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表白

宋逾白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忽然擡眼,眸光如水,清清涼涼, 看得蘇斜月不由得低頭抿唇,一時無言。

夏無心往日一直在她身邊,這些日子的不對勁她自然一眼便能看透, 雖然沒人提,但她知道她偷溜去北海定和宋逾白脫不了幹系。

再加上夏無心費盡心機替宋逾白搪塞池搖,這是她頭一次對一個人這般用心。

等夏無心問出何為喜歡之時, 這猜測便幾乎篤定了,唯有一處她不解,便是夏無心為何要假設喜歡之人是女子。

難不成……蘇斜月看向了宋逾白向來包裹得嚴實的脖頸,心神微動。

蘇斜月知道夏無心只是單純地敬愛自己, 所以一直将這份隐約的感情深藏于心, 認真修道,從不曾拿出來翻看過, 若夏無心喜歡的是旁人, 她絕不會說什麽,但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宋逾白, 便要另當別論。

自從那日宋逾白在幻妖洞中顯示出了一身不尋常的滔天的恨意,她就料到此人絕不普通。

“夏無心知道嗎。”宋逾白先開口。

蘇斜月微微搖頭,她捏着衣袖, 緩步上前,中間隔一張長桌, 同宋逾白面對面站着。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宋逾白看了眼窗外, 還沒有弟子的身影, 于是轉回目光, “為何同我講。”

蘇斜月細細看去,只見宋逾白眼中依舊平靜如潭,絲毫漣漪未起,一時心虛,難倒是她想錯了,夏無心喜歡的根本不是宋逾白,又或者,她也只是單相思而已。

門外傳來嬉笑打鬧聲,蘇斜月忙從對視中掙脫出來,垂眸道:“不過是無聊,不知說些什麽,讓先生見笑了。此事是個秘密,還請先生不要告訴無心。”

宋逾白竭力忍着心中一瞬間的跌宕,淡淡颔首。

蘇斜月又道了聲謝,随後快步出門,淡粉色的衫子在身後飄曳,身體化成流光消失。

宋逾白看着她不見,這才轉過身,不由自主攥緊了手掌,方才被水浸濕的發絲還在黏在額頭上,被天光照得晶瑩。

她怎麽會不明白蘇斜月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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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子很是聰明,定是察覺了什麽才有今日之言,昨日險些動搖的心,如今才真正冷靜下來。

有蘇斜月那般的人在一旁無微不至,夏無心定會幸福。

弟子們很快就到齊了,一衆年紀不大的弟子中,坐在後排的夏無心無比惹眼,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藍色長衫,袖口和領口都是白色,像湖水般清爽。

宋逾白不去看她,像往常一樣打開書卷念着,只是聲音比起平時,要低沉了些。

一個時辰後,授課結束,喧鬧的屋中再次變得空空蕩蕩,宋逾白松了口氣,将浸墨的毛筆涮洗幹淨,放在筆擱上。

“先生!”清亮的喊聲響起,宋逾白手一抖,筆擱和筆一同落地,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漬。

夏無心眼看闖了禍,吐了吐舌頭,附身想要幫她撿,誰知宋逾白忽然伸手将她推到一邊,清瘦的身體半蹲着,拿起掉落的東西。

她的手很白,方才蹭上了一點墨水,沒有徹底洗掉,如今看着有些刺眼。

夏無心被她推得踉跄一步,頗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心道宋逾白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是昨日生了氣,今天還沒消?

愣神間,宋逾白已經起身,将毛筆随意放下,側身便要繞過夏無心。

夏無心連忙伸手拉住她衣袖,卻被她揚手甩開,回頭冷聲道:“往後,你不必再來。“

“為何?”夏無心急聲道,閃身攔在宋逾白身前,濃眉蹙起,“我昨日沒有別的意思,先生若是在意,我現在便道歉。”

宋逾白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語氣和緩了些:“和昨日無關,你早過了要聽我講這些書文的年紀,成仙不易,往後好生修煉吧。”

夏無心驚異于她急轉直下的态度,一時啞然。

“到底發生了什麽?”夏無心像個木樁一樣杵在原地,不給宋逾白讓路,偏生要問個明白。

“讓開。”宋逾白垂眸道,語氣逐漸不耐。

夏無心還是一動不動,二人僵持了一會兒,夏無心忽然張口:“先生,我昨日說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在意你,完全不同于對師兄師姐等人的在意,我想幫你解開那些天殺的封印,想讓你像個正常人一般。”

她說得認真,漆黑的雙目猶如灑滿月光的深海,波光粼粼,深不見底。

宋逾白聞言,心猛地亂了幾拍,升起一陣酸澀,然而縱使心中狂風暴作,面上卻仍是風輕雲淡,長睫遮着眼底神色,看不出思緒。

“若先生是在意其他的,我什麽都可以告訴你,其實……”

“你是女子。”宋逾白後退一步,打斷了夏無心的話,然後緩緩直腰,肩背挺拔,負手而立,好似高山雪松,寒冷無情。

夏無心瞪大雙眼。

“放心,我什麽都不在意,只是無心于情愛。何況你年紀還小,根本不知我是何人,待你知道了,自然會覺得今日的自己可笑至極。”

宋逾白說完,擠過夏無心身旁,背影消失在門框處,唯留夏無心呆愣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夏無心忽然擡腳踢向了面前實木的長桌:“什麽無心于情愛,都是借口,拒絕便拒絕,都不說個恰當的理由。”

她性子暴,腿腳又有力,這麽一踹,生生踹斷了一根桌子腿,一桌子的書卷立刻嘩啦啦掉了一地。

夏無心則衣袖一甩,氣鼓鼓離開了。

若是旁人求愛受到這麽明白的拒絕,早就一顆芳心落得粉碎,暗自垂淚了,可如今被拒絕的是夏無心,她生來便帶着股子寸勁兒,越是求之不得,就越難會氣餒。

于是此次回房後,只窩在床榻上悲傷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倏地起身,跑到西山弟子廂房處,将正偷懶小憩的魏一犁連扯帶拽地拉出了房門。

魏一犁一路扒着門框,無奈還是對付不了夏無心的蠻力,只得被她拖到無人處,哭喪着臉道:“夏無心,你這是幹什麽?”

