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1)

剛開始沒想太多,所以那天晚上沐浴完畢,睡前,陽還沒打算就寝,她偷喝了兩杯酒壯膽。

僅僅兩杯酒已足夠讓她腳步虛浮了,陽朝她走來,面具下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笑意閃爍,而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有些自作聰明,而且不是擺明了得讓人送回房嗎?這究竟算逃避,或者是欲迎還拒?她的臉因為酒醉和羞赧,紅得像三月的櫻桃。

陽由身後扶住她,兩手托住她的手肘,讓她靠着他的胸膛,以免身子真的軟倒在地。那舉動太親昵也太放肆,即使他表現得溫柔而從容,卻掩飾不了骨子裏的霸道貪婪,他的雙臂懷抱幾乎将她整個人包覆住,陽剛昂藏的體魄她的嬌柔緊密地相貼。

明珠倒抽一口氣,在禮教道德為她築起萬丈城牆之前,他為她撒下的網卻讓她無處可逃。他的誘惑,他的恩情,和他的溫柔,讓她更強烈地意會到他屬于男性的吸引力,讓她幾乎想放棄一切掙紮,在她膝蓋癱軟之前,陽一手環住她的腰,另一手撫上她的臉。

陽這才發現,她的臉那樣的小巧,輕易便能捧在掌間。

“傻丫頭,我若要享用一個昏睡的女人,不必等到今日。”他高挺的鼻尖貼着她的香腮和耳邊磨蹭。

明珠又聞到那股每日在睡夢中萦繞鼻間的香氣,這回卻濃郁得太野蠻,她甚至沒來得及注意到陽不知何時收在掌心、拔了瓶塞的藥瓶,意識已然渙散。

“睡吧,你也累了。”她聽見他安撫地道,同時他卻像老鷹撲向獵物般,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她最後記得的事了。

而陽,在她終于完全臣服,身子往下墜的同時,橫抱起她,沒有任何遲疑地抱着她回房。

他仍是抱着她回到她的寝間。因為他是君子嗎?

當然不是,君子可不會抱女人進房。

他将明珠放在床上,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花窗篩了一地的月光,梅花喜鵲的剪影鋪落在床頭,他貪婪邪氣的神情蟄伏在黑暗之中,但幽微的夜光仍是将他得天獨厚的俊美容貌勾勒出隐約的輪廓,那雙狡詐的、狩獵的眼,興奮且喜悅的眼,更是熠熠如光。

他的。這一切都是他的……但關于她成為他的女人的那一天,她必定是醒着,而且心甘情願、明明白白地成為他的人,認清從今以後,誰才是她應該全心全意奉獻的人。想到那一天的到來,他期待得全身火熱,兩腿間更是脹痛無比,月光把他的野心照耀得無所遁形。

陽動手脫去明珠身上的衣服,專注而近于迷亂地,将那些礙事的布料全丢到床下,直到她赤裸地躺在床上,冰肌玉膚在月光下也仿佛透着嬌輝,适巧躲藏在暗影中的私處更讓人想入非非。他完全适應黑暗的眼,毫無阻礙地将她的一切盡收眼底,好像帝王巡視着領土般,審視并欣賞着她的每一寸。

他會将她納入羽翼之下,保護她,并且滿足她,那是一種男人的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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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絕對值得最好的,他決定為她築一座金玉堡壘,仙宮般的囚牢,用瓊漿和玉液,珍珠翡翠,喂養這朵嬌花,她會只屬于他。

那夜,年輕的他近乎迷戀地,吻着她的香腮粉唇,吻她的細頸香肩。

那晚也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服侍別人,還是一個睡死的女人。他拿着擰濕的絲布細細地擦拭他留下的那些痕跡,當然還特別壞心眼地,在那些女人最敏感最嬌柔的部位特別仔細又特別輕柔地擦了又擦,好像偏不讓她的美夢太純情,又好像要把屬于他的那部分留在她身上最隐密的地方,最後還得細心地替她穿上抹胸和睡袍。不過大少爺似乎挺樂在其中的。

