伸手搭着宋逾白肩,按着她坐下。

宋逾白想躲開的時候,恍然發覺自己已經坐在了冰涼的椅子上,想往後靠,卻貼上了硬邦邦的椅背。

她擡眼同夏無心對視,頓覺周身一陣酥麻,又連忙移開目光。

當真是活回去了,如今看見個小混蛋的眼神,都有些臊得慌。

“我知道我唐突,但是既然心裏想了,就得說出來,否則悶在心裏多憋屈。”夏無心伸手勾住另一把椅子,輕松地打個轉,将之椅背在前擺好,岔開腿坐下。

她雙手扒着椅背,将臉湊到手前,鄭重其事道:“我知道你身中封印,根本沒心思想這些俗事。”

“而且你說得對,我不了解你的過去,所以我并非要逼迫你什麽,也并不想窺探你的秘密,只是想對你好,幫你解除封印,僅此而已。”

她說得誠懇,宋逾白只覺得一口氣悶在心中,憋得眼眶有些酸澀。

“修仙之人講究的便是清心寡欲,摻和進我的事,對你不公平。”過了半晌,宋逾白終于開口,總算是沒有那般冷硬了。

“我不覺得,反正我才不過半仙,想要修成仙還不知要有多少劫要渡,說不定替你解除封印,能夠算得上一次善緣。”夏無心挑眉道。

“善緣?你可知這封印是何人所設,到時候莫說成仙,當心半仙的修為都被剝奪,趕下山去。”宋逾白無可奈何,“我的事,你不許再插手,這是為你好,知道了嗎?”

“好啊。”夏無心聞言昂起脖子,目光炯炯,“那你不管我是不是喜歡你,如何?”

“夏無心!”宋逾白一顆心亂得如麻,她猛然起身,原地背過身,語氣也急躁了些,“我怎麽同你說不明白,若我說我也騙了你,你是不是便會放下?”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幾乎要直接将這一身男裝脫去,徹底打消了夏無心的念頭。

但是當手顫抖着放在胸前時,她竟然猶豫了。

就是這猶豫的一剎那,腰間忽然被一雙纖細的手臂摟住,推着她往前走,還沒等宋逾白開始掙紮,那雙手就離開了,順便關上了門。

待宋逾白反應過來,木制的大門已經在眼前合上,門上貼着一對版畫,顏色都已經掉了一半,只留下個兇煞的門神,正瞪着突出的雙目同她大眼瞪小眼。

“我心意已定,先生不必多言。”夏無心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出。

這一出先斬後奏,險些将宋逾白氣得背過氣去。

“夏無心,你竟敢!”饒是冷靜如她,也氣得險些砸門,虧得在半空停下,将手捏成了拳頭。

這還不算完,身後忽然傳來幽幽的一聲輕喚,像是被吓着了:“宋先生,你怎麽……”

宋逾白聽見動靜,立馬垂首呼氣,裝出一副淡然的模樣回身去看,只見來人是魏一犁,正僵在屋檐外,看看門,又看看宋逾白,一臉驚詫。

宋逾白還沒這麽不自在過,忙輕咳一聲,素手在空中擺了擺,最後背到身後:“我,找夏無心,談些私事。”

魏一犁先是神色懵懂,随後像是發現了什麽一般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讪笑道:“先生不必解釋,我懂,我懂。”

宋逾白知道他會錯了意,頓時紅了臉頰,蹙眉道:“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這就走。”魏一犁見宋逾白生氣了,忙吐了吐舌頭,轉身跑了幾步,身體消失在了綠油油的草木中。

宋逾白幾乎氣得眼前一黑,她回身看了眼門上一動不動的門神,暗暗道:“神荼郁壘被你畫成這般,比他們本人都難看。”

說罷,她冷然整理了一番衣袍,大步離開。

夏無心說清了心中所想,便也不再去叨擾宋逾白,只是做菜太累人,她便換了個法子,每日尋摸些好玩的東西,偶爾抓個蚱蜢,偶爾編個花環,皆尋人送到宋逾白的竹屋。

雖然這些東西翌日一早都會重新扔到門口,但她依舊樂此不疲。

夏末的時光過得極快,慢慢的,太陽便不再那麽曬人,山上一些早熟的樹,也開始悄沒聲兒地黃了葉片。

平逢山向來是個不問世事的桃源,一向都風平浪靜的,但是這年初秋卻迎來了不少激動人心之事,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這麽多年過去,平逢山終于又有一人得道成仙。

