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那年六月十五,陽出人意外地來陪她過生辰——雖然她還是沒告訴他,但心裏仍是歡喜的。他足足待了一個月,才回帝都,他走後,秋天正式到來,越來越接近族人的忌日,她開始天天待在佛堂裏給族人念經,抄經書。桌上的鮮花素果幾乎天天要更換,嬷嬷也沒多問,應該是不願過問主子的私事,這倒讓她寬心許多,至少可以安心地祭拜父母在天之靈。

概因為這樣,反倒沒心思哀怨,其實她也不該怨的,能夠活下來,還有怨言,那死去的族人情何以堪呢?

報仇雪恨,像癡人說夢那般無望,但至少她能為族人誦經超渡,頓時也覺得日子有了目标,因此不知不覺間,中秋都過了,還是嬷嬷備了月餅和麻糬,問她要不要祭拜月娘和土地公,她想順道祭拜父母,也就允了,祭拜後月餅全分給了底下人。

霜降前幾日,陽特地趕了過來。去年明氏一族約莫就是在霜降後問斬,雖然不肯明說,但他畢竟還是心疼她的。

“夫人這幾個月多茹素,平日就待在佛堂裏,不過奴才看她倒是比剛來那段日子平靜許多,較少愁眉不展。”

心情平靜是好事,不過她可千萬不要是想出家!

他來到佛堂時,明珠仍一顆顆數着琉璃佛珠,跪在秋香色錦緞蒲團上,默念着經文,那只白雪好似陪着主人念經,其實是窩在安靜的佛堂一角打盹兒。

關于佛堂的設置,他雖然已經說過不用征詢他的意見,但明珠仍是提了一回,卻不敢說要給父母安置牌位。于是他直接道,若她想給家人安置牌位也屬應該,他絕不會反對。數月前他準備動身回帝都之際,特地到佛堂來,在牌位前上了三炷香。佛堂的布置就不像金風園裏其他地方那般奢華,一切以低調簡樸為上,除了那尊玉觀音和紫檀木供桌,錦緞蒲團也是素面的。前陣子陽特地上帝都城郊的金鱗寺,請老住持惠賜一幅墨寶,裱褙後給她送來,現在正挂在佛堂正中央大牆上,映襯着菩薩玉像。

許是因為要待在佛堂裏,她身上無甚俏麗色彩,上裝着素白纏枝花暗紋緞交領上襖,下裙是細色如意暗紋緞繡銀灰菊花紋裙襕,細色淡黃卻沉穩略有青氣,配上銀灰裙襕也依然低調。雲髻簪的是去年他送給她的黑檀木嵌黃玉桂花步搖,他一向自嘲是財大氣粗,不是名貴珍珠寶鑽看不上眼,更別說拿來讨他的絕世名花開心,偏偏這支簪子雕工細致又典雅,桂花本就小巧,要雕得栩栩如生,可見其工藝精湛,戴在她頭上果真好看極了。

陽在佛堂外靜靜待了片刻,揮手招來紅菱,吩咐她取來明珠的褙子,“月白色菊花暗紋那件。”對她的貼身事物,他倒是無比熟悉。

紅菱取來後,他拿着褙子進到佛堂裏,又靜待她念完一輪,雙掌平舉上翻向菩薩叩首之後,才走向前,将褙子披在她肩上。

明珠知道佛堂外有人,卻不料是他回來了,她幾乎喜形于色,想起身,跪了好一會兒的腿卻陣陣酸麻,陽趕緊扶着她坐在蒲團上,跪下身來替她揉腳。

“這麽不小心,以後我得讓人從早到晚盯着你。”他半開玩笑地說。其實心裏還真這麽想過。

初時她怨,怨他把她藏在這座金屋裏,留她孤孤單單。其實他遠在帝都,也是日日擔憂,怕她跑了。而現在她不怨了,每天靜下心來為家人念佛,他卻還是天天煩惱。

講白了,他這人看似作風潇灑叛逆,骨子裏卻是個認定了一件事物,就想日夜揣在懷裏不給人碰一下的任性別扭小鬼……

明珠倒沒把他的話當真,只是心頭飄飄然,腿上的酸疼反而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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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平靜的只是憂愁,思念其實未曾休止。