灼日溶金。盡管稍早一場驟雨洗去季夏的炎光,梨江兩岸的綠葉全被雨水刷得翠亮,沉入梨江的火紅落日仍是讓河面翻起萬頃金浪。

一戶戶豪門大院比鄰雄踞在河的北岸,十餘尺的高牆內,山石樹木,亭臺樓閣,無不軒敞壯麗,更不用說此間?是布衣百姓欣羨向往的膏粱錦繡。

“白雪!”兩個穿着雲母白上衫、蘇枋色襖裙,裙邊亦滾着雲母白色裙襕的丫鬟,在九重葛密密纏繞的花架老樹間焦急尋覓,滿地銀朱色和紫紅色花織成花毯,卻絲毫不減其繁盛,其中一棵老樹竟被層層疊疊包覆着,早已分不清藤樹,枝桠間盡是紫花紅蕊,幾可和桃李争豔。

模樣憨實的姑娘叫紅菱,年紀較小,但手腳幹淨守本分,一心一意地尋找她們姑娘那兩只不知又溜到哪兒去的愛貓白雪和明月;年紀較大,模樣秀麗的是紫蘿,幾個月前才來到這裏。

“明月、白雪?我看是殘花和敗柳。”和原本就是奴籍的紅菱不同,紫蘿是良民出身,又是帝都人士,還讀過幾年書,到大戶人家為奴已是不得已,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都是些正經世家和達官貴人,又沒簽下賣身契,不算屈辱,怎知最後卻得要伺候一個有錢公子養在外頭,連人家家門都進不得的野女人?一想就有氣!

紅菱倒抽一口氣,但她也怕紫蘿的氣焰,何況眼前還是找貓要緊,于是假裝沒聽到。

反正,嬷嬷已經說了,紫蘿若再有不安分,休想她會饒她。紅菱心裏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她劃清界線就罷。

花園一隅,傍着荷池的畫樓裏,女人掀開秋香色煙蘿紗簾的纖手默默放下了,紗簾上用雙面繡繡着散枝竹梅,勉強擋去幾分屋外的炎熱屋內的隐私,蹬着翠錦鳳頭履的纖足一轉,退到屋內慵懶的陰影之中。輕軟的青蓮色羅裙随着步履飄飄然拂過立在窗邊的紫檀透雕梅花長幾,長幾上青花描金的繭式壺裏,今早特地剪來的姜花香氣依然濃郁,卻似乎多了一股萎靡的氣息。

“喵——”灰色的長毛貓驀地自長幾下蹭出。

女子身形一頓,瞧見腳邊不知何時躲到這兒來的愛貓,無可奈何地一笑,彎身抱起那只小毛球,“你也煩悶了,是嗎?”

好像在對懷裏的貓兒呢喃,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語,她的腳步和身形輕得仿佛一縷煙。

這畫樓高三層,拾級到樓頂,屏風大多合起收在門柱兩旁,不只能将花園盡覽眼底,又因為這座莊園位在梨江北岸的高處,畫樓又正好位在南院,還能眺望牆外梨江的景致。

三樓這兒也有一張平頭桌,本來這棟小樓就是專讓她畫畫用的,只不過這會兒,平頭桌上那張紙上畫的不是梨江夕照,而是樓下池塘仍開得豐腴無比的荷花。她有些失神地移開下樓前随手取來當紙鎮的甜白瓷荷葉筆洗,裏頭洗墨的水早倒掉了,正不知該拿這張因為她心神不寧而畫壞了的畫如何是好,偏不巧這樓高風大,一陣風吹來,她一手抱着明月,不及挽救,那紙畫就被風卷到小樓外,落在荷花池裏,丹青淹沒碧水間,喂了金魚。

罷了。什麽出污泥而不染,不過是她的空想,她哪配得起?

收了桌上幾樣畫具,她又回到樓下。小樓外,遍尋不着明月和白雪的兩個婢女看樣子往另一處尋覓去了,她這才又将紗簾掀起,懷裏的明月見狀,一溜煙地跳出窗外,身子靈巧地落在廊上,然後上了小石橋,大搖大擺地鑽進花園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她也沒阻擋。

做一個渴望自由的玩物,倒比甘于堕落的值得人憐愛呢。

她幹脆也跟着踏出浣墨軒。這棟八角畫樓就蓋在荷花池上,四周圍了一圈檐廊,檐廊外就是荷花池,以一座九曲橋連結花園。在畫樓東側,還有個露臺,就蓋在荷花池上,天晴時可讓人擺上氈、小幾和引枕,搭起遮陽簾,賞花、茗茶或畫畫。畫樓北側,則有穿山游廊,連向廂房繡樓所在的花園。

她其實沒有那麽好興致,大部分時間,不是盡可能學些什麽讓自己無暇思考,便是讓身和心放空,什麽也不要想。否則,要怎麽原諒自己竟然甘願堕落至此呢?

