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圈套
屋外的燕橋又在敲門, 宋逾白頓時像是被針刺到了指尖,猛地将手收回。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股子羞赧卻明明白白蔓延開,她淡淡哦了一聲, 努力平靜道:“去開門。”
夏無心則勾着唇, 好整以暇地瞧她, 過了一會兒, 輕快地翻身下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宋逾白忽然合上雙目, 将手放在臉頰兩側,用力嘆息, 悔不當初。
不過等燕橋帶着一身滴答的雨水進門時,她就已然恢複如常, 正低頭整理衣衫的皺褶。
“你怎麽跑到宋先生屋裏來了?”燕橋好奇地上下打量夏無心, 随後面露了然,颔首微笑。
宋逾白在一旁小聲咳嗽, 打斷他的胡思亂想,開口道:“東逢上仙叫你來的?”
“是師尊。這位土地神熱情好客,冒着大雨殺雞宰牛,說是要為衆位神仙接風洗塵, 我們不好辜負人家好意。況且這都一天了, 先生一點飯菜不用, 怎麽撐得住。”燕橋上前一步,低聲勸說。
“可我明明警告過上仙,讓他攔住你們, 誰都不許出門。”宋逾白斂眉道。
“這……”燕橋一副未曾聽懂的模樣, 想了一會兒, 問道,“可是,師尊不曾提起此事,方才還傳聲告訴我,叫我通知各位。”
宋逾白聞言,自知不好,一張臉頓時蒼白如紙,身子一軟,險些摔倒,夏無心急忙将她扶住。
手中的軀體在顫抖,夏無心頓覺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這是何意,這個時候,夏春秋應當已經被控制了。
好厲害的敵人,她恨恨想。
“先生何意,難不成……”燕橋濃眉蹙起,一雙大手緊張地抹汗,轉身便要去找夏春秋,卻被宋逾白攔住。
“已經來不及了,其他人呢?”她低聲問。
“早都前去了!”燕橋急道,七尺長的身體不斷踱步,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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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逾白看她一眼,垂眸思忖,如今自己便是籠中困獸,只要離不開這座島,去與不去,其實都沒什麽區別,而玄鋒費盡心機将衆人聚集到一起,想必是另有所圖。
他要找之前在找的人,而且說不定,還要殺人滅口。
若她在湖邊就一命嗚呼,他就省了不少力氣,但像現在一樣,也不過是多費點功夫對付她而已。
所以當真是,徹底走投無路了?
“你帶上無心留在此處,一旦雷電減小,就拼命逃,到時候是求上天界還是什麽,就看你們了。”宋逾白輕聲說,随後從門邊拿了把桐油傘,邁步出門。
燕橋還未來得及說話,夏無心就緊随其後,站在了滂沱大雨裏。
“夏無心!”宋逾白不耐地想要拉住夏無心,誰知卻連她個衣角都沒碰到。
夏無心強行笑了一聲,将束起的長發甩到身後,道:“師姐還在這裏,我爹也生死未蔔,我怎麽能自己躲着,報信求助的事情,有師兄便夠了,他修為比我好了太多,定能逃出去。”
宋逾白想要開口,卻又被夏無心打斷:“更何況,我說好要保護你的。”
說完,她不去看宋逾白神情,顧自快步走出偏院,宋逾白再想說什麽,卻已經連她身影都看不見了,只得緊緊攥着手,咬牙跟上。
這小混蛋,當真是任性得過了頭,宋逾白雖然心煩氣躁,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門外的天空依舊同早晨那般灰暗,分不清白天夜晚,滾滾驚雷不斷炸響,震得人心裏發顫,雨大得像是成千上萬的人站在頭頂上方,将一盆盆的水傾倒在他們頭頂。
夏無心疾步走着,在心中理清思緒,連她爹都能控制,難不成是那日幻妖洞裏的上神?想着想着,心弦一緊。
宋逾白則檀唇緊閉,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心思卻異常平靜,不過一條殘命,丢了就丢了,只是大仇不能報而已,這些日子,她早就習慣了這種不甘。
自己終是會在那人一個又一個的圈套下,接連慘敗,但是這麽多旁人的命,她不能連累。
于是腳步愈快,眸光漸冷。
從偏房到正堂并不遠,只越過幾個門檻就到了,正堂大門塗了紅漆,正朝內大開,小路由卵石鋪就,交叉為一個十字,沒有路的地方,種着幾顆常綠松,不過此時都被雨布包着,光禿禿的有些怪異。
屋內擺滿了燈火,比院子裏要明亮許多,就連檐上都點了燈籠,在傾盆大雨下慘烈地維持光芒。
夏無心看着這燈火感嘆了一聲,暗罵了一句。
宋逾白腳步卻沒有停頓,在檐下收傘,徑直踏入門中。
其實她本應蒙上面紗,以防被人認出,可是今日她卻不在意了,既然已經難逃一劫,就不再遮遮掩掩。
堂屋很大,足有幾丈寬,迎面是個刻着“福如東海”四個大字的牌匾,锃亮如新,左右皆是紅柱,也挂了一對對聯,左右兩排紅木矮椅,面前都放了用膳的桌案。
而其他小輩,就只能坐在這些桌椅的後面。
這土地神,倒是極愛凡間的生活,處處布置得都像個普通的達官貴人。
随着宋逾白的進門,椅子上幾人紛紛擡頭,左邊是幾個耄耋老者,右邊倒是有些年輕人,都是上仙修為,想必也是前往蟠桃宴的。
幾人看見宋逾白進來,一開始并未在意,可過一會兒卻竊竊私語起來,紛紛交換着眼神。
宋逾白卻對他們視若無物,選了個後排的位置坐下,夏無心也随她入座,盤膝坐在她身邊,一旁的蘇斜月拍拍她,輕聲道:“你怎麽才來?”