“還疼嗎?”見她不吭聲,陽擔心她是痛到開不了口,忍不住問。

明珠卻只是撒嬌似地傾身向他,雙手像個尋求撫慰的小女孩那般,摟住他的腰,整個人就這麽耍賴地窩進他懷裏了。

有些什麽事物,暖融融地,淹滿了他心坎,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融化了。

于是他就這麽席地而坐,将懷裏的人兒抱攏在臂彎間,柔聲安撫。

她弓起腿,螓首枕在他肩上,好像累了似地栖息着,額頭貼着他的頸子,被總在她魂夢中出現的氣味嗓音包圍,明知道這是不對的場合,她更不應該只想着自己的幸福,可是嘴角仍舊漾起甜甜的笑。

如果能這樣,時光停留在兩人相依偎的時刻,該有多好……

“我剛到家,陪我梳洗沐浴,好嗎?”他嗓音裏,有着誘引。

明珠乖順地點頭,兩人一起回到玉露閣。

熱水已備妥,明珠熟練地替他寬衣。他向來只讓她伺候,許是因為這樣,一個人身在帝都時漸漸也覺得有點不耐煩,甚至動起了歪腦子……

給她一個新的身份如何?但他又要如何解釋自己容貌的變化?當然,後者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問題,編個理由也就行了。

但,到了帝都之後,她有可能平靜地接受他的身份,平靜地忘了血海深仇嗎?帝都可是天子腳下,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群煩人的蒼蠅,不能掉以輕心。

她褪下他的衣衫,他也脫掉她的,明珠羞紅了臉,沒阻止,因為每次伺候他入浴,都是同一個結果,再說她也想陽想得慌,見着了他才知道,自比人淡如菊,不過是她的自憐,這陣金風一來,她恐怕是連骨頭都酥軟了,還談什麽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黃葉舞秋風的傲骨呢?

這回,陽倒是記得先讓西河給他易了容,所以明珠取下他的面具時,他沒阻止——她脫他的面具,他就脫她的抹胸!陽帶點頑劣心思地想,明珠卻不顧嬌羞地踮起腳尖,捧起他的臉,吻着。

那讓頑童也要投降的吻,那麽明白地訴說着離別以來的想念,讓他既愧疚又心疼,多想就這麽放棄一切,帶她遠走高飛——若他們都能甩脫身份仇恨的束縛,若他能戒掉自幼養成的驕奢,有可能嗎?

那太艱難的未知掙紮,不如留到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蹲下身,替她脫下亵褲時,偏偏壞心眼地在她腹部上吻了又吻,在她擡起腿後,舌尖狡猾地舔過她大腿內側,甚至忍不住輕輕在那上頭咬了咬。都不舍得使力了,雪白的大腿內側仍是泛起紅暈。

褪下她亵褲時,腿心間褲底滑膩的濕痕,旋即讓他笑得邪惡極了。明珠有些嗔怒地不想看他,偏偏也不願推拒他,于是當他手指探向她腿心間揉撚起滑潤的珠蕊時,她僅僅是閉上眼,不由自主地逸出一聲壓抑的呻吟。

好像要彌補分隔兩地、各自寂寞難耐的份,在他發洩過一回後,兩人在水裏又緊緊相擁,貪婪地吞飲對方的氣味,胸貼胸,陰合陽,她雙腿在水底下盤住他的腰,像個女戰士那般駕馭只屬于她的愛騎。情潮翻湧如巨浪,一時半刻竟無法拉回理智,澡間裏除了水聲,就是兩人粗喘不止又忘情的淫詞穢語,恐怕連窗外的涼秋都要變得火熱了。

情趣這回事,當然是要下了床之後還能拿來意淫對方的,才有意思。

原本陽想替明珠挑衣裳,不過他突然覺得自己未免也霸道過頭了,不如看她怎麽為他理雲鬓,整翠鬟,于是便懶洋洋地坐在床上。他褲子都還沒拉上,明珠則光裸着身子,站在鏡子前,好像刻意要給他看那般,用擰濕的絲布擦着自己滿是他愛液的下體。

他很想再要她,真的。兩腿間的男性立刻飽滿且幹勁十足。可明珠偏偏回眸,笑容妩媚又挑釁至極地眄了他一眼,玉手取來屏風上她的單衣,披在肩上便直接走回房裏了,那麽優雅又驕傲,俨然已是這玉露閣唯我獨尊的女皇,看得他心癢難耐。

啊,當然。他本就是給她打造一座金屋,用女皇的待遇養護着她啊!不過沒關系,晚上她就知道厲害!