就要入秋了啊,一年了,她仍找不到妹妹,父親在天之靈可會怪罪她?

明珠沒有跟着貓兒的腳步,而是坐在池邊,楊柳樹下的石椅上。這座莊園确實處處費盡心思,用來“金屋藏嬌”當真可惜了,但這也顯示出,她的“金主”真是來頭不小,而且他的靠山顯然富可敵國。畢竟,她連他真實的姓名都不曉得,只知道他那樣年輕,可能連個正經營生的事業都還沒有——起碼跟陽在一起一年,她知道他跟初識時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纨绔子弟,卻有本事瞞着家人,僅用他的私房錢将她養在這座華園裏……

有幾次她傾身向水面,倒不知是看着悠游其中的金魚和錦鯉,或是顧影自憐?水中倒影脂粉未施,上衫是紫砂色地如意雲紋绫的窄袖對襟衫,方便作畫,紫砂色雖略有紫氣但實則偏暗褐,穿在及笄之齡的少女身上實在略顯老成。下衫是青蓮色素面羅裙,裙一角畫着荷葉蓮華,腰帶亦是和上衫一色的荷花團紋彩绫,她連披帛都懶得帶,绾起如雲秀發作婦人貌,僅插上一支翠玉浮雕的荷葉蓮蓬梳篦。

帝都那些大戶人家家裏的黃臉婆,可能都比她懂得打扮,她不禁笑着想。

倒是她的身子比一年前圓潤許多,實在是因為她若表現得食欲不振,嬷嬷便會向帝都通報,陽就會派人前來“關切”——有空時當然他自己來,沒空時就找大夫來,她總不好表現得像在使性子逼他來。

可她到底想不想他來?這問題對她而言,卻是理也理不清的難題。理智上她當然希望他來,不過她總不能每次他一來,就追問着關于尋找他父親友人一事,問多了怕啓人疑窦,不問心裏又難受,好難為也好煎熬啊!

住到鵲城來後,她完全足不出戶,也不想知道外面的人怎麽臆測這座莊園裏的一切,反正生活上大小事有一位管事的雲嬷嬷,和四名能幹粗活的大娘在打理,加上專門貼身伺候她,卻總讓她找各種理由支開的紅菱紫蘿,還沒算上負責維護這座大宅的十二名婢女和婆子。

紫蘿不喜歡她,她很清楚,但她不想跟這丫鬟計較。當一個吃閑飯的,被說幾句閑話,似乎也是應該的。天大地大,卻沒有自己容身處的悲涼,她比誰都清楚,她不知道紫蘿的來歷,只知道一個人流落到需要仰人鼻息,總有不得已的苦衷。紫蘿說的那些話,毫無遮攔,她也總會聽見一二,有時倒懷疑這丫鬟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呢。

明珠還不懂,紫蘿不僅僅是故意的,更因為主子始終不曾拿她如何,讓她越發的有恃無恐。

“想什麽想得出神呢?”

陽的聲音響起時,明珠怔忡地瞪着池面,好似以為自己發夢了。

“身子不舒服?”他來到她身邊,明珠一見他,一臉不可思議。

“你怎麽……”她不知道,那一刻她原本蒼白的雙頰緋紅更勝滿天雲霞,明眸猶比夕照燦亮。

陽笑着在她身旁坐下,“剛到。”每次到來,他總是不喜歡讓底下人事先通報,實在是因為她驚喜的模樣讓他很陶醉。“你上個月不是向嬷嬷打聽,我這幾日有無什麽特別的要事嗎?”