“準是又纏着宋先生了呗。”身後的池搖悶聲道。
夏無心此時繃着一顆心,所以并不去理會她,只對蘇斜月點了點頭,就暗暗觀察起了周圍的人。
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等會兒會面臨怎樣的險境,他們就如同被引導的鳥雀兒,一步步跳進半扣的籮筐,一進門,就插翅難飛。
那幾個上仙修為都不算太高,就是神情怪異,總時不時看向這邊,難不成,他們認識宋逾白?夏無心想着,挨個兒将他們打量過去。
隐隐從他們口中,聽出了帝女兩個字。
“師姐,那個位置,沒人坐麽?”夏無心用手掩着唇,在蘇斜月耳邊道。
蘇斜月沖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杏目微垂,低聲說:“據說是位上神,還沒到。”
她話音剛落,門口的空氣便向四周蕩漾開,一個玄衣男子出現在衆人視線裏,他腳蹬一雙踏雲靴,衣裳雖為玄色,卻從頭到腳繡着華麗的暗紋,寬袍大袖無風自動,頭頂束着個金光燦燦的如意發冠,冠中央嵌着顆赤紅寶石,暗光湧動。
夏無心一怔,掃過男子的臉,總覺得眼睛有些熟悉。
這不就是那日戴着面具的男人?她險些原地立起,虧得宋逾白在一旁,輕輕将她手腕攥住。
“別動。”宋逾白檀唇微張,聲音飄忽而出。
随後一旁的蘇斜月也險些喊出聲,忙捂住自己的唇,低頭喘息着。
果然,他們一整個平逢山,都傻傻落入了圈套。
夏無心握緊了拳頭,眉頭緊皺,狠狠盯着他。
玄鋒手拿一把銀絲扇,正衣冠楚楚地搖着,眼神逐個掃過每個人,在蘇斜月和宋逾白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随後大步走向主位,撩袍入座。
眼神冷漠,神情淡然,好似不過是來吃頓飯而已。
幾個上仙面面相觑了一會兒,紛紛起身,彎腰恭敬道:“我等小仙,見過三太子。”
玄鋒擡手虛扶,好一派清朗作風,夏無心狠狠嘔了一聲,恨不得上前将他那顆珍貴的腦袋掰下來。
矮小的土地神也随之進門,手一擡,大門便咣當一聲合上,阻隔了外面的狂風,屋中的燈火稍微晃動了一番,更顯得氣氛壓抑,人影綽綽。
“在下府邸簡陋,能迎來各位上仙上神,實在是在下的榮幸。”土地神高興地找不着北,伸手讓一旁的婢女斟滿酒杯,雙手敬上。
玄鋒笑着接過,一飲而盡。
“諸位不必多禮,用膳便是。”玄鋒開口道,先一步拿起桌上的水果,放入口中,眼神卻躍過衆人,直直朝着宋逾白看過來。
那一雙眼睛裏,滿是嘲諷和得意,甚至拿起酒杯,朝着宋逾白擡了擡。
夏無心明顯感覺到了宋逾白的怒火,以及她滿是汗水的掌心,于是反手将她手掌握住。
宋逾白一直氣得發抖的身體,在感受到夏無心的安慰後,終于再次平靜下來,不是因為安心,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有事沒做。
她死便死了,可這些因她而陷入險境的人們,她必須要讓他們安然出了這座小瀛洲。
尤其是夏無心。
于是,她忽然雲淡風輕地拿起面前的酒杯,琉璃目映着閃爍燈光,清清冷冷,高高在上地同玄鋒對視,一如往昔。
玄鋒手裏的酒杯,頓時碎了。
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換上一副狠戾面相,慢條斯理地将手擦幹,再然後,門外一聲巨響,與此同時,衆人皆是發出一聲驚呼,角落裏,有膽子小的,已經大聲尖叫起來。
牆壁不知何時被紅光覆蓋,如同一張巨大的網,早在不知不覺中,将所有人困住。
每一個人,都已經中了陣法,渾身癱軟,失了仙力。