時值正午,反正也不知等會兒誰的心眼壞,衣裳說不準又得換,明珠給自己換上香色大袖羅紗衫,那是一種向晚時天空赤金卻薄透亮透的色彩,質地又是紗羅,雪臂因此宛如藏在霞雲之中若隐若現,随手搭上一件牡丹紅披帛,半露的酥胸裹着胭脂色底織金的鴛鴦戲荷诃子和紅霞色羅裙,腰系金色和酥色花看帶,垂着鴛鴦白玉佩,雲髻上配了絹帛紮的月色霞色并蒂木芙蓉,和成對的銀杏金簪。

而陽雖自稱纨绔,但身上除了質地上好的衣裳外,幾乎連玉佩也不怎麽帶,更不用說垂上蹀躞帶了。只有她替他選的那些裝飾物,他會細心地帶在身上,例如此刻他用來束發的老銀鑲紅幹羯發環,和他身上月白滾銀鼠灰織銀雲紋邊襕,系墨色腰封紅革帶的對襟大袖衫極搭襯。

陽的神情讓她明白,他簡直不想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明珠若無其事地來到他身前,素手撫上他的胸口,柔聲問“今年,帝都的姑娘們,時興穿什麽樣的衣裳?作什麽樣的打扮?我想參考參考。”

好危險的問題。他忍俊不住地笑着,握住她柔荑,貼在胸口。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她們穿什麽,我倒是沒注意,就是注意到天氣好像轉涼了,我的夫人不知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他将她擁入懷裏。

“嫌我穿太少?”她像是不信地眄着他。

“不多不少。怕冷的話,我懷裏可暖着,夫人千萬別客氣,你客氣了,我就寂寞了。”

難怪他愛逗她笑啊,她的擔心其來有自,他的答案也非虛假。帝都作為全國最繁華之地,蛾眉粉黛無數,讓人目眩神迷的美人,他也不是沒見過,可總比不上他用金屋藏起、養在心裏這一個。她一個嬌羞又氣惱的笑,可以讓他回味數月,夢裏依然心旌搖曳。

因為剛好正午,他們便在行雲舫用膳,時值清秋,青天碧水,楓紅杏黃,竟沒有一片顏色肯暗淡幾分,置身其間竟也覺美得迷幻不真實。

行雲舫上四面的屏風都展開了,好讓他們邊用膳,邊佐以湖光山色,黃花梨木的圓桌上,冬青釉裏紅的紙槌瓶裏已插了數朵碗大的一捧雪,是新摘的。

雲嬷嬷給他們備的午膳向來以清淡生津為主,明珠特地和嬷嬷商量過,不管陽怎麽交代,他到來時定要配幾樣他愛吃的菜。雲嬷嬷到底是陽兒時的奶娘,當然也欣然同意。

午膳是鴨子肉粥,鴨肉養胃又生津,還有開胃山楂酪,冬筍也已經可以摘了,故還有一碟玉蘭片,飯後佐清茶,嬷嬷怕她體質虛寒,又多給她準備了一碗桂圓湯,兩人依偎着聊些家常小事。

都是些尋常風月,但那樣無事的清閑終日的綢缪,在這庸碌紅塵裏仍是太過揮霍。到了下午,炎光漸消,兩人搖了一葉小舟,就這麽随意漂泊,陽鬧着要她唱曲。偶然一次聽她閑來無事哼唱了首小調,陽突然驚覺,養父養在府裏那一班歌姬裏頭,找出一個嗓子最好的,也比不上明珠天生資質玲珑剔透。

他更自私地想着,這只小黃莺,今後當然只能為他一個人啼唱。明珠拗他不過,唱了兩曲,這無賴的男人索性就枕在她腿上,好不惬意。

其實,知他愛聽她唱歌,這幾個月來,她也偷偷學了些以前不會唱的曲子,煙雨齋裏就有不少曲本。

最後她也倦了,陽脫了披風給她當薄被,就這麽抱着她,讓她以他昂藏的身子為床,小睡片刻。小舟順着水流和風勢,漂向湖西南方引水的水道上,水道盡頭有閘門阻攔浮木不小心滾落湖裏的雜物,自然不用擔心船會漂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最後小船在往西院的水道旁擱淺了,夾岸的杏樹擋住漸漸西斜的夕陽,一片金葉飄落在她發鬓上,陽輕輕撚起,拿在手中把玩,又忍不住好玩地拿葉子搔弄她的眉和眼,鼻和唇,甚至是圓潤得教人想一口含在嘴裏的耳珠子,最後更忍不住凝視她熟睡的臉,心癢難耐……可一轉念,卻又半是憐惜,半是惡劣地想着睡吧,睡吧,反正今晚是絕不讓你睡的。