明珠沒想到嬷嬷把這件事也通報了,“只是随便問問,我特別要她別通報的……”和嬷嬷提起後,她就後悔了,不說她并不想乞讨他任何事,不想再欠他更多,今天這樣的日子,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對他提起,踟蹰多日,最後仍是決定別說了罷。

這一個月來,她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去信向陽提出,她想“告假”幾日,回家祭拜母親,但終究因為顧忌他可能提出她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而沒開口。

過去,每年她和青兒的生辰,阿爹除了會讓她們吃壽面,給她們買些禮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上母親的墳祭拜,即便在圍城那時都沒忘了在母親的牌位前上炷香,想不到現在她卻顧忌着被“金主”識破身份而當了不孝女。

但也因為這個煩惱,讓她想起不如就同時給父母立個牌位。陽說過她可以随意處置這座莊園,她問了雲嬷嬷想安置個佛堂,雲嬷嬷第二天就上上下下差人打點妥了,把原本閑而未用的西院正廳改置成佛堂,讓人運來一尊玉觀音。

至于牌位,明珠只敢自己寫上父親的字和母親的名,以及他們的生辰八字,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自己都覺得不孝,又心酸無比。

陽定定地看着她,然後故意用一副遺憾的語氣忏悔的模樣道“因為我不能在你身邊,所以我要她任何小事都得傳報上來。”他沒說的是,雲嬷嬷是他以前的奶媽,只會聽他的命令,他要求嬷嬷務必把明珠照顧好,凡事要對她有求必應,在這個範圍裏也要不抵觸他給的指令才行。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理智上也知道無法怪罪,畢竟他要怎麽向他的家人交代她的來歷都是問題,但感情上卻很難毫無怨慰。

他就是這麽吃定了她。耍賴也好,耍心機也好,要讓她就這麽安安分分地留在他身邊。

給她個名分也不是不可,只是現階段來說,風險太多了。而且他沒心沒肺地覺得,現在這樣還挺好的,就是想見她時,路途遠了點,但離帝都太近又容易曝光。

“你應該累了,回房讓我替你梳洗換件衣裳。”還不到一年光景,她對自己的身份該做的事倒不算生疏,除了床笫間……啊,那些羞人的事,真不該随意想起。

至于其他,關于一個女人在日常起居間該如何伺候一個男人,雖然母親早逝,但她并不是完全陌生,畢竟她還有對母親的記憶,也有奶娘教她未來要如何侍奉丈夫公婆。就算她明知她的身份相較于她做的這一切,有多難堪。

每一分的堕落,都是相對地在提醒她,生她、養她、教育她的人費了多少苦心,對此刻的她就會有多痛心失望!可是她終究得收拾起情緒,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報恩。

當然是為了報恩。

其實她很清楚,比起堕落,更可怕的是對他們之間懷有期待……

陽其實不累,而且樂于陪她這麽閑坐着,但被她服侍顯然是更讓他歡喜沉醉的美事,于是他便牽着她的手,漫步回房。

“等會兒到前頭,這次回帝都剛好遇到一個做布匹和珠寶生意的,我讓他把最好的東西都帶了來,如果喜歡的話全留下來也好,因為怕你不喜歡,所以我讓他帶過來給你好好挑選。”當然,他不會讓人進到正廳裏來,一來不要明珠抛頭露面,二來不讓那生意人知道太多這裏的事,所以他一向把人留在偏廳裏,設了酒菜招待。

生意人向來識時務,有本事的生意人尤甚,特別是他們做布匹和珠寶的這一行。多少達官貴人在外頭養金絲雀,那才是大主顧,裝聾作啞,不探問不打聽,交往方能長久,更不用說憑陽的身份,再刁難的要求都有人鞠躬哈腰地想讨好,陽自是有恃無恐。

“我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身邊事物已經夠用。你替我選一兩樣也行,你選的我都喜歡。”明珠心想,那人跟他從帝都大老遠地來,總不能叫他随便把人家打發了,只好這麽說。

陽好笑地看着她,“那我給你買的衣裳和首飾,怎麽幾乎沒見你穿戴過?”關于她平日吃穿用度,吃的有嬷嬷精心張羅,用的穿的,他交代過嬷嬷,每月十五讓熟悉的、挑選過的店家送上新款來給她挑。嬷嬷通常會将她買了些什麽呈報給他,他知道明珠會特意挑那些最便宜的,就算要店家只送最頂級的貨來,最後明珠可能一樣都不挑,給了車馬費後把店家打發走。所以陽也由她,反正他依然會從帝都帶東西給她,只是他想觀察她喜歡什麽樣的事物,好歹讓他每回帶禮物給她時心裏有個譜。