當晚夏無心正專心致志地坐在床榻上修煉,便看見頭頂天雷滾滾,閃電亂飛,轟隆隆了半個時辰,一滴雨都未下,便又放晴了。

夏無心正疑惑,便聽得山中各處響起歡呼,随即夏春秋傳聲所有弟子,速速到仙雲殿。

等她趕到,才知原是大弟子燕橋飛升成仙,整個仙雲殿籠罩着大片的冷光祥雲,幾種色彩宛如游龍,交相輝映,将方圓百裏都照得如同白晝。

她頭一次見人飛升,好一陣感嘆與豔羨,其餘弟子更是歡呼雀躍,全部擠在大殿裏,吵鬧個不停,像是到了年關。

就連一向嚴肅的夏春秋,都樂得合不攏嘴,揚手宣布,明日要集全門之力,為燕橋慶祝。

大師兄飛升的喜悅彌漫在整個山中,翌日一早也是霞光大作,太陽升起後數個時辰,雲霞都未曾散去,直到傍晚,又同晚霞連成了一片。

夏春秋所說的慶祝,便是将所有弟子聚集在仙雲殿門口的一大片空地上,擺席設宴,瓜果好酒擺成一排,徹底放開了門規,人人都可飲酒。

修仙之人對于凡間的欲望壓抑得極深,故而少有這般快活日子,衆人圍坐一起吵吵嚷嚷,酒酣耳熱,好不自在。

“弟子多謝師尊照拂,若不是師尊的教誨,弟子難成大器。”燕橋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本就俊朗的面容更為相貌堂堂,腰背如竹,挺拔而立。

夏春秋擺擺手,拿起酒盞,長嘆道:“自從百年前那件事後,我平逢山确是不同往日,從前的弟子也都離山而去,或上天界,或游歷山川,你還是這百年來頭一個得道之人,也沒枉費為師的心血。”

燕橋聞言,眼眶微濕,滿目感激:“師尊放心,弟子會留在山中,為師尊分擔勞苦。”

“好,好孩子。”夏春秋笑得胡子直顫,将手中酒一飲而盡。

一丈之外,夏無心正将面前的幾種酒倒在一起,抿了一口,連連點頭:“好酒,師姐,你要不要嘗嘗?”

說着便要将酒杯送進蘇斜月嘴裏。

蘇斜月連忙将她手推開,從她手中奪過酒杯,搖頭道:“你都喝了一壇子,不許再喝了,來,吃點水果。”

夏無心接過瓜果,咬了一口,看着燕橋,笑得真心實意:“師姐,大師兄飛升後,下一個便應當是你了吧?”

蘇斜月輕笑,盯着夏無心因為喝醉而迷蒙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柔聲道:“我心結未解,怕是一時半會兒,只能停在如今的地步。”

“那不行。”夏無心搖晃了一會兒,一巴掌拍在她肩頭,“師姐的心結便是我的心結,只要師姐開口,我夏無心,上刀山下火海,都會幫你!”

她因為醉酒,眼下活像是塗了胭脂,鼻尖也紅彤彤的,好不可愛。

蘇斜月被她拍得縮了縮身子,笑得無奈。

二人正說着話,坐在旁邊的池搖忽然沖着遠處揮手,尖聲道:“宋先生,宋先生,來這裏!”

本來準備在角落坐下的宋逾白身子一頓,眼神自然落在了夏無心身上,沒有動。

池搖以為她沒聽見,索性跳将起來,大步跑到宋逾白身邊,笑呵呵地伸手去拉她,宋逾白連忙躲開,她便又伸手,宋逾白又要躲,這麽一來一回,便将人趕到了夏無心那桌。

宋逾白不知該說什麽,在又躲開池搖的一次飛撲之後,只得妥協,輕聲道:“好,我坐便是。”

于是她慢慢撩起衣袍,板正地坐在了池搖左手邊,池搖的另一邊,是夏無心。

“先生……”夏無心眼看着宋逾白落座,又醉醺醺地不知哪兒是天哪兒是地,竟趴在池搖身上,伸手去抓宋逾白。

蘇斜月連忙去攔她,卻抵不過她的力氣,攔了半天沒攔住。

池搖被她這麽一趴,吓得失聲尖叫,場面亂做了一團,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夏無心,你知不知道廉恥,男女授受不親!”池搖忙去推夏無心,一旁的宋逾白見狀,只得偏頭扶額,眼不見為淨。

不過夏無心此時醉了,眼裏只能看得見宋逾白,偏要把她抓到手,一雙爪子倒騰了半天,人沒抓住,直接撲到了宋逾白胸口。

宋逾白感覺到了她手放的位置,一個激靈,側身将她推開,站起了身。

“夏無心!”她怒聲道。

“先生看着瘦弱,怎麽……怎麽這般壯碩……”夏無心收回手,捧在懷裏,帶着醉意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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