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共枕
夾着雨滴的狂風從廊外吹來, 打濕夏無心衣擺,布料互相摩擦着,獵獵作響。
她說得堅定, 目光灼灼,晃得宋逾白一時啞口無言。
“夏無心。”她長長嘆息。
這種感覺就像是拳頭揮在棉花上, 無論威逼利誘還是疾言厲色,對方就是不聽話, 着實洩力。
不過與此同時,還有一點點的,酥麻之感。
夏無心見她終于軟了态度,急忙見縫插針, 逼近一步,雙手捏住外衣舉在頭頂,伸到宋逾白上方。
随着衣衫的籠罩,少女身上的氣息也撲面而來,清冽醉人。
宋逾白眼看着夏無心逼近,便不再同她對視, 反而看向遠處連接天地的雨幕, 唇瓣微抿,卻沒再繼續拒絕。
不知不覺間,她竟已經開始貪戀這種氣息。
“雨水涼, 外面又危險,我們先回去, 好不好?”夏無心微微歪頭, 軟聲道。
宋逾白還是一言不發, 但夏無心知道, 她這般做, 就已經是默認了,心中頓時樂開了花,于是大着膽子攬住她肩。
二人身影化為微風,很快回到了偏院。
院裏充斥着飯菜的香氣,許是方才婢女送來的,花草都被蒙上了雨布,青石磚的階梯也被鋪上了稻草,以防打滑,一切都普通而又安逸。
似乎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這座小島的殺機暗藏。
夏無心一路護着宋逾白站定在房檐下,沒讓她沾濕一點。
宋逾白穩住身子,立馬向右側行了一小步,從夏無心身邊移開,眼睛不擡,淡淡道:“我去同東逢上仙商談,你快回房去吧,說不定明日便雨過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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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負手離去,就是腳步淩亂,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夏無心将外衣抖了抖,重新披在身上,伸出食指分辨了下南北,随後徑直走向了宋逾白的房間,大剌剌地推門而入。
宋逾白沒有同夏春秋說太久,便重新回到院中,快跑幾步躲到房檐下,只是這次沒有夏無心在身旁,雙肩幾乎濕透了。
她用衣袖抹去額頭雨水,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心也空蕩了些許。
過了半刻,她理好發絲,慢慢推門而入,又面對大門,将門栓插好。
誰知再一轉身,便被眼前的人吓地猛然後退,後背撞在凸起的門栓上,不禁輕呼一聲,愠怒道:“你不是回房了麽?”
只見夏無心正坐在桌邊,被她這一個踉跄吓得連忙起身,伸手去扶。
不過手還沒碰到那凝霜皓腕,就被皓腕的主人擡手躲過,随後扶着撞痛了的後背,慢慢走向床榻。
這間客房并不大,唯有一個房間,不過桌椅床榻倒是都很齊全,花瓶擺設也不少,個個整潔如新。
“方才驚險如斯,我如何能安心回房?”夏無心說着,起身将窗子也關嚴實,擋住外面稀裏嘩啦的雨聲,屋中也頓時被黑暗籠罩。
她又輕輕擡手,将燭火點燃,晃動的光影頓時覆蓋了每一個角落,柔黃的光,漸漸驅散了外界的潮氣。
“可是……”
“先生昨夜幾乎沒睡,如今趁着下雨無事可做,不如好好歇歇。”夏無心笑眯眯道。
密閉的空間只有二人,雖然并不是第一次,但這次的心跳,遠遠比之前要瘋狂許多。
但宋逾白确實不能否認,有夏無心的陪伴,原本冷寂的房屋,變得令人安心了不少。
“我睡不着。”宋逾白和衣躺下,床榻很軟,大概鋪了好幾層棉絮。實際上,她已然很久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了,一旦阖眼,便會有各種各樣的往事猙獰地向她撲來,躲都躲不掉。
嘴上雖這麽說,可身子早已感覺到了疲乏,後頸一落下,就如同漂浮在雲端,左右輕晃。
屋外雨聲磅礴,屋頂滴滴答答響個沒完,本該是孤獨的場面,卻多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和雨聲交錯,此起彼伏。
宋逾白漸漸不動了,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又忽然被細碎的聲響驚醒。
她黛眉微蹙,一手撐着床鋪,慢慢支撐肩頭,斜斜起身,目光搜索了一圈,未曾看見夏無心的身影,心中一急,擡腿便要下地。
“先生,你怎麽醒了?”夏無心的聲音從地面傳來,宋逾白低頭一看,原來她不知從哪兒抱了團被褥,鋪在地上,正跪着抹平褶皺。
緊繃的心頓時松懈下來,宋逾白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态:“你躺地上幹甚麽?”