“我一個人在家,自然用不着盛裝打扮。若你想看,我一會兒去換吧。”

“那不過是迎合我,多無趣。我只是想看看你自己喜歡的打扮是什麽樣子,你喜歡些什麽事物,讓我知道。”

無怪乎明珠會直覺地用她所懂的,女人伺候丈夫的方式伺候他啊!陽向來配合她的腳步,他握着她的手,閑步間話家常,并不忘時時看照着她,不就是鹣鲽情深的夫妻該有的相處模式嗎?

男人該怎麽疼一個女人呢?陽的家庭完全沒有給予他任何正面的典範,起碼一個丈夫妻子若恩愛會有什麽表現他完全不清楚,在這裏,在她面前,一切全憑他随心所欲。

世間不全是懂得體貼多情的男子,她早就明白了。并非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卻只怕她永遠無法攤在陽光下的身世,會成為他們之間一輩子的隔閡。

但明珠還是很難不悸動。僅僅為了他那些從不掩飾的心意。

“你怎麽知道我是迎合你呢?也許是因為你來了,我特別開心啊!”如今她倒也懂得,在他可能逼得她毫無招架之力的柔情攻勢前,先示好以求自保。

陽笑了起來,“如果這是你的真心話,那我還真愛聽。”

明珠羞紅了臉。有時真不知他是說話直接,又或者狡猾地在點破和不點破之間,輕輕調侃,讓人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或者故意自我嘲解給旁人聽?可偏偏又

讓人無法讨厭這樣的他啊!

這座大宅在明珠入住後,被陽更名為金風園,而主院中作為他們倆起居睡卧的小樓,叫玉露閣。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暗指的是最末句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嗎?

作為只能等待的那一個,尤其又自憐命運多舛時,她還真無法欣賞他這樣的情調。有時想想,他的溫柔情調,其實是有一些冷血的吧?但明珠總覺得自己不該這麽想他。

明珠猜到他的故意,卻沒猜到他真正壞心眼的“故意”。他就把他的随身事物,理所當然地擺在房內,她朝夕相處。金風園沒有多的客房,只有他和她的卧房,以一條抄手游廊連結,但每日睡前他都陪着她,要她夜夜入夢時都記得他們倆曾在同一張床上翻雲覆雨。

當真是霸道到極點,頑劣到極點,也冷血到極點呵!

房內,水已備妥。明珠其實只需要替他擰巾子,為他洗洗手,梳整頭發,為他更衣。至于他面具下的模樣,陽只說,他天生異相,所以才為父母帶來災厄,因此不願示人,他們倆在一起時,只有燭火已滅之時,他才願意拿下面具,更多時候他會幹脆蒙住她雙眼,做盡他想做的邪惡之事。

不過,她倒是隐約在昏暗不明中見過他的臉,是真的有些猙獰的疤痕,他也讓她碰過,由他握着她的手,輕輕貼着。知道這些,明珠反而諒解了他的放不開,她想她願意等他真的敞開心胸,同時自己心裏也得有點準備。

但話說回來,她和妹妹曾經照顧過一只被灼傷而模樣醜陋吓人的小狗,兒時更曾跟着母親一起布施白米給那些又病又窮的人家,有些來領米的乞丐病了傷了無處醫治,模樣也是很可怕。她從小就被教導不可因為旁人的容貌拙劣而懷有鄙惡之心,她不認為接受陽的模樣對她來說會有多艱難,并非她把他當成傷殘,而是她早就學會平常心對待。

為他洗了手,換了居家的衣裳,明珠發現陽的身子似乎又抽長且結實了許多。下定決心跟了他之後,她才知道陽根本還未屆弱冠之年——去年隆冬,他沒讓家人給他慶祝十九歲生辰,謊稱朋友要為他祝壽,其實卻是到鵲城來和她鎮日膩着,要她給他祝賀生辰。怎麽個祝賀法?自然不脫他那些邪惡的把戲,明珠總覺得他的家人未免也太放任他。

如果不是極為放任,怎會任他老是一出門就十天半個月的,天南地北玩個透徹?怎會任他如此揮霍?又怎會至今未娶妻妾?