“三太子,您這是何意!”那個年齡最大的上仙驚恐道,他試圖運功,掌心卻什麽都沒有,幾個年輕人也都慌了,紛紛起身跑向門口,誰知手剛剛碰到那紅光,就被彈飛出去,人擠人摔在一起。
土地神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正要說話,就被玄鋒揚手掀翻,倒地不動了。
“都閉嘴,本太子還能讓你們,死得痛快些。”玄鋒慢慢起身,漫不經心地整理衣袍,一舉一動,都帶着天界的威嚴。
衆人就是再害怕,也被迫一片啞然,大氣都不敢喘。
玄鋒一把推開擋路的人,同散步一樣,走到了宋逾白面前,伸手便要捏她下颚。
夏無心見狀,心頭戾氣湧出,想要起身卻渾身無力。
眼看着那雙骨節分明,套着大小戒指的手就要碰到宋逾白的臉,她愈發氣憤,忽然聽到琴弦繃斷的聲音,方才的無力感頓時消失,于是猛然起身,一把抓住了玄鋒的手手腕,不許他再上前。
這一瞬間,玄鋒有些許愕然,他沒有再動,只看向夏無心漆黑的雙眸,帶了些探究。
“你是什麽東西,竟然能掙脫我的陣法?”他輕聲道,随後右手攥拳,如同毀天滅地一般的仙力磅礴而出,夏無心哪裏能受得住他的仙力,身體頓時被震開,狠狠撞在牆壁上。
“無心!”與此同時,宋逾白緊緊捂住心口,疼得大口呼吸。
“夏無心!”她看見夏無心的身子軟塌塌倒下,不知是疼得還是怎樣,雙眼一陣酸疼,下意識起身要去拉她,卻被玄鋒狠狠掐住脖子,抵在身後的矮桌上,動彈不得。
玄鋒看了眼自己手腕,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咬牙笑道:“什麽東西,力氣這麽大,竟攥疼了本太子。”
他看着宋逾白,微微俯身,眼神裏是說不出的暢快,像是終于松了口氣,搖頭道:“玉衡啊玉衡,多年不見,你魅力倒是不減,就憑個半死不活的身子,又勾搭到了新人?”
“怎麽,這次不喜歡女人了,改喜歡個沒用的白面小子?”他啧啧了幾聲,輕蔑地看了倒地不起的夏無心一眼,搖頭道,“這眼光,是越來越差了。”
“身為帝女,不靜心修煉,只知情愛,你怎麽就這麽不知廉恥呢?”他再次用力,宋逾白纖細柔嫩的脖頸,很快多出了幾縷紅痕。
她咬着牙,硬是一聲沒吭,忽然發出一聲冷笑,同樣蔑視地看着玄鋒,道:“那,那也好過你,就連個所謂的上神名號,都是偷我神器得來的。真不要臉。”
“你再說一遍。”玄鋒聞言,眼睛像是冒了煙,愈發陰毒,手勁也越來越大。
說完,他忽然擡手,一柄通體藍光的寶劍從他袖中飛出,如同一道光閃過,插進牆壁幾寸,同時在夏無心肩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夏無心一動沒動,像是死了一樣。
“無心!”宋逾白聲音被她壓在了喉嚨裏,心口的劇痛讓她忽然癱軟了身子,仰面倒下。
玄鋒愣愣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露出狂喜神色,松開手,哈哈大笑起來。
“玉衡,你哭了,當初一夜雷刑你還咬牙硬撐,如今為了個小白臉,你哭了?”
他擡手擦掉笑出的眼淚,饒有興味道:“那如果我将這小白臉殺了,你這天界最為高貴的帝女,是不是就能在我面前低頭,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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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