“昨晚睡得晚,今早又醒得太早,眼睛有些酸脹,也想歇一會兒。”夏無心說着,一個撲騰躺到地上,将被子拉至下颚,只露一雙如墨的黑目,一眨一眨。
随後,燭火齊齊熄滅。
一片黑暗裏,宋逾白重新躺下,卻翻來覆去再也無法阖眼,雨聲越來越震耳,大有要水淹陳塘關的架勢,木門木窗擋不住那許多雨水,地磚也逐漸潮濕。
宋逾白忽然再次撐起身子,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開口:“你不如……上來。”
夏無心兩只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宋逾白見她并未立即回應,立馬補充道:“我怕地上潮濕,不願便罷了。”
說完,她便掐住自己手臂,一陣後悔,自己方才還在拒絕夏無心,如今便邀她共枕,豈不是欲迎還拒,這像什麽話。
可惜話已出口,無法再收回了,她只能暗暗期望夏無心已然入睡,未曾聽見。
“先生真的願意同我睡在一起?”夏無心一陣狂喜,當即便掀開被子,卷吧卷吧抱在懷裏,大步沖上前。
在宋逾白的視線裏,便是一團黑影撲向自己,她連忙抱臂後退,将身子貼在了牆面上。
随後床榻震動了幾下,夏無心就已經安安分分躺平在宋逾白身側,雙手交疊擱于小腹,半點沒有逾矩。
宋逾白這下騎虎難下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僵着上半身,貼着牆悻悻阖眼,特意冷聲道:“要睡便老實些,若有半點碰到我,就下地去。”
夏無心吐了吐舌頭,乖巧地嗯了一聲。
宋逾白一邊是冰冷的牆壁,一邊是散發熱氣的少女軀體,忽覺冰火兩重天,只是熱的那頭占了上風,竟蒸得她臉頰也燥熱起來。
從出生到現在,即便是往日離她最近的桑月,都不曾同她睡在過一起,如今這點規矩,都被夏無心打得稀碎。
更令人羞臊的是,她竟毫不排斥,還産生了些想要貼近她的沖動。
真是咄咄怪事,宋逾白心道。
夏無心則是歡喜雀躍得緊,宋逾白的氣味又甜又香,徐徐鑽進鼻孔,撩動着少女心扉,就連屋頂的落雨聲都好像小了點,被心跳壓了風頭。
即便是平躺着,她都合不攏嘴,笑得臉頰酸疼,不過即便再想觸碰一下女子的身體,她也還是忍住了,強行閉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眠。
好在她睡相一向不錯,應當不會吵到宋逾白。
不知過了多久,困意終于将她包裹,眼皮逐漸沉重,陷入朦胧。
就在這時,她像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猛地睜開眼,頭腦一片清明,頭頂的雨聲不見小,天光也依舊昏暗,俨然才過了沒多久。
夏無心下意識起身,看向身邊的宋逾白,指尖燃起燭火,将女子蒼白的臉照亮。
只見她正雙眼緊閉,睫毛顫動着,一看便知睡得不甚踏實,身體硬得像根木棍,每一處肌膚都處于戒備狀态。
夏無心愣住了,怎會有人睡着後,是這麽個防備的模樣?