他是真的未娶,或者只是騙她,安撫她?明珠心裏不願,也不敢亂猜疑,只怕想多了,是往她那些郁結未解的心事再添一個無解的結。

她得要微微仰起頭,才能替他翻整衣領。今年冬天他二十了,男子到幾歲前還會再長高?她有些頭疼地想。

陽哪會放過這她調情的好機會?當下雙手合握住她腰身,将臉埋在她頸間,“我好想你。”

明珠身子一顫。每一次,他們久別後終于獨處,他總會這麽做,撒嬌似地将臉貼着她頸間,要抱她,卻怕她拒絕那般地小心試探,然後在她耳邊,喁喁說着想念她。

真不公平啊!她怨他那麽多個日子,他卻一句話就讓她投降,多可惡!

可她終究情不自禁地,雙手揉上他頸背,他像得到允許那般,再也無所顧忌地抱起她,走向床鋪。

早知道這人愛膩着她的程度讓人臉紅,明珠仍是徒勞地勸道“客人還在等着呢。”

“我吩咐過嬷嬷,客人用餐後讓他到偏廳歇着。”他讓明珠坐在他大腿上,早就不安分地扯開她的衣襟,在雪白玉頸上烙下兩朵紅梅。

“還有點暑氣,我怕你悶。”她索性誘他取下面具。

陽卻在她唇上吻了吻,眼裏的笑顯得正中下懷,他從床頭的黃花梨木枕箱裏取出了一條紅綢,紅綢短邊正好是手掌寬,不消多說,明珠只能乖乖地讓他以紅綢覆面蒙眼。陽熟練地将紅綢繞了兩圈,在她腦後綁了個不松不緊又不至于礙事的結,然後才取下自己的面具。

昨夜趕着出門,他哪有時間讓西河替他易容做出那些猙獰的肉瘤和疤?本來呢,以真面目示人也無不可。但認得他原來模樣的人可不少,明珠的身份到底是個禁忌,不管是為他或為她,都不能不想到這一層。

為了綁上紅綢,他解下她的發髻,如雲長發飛瀑一般柔軟地垂在她身側,原本被紅绫襯得雪白的雙頰竟也泛起桃花色,看得他都有些癡了,然後才笑得有些無奈,傾身向前吻她。

“你真是我的劫,我的美夢。”他的氣息吹在她唇畔,夢呓似地道,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唇和她的臉龐。

這男人還真難沒有甜言蜜語的時候,可惜沒人警告她,男人的甜言蜜語都是毒藥。她顫顫地,依然如他倆的初夜那時,羞澀又期待地任他将她的衣裳扯個淩亂,像他乖順的小灣奴,由他恣意愛憐。

紅绫至少替她遮掩了羞赧怯懦,就算睜着眼也只看見一片霞光紅霧。

可是每當這時,她的身子越發敏銳地感覺他每一個愛撫親吻,腦海裏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初獻身前,許是知道她害怕,在由羌城到鵲城的一路上,每天晚上,他就在她房內待到深夜,用各種方式讓她習慣他的親近,于是任何時候,她總會想起那些日子,然後面頰羞紅,意亂神馳,不能自已……

綢謬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那時候,她真不知道她亂烘烘的腦子和要融化似的身子,是因為他握着她的手,讓她坐在他腿上,一筆一畫地寫下那些愛語?還是因為這家夥竟有本事一心二用,另一手解起她的羅衫,大掌探進她衣襟內,手指好似不經意那般地在她鎖骨和胸前畫着,然後狡猾地,勾起抹胸絲帶,輕巧地解了它。

她早已握不住筆,蘸墨的筆尖在紙上暈成一圈幽深不可告人的影子,陽卻傾身藉機吻住她。

明明是他第一次吻她,卻又有些熟悉,熟悉得教人心悸,迷亂而茫然,她不明白自己是站在迷霧中,他的溫柔是煙,多情是岚,教她看不清欲望赤裸裸的原貌。

她被動,生澀,而且狼狽。他步步進逼,将夜夜淫亂的想像化作真實,而且狡狯地不太早露出真面目。毛筆早脫手落在紙上,他卻仍握住她柔荑,指腹緩緩地勾向她掌心處,一下下撩撥,吻她太無助而被他搗弄得流淌秀致下巴的芳津,哪一個動作不是帶點愛憐?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偏偏他呼吸急促粗野,在她衣襟內的手已捺不住期待,探進被解得寬松的抹胸內,激狂若渴地感受掌心下羊脂美玉般的觸感。