夏無心左瞧瞧右看看,見方圓無人,才低聲道:“向你讨教幾招。”

魏一犁掏了掏耳朵,忽然樂了,上下打量着夏無心:“怎麽,你也有同我讨教的時候?”

夏無心橫他一眼:“少廢話,整個山中,只有你對情愛之事頗有研究,我不問你,難不成還去問師姐?”

“這倒是。”魏一犁抿着碩大的嘴巴笑了,擡手摸頭。

“若是我喜愛之人對我無意,該怎麽辦?”夏無心小聲問。

魏一犁一聽,立馬來了興趣,拍掌道:“那你問我算是問對了人,我自幼研究凡間話本,這種問題都是小菜一碟,不過……”

他話鋒一轉:“你還沒說你喜歡的是什麽樣的女子,我好對症下藥。”

“我也不确定,應當是女子,但不一定……”夏無心有點為難,咬着唇想了一會兒,擺手道,“姑且算是男子罷。”

魏一犁聞言更是驚訝,過後又笑得合不攏嘴,圍着夏無心轉了兩圈,啧啧道:“想不到啊,我說什麽來着,你這身板,這唇紅齒白的模樣,看着便像是那些話本裏的郎情郎意,揮刀斷袖,當真是……”

夏無心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撸起拳頭虎視眈眈:“少廢話!”

魏一犁這才正色,忙後退幾步:“話本中才子佳人緣起,大多是因英雄救美,見色動心。除此之外,若是能以美食誘之,想必也有一定的效用。”

“當真?”夏無心狐疑道。

“當真!”魏一犁點頭。

于是當晚,正于樹下吹笛的宋逾白,便收到了一份厚禮。

此時不過黃昏,遠望去,天邊澄黃一片,像是融化了的瑪瑙,摻着點血一般的紅霞。

宋逾白心中郁結,便屏退阿醉,獨自拿了一管竹笛,在樹下悠悠地吹着,樂聲戚戚,一人一木立于夕陽下,寥落孤寂。

遠遠走來個穿着輕紗羅衣的小仙侍,正怯怯拎着個紅木食盒,左右張望,看見宋逾白後,加快了腳步。

“宋先生,這是有人喚婢女送來的。”小仙侍細聲細氣說着,上前将食盒遞給宋逾白。

潺潺的笛音被打斷,宋逾白将竹笛放下,琉璃目上下掃視,随後接過,輕靈開口:“何人?”

“婢女不知。”小仙侍搖搖頭,雙手捧在胸前,低頭退下。

宋逾白原本清冷的眉目帶了一絲愁雲,微微搖頭,将食盒打開,裏面是碗清淡的粥,邊上還放着幾個或粉或白的糕點。

只是這粥的顏色,綠得有些詭異。

宋逾白定定看了一會兒,兩指捏出張紙條,上書:“今日不遜,此乃賠罪,請先生笑納。”

這七扭八拐的字,一看便知是夏無心的,宋逾白沒想到夏無心還不死心,嘆了口氣,邁步回房,将食盒擱在桌上。

她雖已下定決心,但面對夏無心送來的吃食,卻一時不知如何處置。

正巧阿醉哼着曲兒走進來,看見宋逾白坐着,忙碎步上前,關切道:“先生不是說想獨自靜靜,怎麽又回來了?”

她冷不丁看到桌上擺着的糕點,圓溜溜的雙眼好似發光一般。

宋逾白見她喜歡,便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吃罷,我沒胃口。”

阿醉聞言,笑着拿了一塊胭脂色的糕點,咬了一口,正要說話,忽然神情一變,猛然俯身,将還未吞咽的殘渣盡數吐了出來。

宋逾白見狀,忙起身拿過茶杯,遞給阿醉。

“呸,難吃極了。”阿醉嘔了一會兒,眼淚汪汪地擡頭,拿起剩下的糕點聞了聞,又是一陣幹嘔。

剩下的東西阿醉再也不敢碰,宋逾白便要她送回夏無心手中,還親自寫了張紙條,盡量言辭冷漠,要她适可而止。

本以為這下夏無心總歸會放棄,誰知以後的一連幾日,都有同樣的食盒送來,其中的吃食一次比一次豐富,難吃程度卻絲毫不減。

到後來,宋逾白實在忍無可忍,決定親自去找夏無心,同她說個清楚。

這日,當那小仙侍再次扣門時,宋逾白一言不發地接過食盒,負手走過花叢,徑直往夏無心居住的東山而去。

山中寂靜無人,宋逾白走到門口,正欲低頭叩門,便忽然聽到門內傳來一聲痛苦的叫喊,宋逾白心神一震,還未等反應過來,便下意識推開門,大步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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