一日還好,若是日日如此,該有多累。
心尖像是被誰捏了一把,隐約彌漫着疼痛,夏無心濃眉緊蹙,忍不住伸手,撥開了遮住她額頭的亂發。
她額頭沾了一層薄汗,被夏無心這麽一碰,忽然翻了個身,面朝夏無心的方向,雙腿屈膝,慢慢蜷縮了起來,往日冰冷的一面消失不見,活像是個怕冷的孩童,将自己包裹成了一團。
她一只手,不知何時摩挲到了夏無心的手臂,像是抱了個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攬在了懷裏。
手冷不丁觸碰到了某個溫暖的地方,夏無心頓時面紅耳赤,鼻腔一陣火熱,隐隐有什麽東西要流出來。
她暗罵一聲,怕是那日留下了後遺症,連忙運功平息,這才好受了些。
不過這手,卻是怎麽都抽不出了。
夏無心這麽支撐了半晌,最終還是側着身子,同宋逾白一起,面對面躺下。
黑暗中,宋逾白的五官有些模糊,但還是能依稀看出她姣美的鼻子,以及緊閉的飽滿的雙唇,她噴灑出的氣息,一點點撲在夏無心臉上。
夏無心忽然開始想念自己落在平逢山的那本無名佛經。
或許是因為抱着她手臂的緣故,宋逾白緊繃的身體終于稍稍軟了一點,手卻攥得越來越緊,夏無心沒法子,只能伸出一只手,輕輕在她後背拍着。
在她年幼之時,夏春秋不常看她,她又想要父母,便經常夜裏幹嚎,蘇斜月便是這麽哄她入睡的。
只是她哼的那些小調,夏無心都不記得,只能依照模糊的記憶,七零八落地哼哼。
宋逾白的呼吸聲逐漸平穩,走調的歌聲混着雨滴,倒也促成了首安神曲。
“宋逾白。”夏無心看着她沾着露水的睫毛,忍不住輕輕道,“你到底有着怎樣的過去。”
能折磨得一個清冷如皎月的人兒,害怕恐懼成這般。
她不想窺探宋逾白隐瞞的東西,但此時此刻,還是為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而握緊了拳頭。
宋逾白漸漸睡熟,抱着她手臂的雙手,也慢慢松開了,夏無心呼出一口氣,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将手抽出。
誰知這動作反而更加驚動了宋逾白,只見她再次繃緊了身體,伸手想要拿回懷裏的東西,沒摸到手臂,摸到了夏無心的腰。
刺撓的觸感頓時傳遍全身,夏無心險些叫出了聲,連忙捂住嘴。
宋逾白卻不管自己摸到的是什麽,纖細的身體一蹭,就徑直滾到她面前,軟藕玉臂穿過她腰窩,緊緊将她抱在懷裏,如同抱着個能安神的花瓣瓷枕。
夏無心哪裏受得了這個,頓時大氣也不敢喘,卻也不能掙脫。
宋逾白的臉就在她眼前半寸的位置,夏無心幾乎能夠越過她的頭頂,看到對面石頭的牆壁。
那兩只柔軟的手,就放在她腰後,在她背上交疊着,絨絨發絲窩在脖頸旁,随着呼吸輕輕拂動。
溫玉軟香環繞在身周,美則美矣,但夏無心怕吵醒她,故而不敢亂動,只能委屈巴巴地将自己的手臂繃緊在身側,就這麽湊活地阖眼。
這姿勢雖難受了點,但卻很有效果,宋逾白終于放松了身體,沉沉睡去。
若是宋逾白醒來回味,便會發覺,這是她堕下天界後,頭一次睡得安安穩穩,甚至還做了好夢,夢裏有九重天蓮花池的接天蓮葉,還有大朵和日頭一般大的蓮花。
兩個人昏天黑地地不知睡了多久,雨聲沒有減小,天色也未曾變亮,卻有人快速跑到門外,敲起了門。
“宋先生,已是酉時三刻,師尊請我們出去用晚膳。”
“宋先生,你可知無心在哪兒,我到處都尋不到人!”
燕橋喊得洪亮,聲音中氣十足,夏無心頓時睜眼,誰知宋逾白卻比她醒得更快,二人便這麽相擁着,對視在了一處。
一開始,宋逾白以為自己還在夢中,潮紅的面色從臉頰一路延伸到了耳垂,心道自己為師不尊,竟然做出這種夢來。
但下一刻,她就感覺到了真實的觸感,眼眸睜大,連忙往後挪,卻被什麽攔住,未動一寸。
對夏無心動手動腳的失望頓時将她裹挾,宋逾白氣得雙目發紅,檀唇微張,怒聲道:“夏無心,我好心許你上榻,你竟敢!”
夏無心被她一吼,立刻吓了個清醒,眼睛眨巴了一番,神情委屈,低頭瞧了瞧,哭笑不得:“先生此言差矣,明明是你主動來抱我,怎麽能怪到我頭上?”
宋逾白剛想說什麽,卻不禁随着她的視線向下看,接下來的話全咽下了喉嚨。
只見她那一雙手,正明明白白摟着夏無心盈盈一握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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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