豆蔻年華之前,她便經歷圍城惡魇,就算有奶娘在身邊,但哪有心教她閨房之事?于是體內那股熱潮,陌生得讓她害怕,可兩情綢缪正如烈酒醉人,明知不妥,不雅,而且悖德,卻忍不住想緊緊相依,禁不住淡蕩恍如醉啊。

晝夜,陰陽,此時此刻,交揉重疊,暧昧難分。

她不是有意要吵醒他。雖然她很好奇,但畢竟那是他的隐私,而且,他畢竟是個正常男人嘛……

某個據說是大夫的女人一邊搔頭,一邊踱步繞圈子,又一邊扭絞着衣擺,嘴裏一邊喃喃自語。好忙啊。

可是,她還是很好奇,雖然這好奇是不應該的。但是她應該沒看錯……她不是故意偷看,也沒有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不過她應該沒看錯吧?

躲在暗處,想偷聽個究竟,理出個分明的葛如黛,終于受不了她沒頭沒尾又不給個痛快的叨絮,跑開自己找樂子去了。

唉。自在嘆了口氣,不安地朝澤堂的方向看了又看。稍早,她見大朗似乎工作累了,靠在樹下打盹,她怕他着涼嘛,于是拿着小毯子給他蓋上,一蓋上卻發現好像不太對勁,她想也沒想地伸手想把隆起的毯子拉平……

然後大朗就醒了,一開始好似還有點半夢半醒,但他的手依然警戒地立刻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太猛,她跌撲在他身上,手肘好像碰到了什麽硬物……

然後他看着她,認出了她,喉嚨卻發出一陣雄性的,奇妙的低吟,然後就是那個古怪的,讓她口水直記濫的可口神情,呃!她可沒有任何意淫……

不,任何想對她的長工兼管家兼苦力兼助手……總之一人當好幾人用的萬用苦力做任何奇怪的事的淫念啊!她只是有時看着他,會覺得……唾液泛濫而已。

好吧,其實他剃了那一臉亂胡之後,真是意外的俊美,走進浴間前明明是個江洋大盜,再出來竟變成絕代美男,簡直是妖術嘛!那天她還被葛如黛提醒,要她把口水擦一擦。那個臭小鬼。小

自在楞楞地想着大朗在樹下時被她吵醒後的模樣。應該是……那個吧?!

她不是故意要打擾的啊,想想他也挺可憐的,因為葛如黛的關系,她很大方地讓他住了進來,反正再怎麽兇悍惡劣的江洋大盜,面對葛如黛的咒術也只能束手就擒。不過明明正年輕,身邊卻沒一個适合寄托感情的對象,唔,葛如黛年紀太小了,至于她,她一沒姿色,二沒幾兩肉……自在一邊想,一邊不自覺地摸上自己已經努力進補,不過先天條件不良,後天欲振乏力的胸脯。身為醫者,這算恥辱吧?

然後,梳洗過的大朗走出浴間,自在擡起眼和他對個正着,才驚覺自己“自摸”的姿勢實在太愚蠢可笑,忙不疊裝作無事,但某人的臉卻比她更快地紅了,而且紅得和她種在後院的番茄有得比。

呃,被撞見了那回事,确實有點讓人難堪,她幹咳兩聲,“那個……我什麽都沒看到。”此地無銀三百兩啊!她真想甩自己兩巴掌!蠢到家!

他差點嗆着,然後只能吶吶地,有些無措地低着頭,“柴沒了,我去砍點回來。”

“哦,好。”她都跟着不好意思了。

後來兩人始終有點別扭,大朗一對上她的視線,就連忙躲開,雖然臉上又會出現那種讓她直想吞口水的神情,可是他的回避讓她有點挫敗。于是某日,她找了機會,對他開解——

“醫者父母心,所以每個病人在我眼裏都跟我把屎把尿的小屁孩沒兩樣,我也是幫人治過不舉的……”

“噗……”某人喝到一半的水噴了出來。

“啊,我知道你沒有不舉!”她急忙解釋。“你看樣子很好,很精神……”她好像還是別再說下去比較好哦?

朗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笑岔了氣,然後才定定地看向她,“不是那樣。”這女人,根本迷糊得很啊!看樣子,他是別想省心了。

不然是哪樣?自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轉瞬間竟然一副“拿她這個笨小孩沒轍”的可惡表情,為什麽她這麽清楚這表情的意思?因為她常常這樣看葛如黛啊!

不過,那雙俊美長眸隐隐閃爍的光彩,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嘆氣,“算了,你不是要下山去看診?長橋旁的紹布家?我跟你一起去。”紹布今年四十出頭,老婆沒了,小有幾分積蓄。如果是像上次那個不長眼又鄙俗的男人,明明心裏對人家有意思,卻偏要口出惡言,他還不會放在心上,畢竟沒有女人會看上那種男人。但紹布為人老實,自在對這種老實頭又特別心軟,更不用說他對紹布看着自在時的模樣完全了然于胸。

“不用了啦……”

然而,大朗已經沒得商量地背起她的藥箧,等着她。

那天回程時,天上飄起細雨,大朗打起傘,而她自顧自地說着最近夏季山裏有什麽藥草,可以治什麽病,說着她到處替葛如黛打聽學堂未果的氣餒,說着狼族近日和天朝的劍拔弩張,擔心着若有戰事,又将生靈塗炭,他其實不懂醫理,對其他人的事情也沒什麽興趣,但始終低着頭仔細聽着。回到家時,自在才發現他左肩濕了一片,而她倒是一身幹爽。

像這麽一個貼心,善良,又是正常的男性,身為雇主的她,是不是該替他想法子找個良配?某人搓着下巴,很認真地想着這個問題,想到都出了神。

而大朗似乎已經漸漸習慣她經常神游天外,當下已經默默坐在她桌前,替她抄寫那些她随手抄在各種地方的筆記。自在第一次見他寫字時,贊嘆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但是讓一個字醜得跟晝符似的女人贊嘆,其實沒什麽成就感啊。

至于抄筆記的紙,自在平時自己舍不得用,全拿給葛如黛讓她好好念書學寫字。結果這小鬼全拿來畫王八!真是不受教又暴殄天物到極點!在大朗的曉以大義下,這小鬼總算決定不畫王八了,以後自在給她多少紙,她就偷偷再拿給大朗為自在抄她随手抄在各種東西,或牆上或桌上,有時甚至自己手上,關于醫理藥理的筆記。至于自在給她的功課,她似乎詭計多着呢!

他平常的工作,其實并沒有自在想的那麽繁雜分不開身。尤其比起在奴隸販子手底下時,如今任何苦力做起來都是快活的,平常他大概做些兩個女人做不來的雜活,砍柴,劈柴,燒水,維護房子,以及修補大大小小的雞牛羊狗窩,每天早晚巡視整座莊園,順便把自在養的,在山莊裏亂跑的動物趕回它們的窩。

空閑時,他就替自在抄寫筆記,以及替她收帳。

關于後者,是因為村子裏總有人吃定自在好商量,有人明明吃香喝辣的,診金卻賒了老半年還一賒好幾回,有天他看不下去,便瞞着自在去讨債,想不到他高頭大馬,當時胡子還沒刮,對方吓得就把診金全付清了。

後來這就成了他平日正常工作以外,瞞着自在的固定工作之一,遇到難纏點的對手,他就和葛如黛商量,兩人一起想辦法。在這方面,這小鬼還滿好說話的,他們兩人拍檔讨債,簡直可說是讨遍天下無敵手啊!加上後來自在會讓他管帳,他發現這女人幸好在用錢方面還算精明,要不老是被賒帳,哪能養自己還兼養個小妹?然而因為現在有他,加上在這方面他竟然也挺有一手的,自在更可以專心研究醫術,也就樂得讓他幫忙了。

這樣平靜無波,但卻也充實的“一家三口”生活,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有人說,日子其實天天都不同,是人把它過得一成不變。如今大朗确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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