光是這樣,也消磨到日落時分,果真是富貴閑人。

也許是圍城九月那時餓壞了身子,明珠雖出身北方,對鵲城只下一個月雪的隆冬仍是有些畏寒。去年初她剛搬來時,陽本來待在帝都,看着第一場雪降下來,心裏怎麽也放不下,養父和狐群狗黨們要給他過生辰,他覺得無趣,便來了一趟,卻發現她裹成粽子似的,仍是手腳冰冷。

那一個月,他可是費了極大的功夫,天天跟她耗着,厮磨着,偏要把她挑逗得欲火翻騰,才總算讓她氣色紅潤點,小手摸着不再那麽冰冷,他其實用心良苦啊!

于是今年,他老早便想好了,霜降前離開帝都那時,就禀明養父,要往南方那些溫暖又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游山玩水過冬去。他愛出門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養父當然也就允了,還讓人給他在南方終年無雪的麒麟城找了座過冬的大宅好安置呢。

于是在第一場雪到來之前,他便帶着明珠,這一回是浩浩蕩蕩地往南行,一路上當然也是邊賞玩風景,哪兒有樂子便往哪去。那日經過一處香火鼎盛的月老廟,民間傳說月老除了能祈求良緣外,若有了意中人,亦可雙雙向月老祈求修成正果。陽總是在找機會安撫她,那日便在月老廟,她一同求了紅線,綁了兩人的生辰八字,佩挂在對方身上,明珠還替彼此各繡了一個小巧別致的香袋,收放紅線生辰八字。

讓他真正覺得不虛此行的是,明珠的氣色似乎好多了。看來老把她悶在鵲城也不是辦法。然而山水雖美,也美不過有情人,是以一路上其實走馬看花的時間不少,兩人膩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因為在外頭總要風吹日曬,加上陽的私心,明珠幾乎都戴着鬥笠和面紗,衣飾也作男裝打扮,這樣在行動上方便得多,她也樂于配合。

那日,兩人閑來無事在城裏走走看看,經過一處鬧市,其中一座座歌樓舞榭,雕梁畫棟,竟不比朱門大戶遜色,而且更有一股豔麗俗氣之感,明珠忍不住好奇地問向導這是何處。

年輕的那位向導以為二位公子想狎妓,當下眉飛色舞地解說起來,“天朝三大溫柔鄉,莫過于帝都的吟雪閣,雁城的千夜坊,以及咱們的飛花樓了。”

明珠察覺陽神色不悅,似是嫌那向導多嘴,忍不住調侃地問“你去過幾個?”其實,她還真是挺愛亂吃飛醋啊!

另一位“知情”的老向導,連忙緩頰道“青樓文化嘛,除了尋花問柳,也是有學問的,尤其是交際應酬。為什麽開青樓還能開到有名氣,當然是因為一旦有力的達官貴人多了,如果想攀關系,也會去同一家青樓,久而久之,所謂“三大”就被拱了出來,所以這三大,剛好都在天朝最富庶的城市,也是基于此,這中間其實也有一半的人只是去逢場作戲,實際上還是為了正事。”

他說的當然是哄騙女人的話。這位知情的向導,知道的實情恰巧是不多不少剛剛好——他知道這位戴鬥笠覆面紗,作男子打扮的,其實是這名陽老板的女人,至于是哪種女人,他半點也不敢好奇。

陽一無事業,二無功名,所以起碼沒有應酬的壓力,是嗎?明珠也知道自己不該追究太多,逼他無論如何也不準去,那未免顯得太潑辣強悍,任何關系都禁不起這樣折騰,無異是惹他不快罷了;再去追究他其實是會去的,那麽也是跟自己過不去。還是模棱兩可,不知也不問好些。

但是,向導的話,卻在她心裏起了一陣微妙的騷動。

“在想什麽?”陽以為明珠對那個不長眼的向導的話耿耿于懷。他自然是上過青樓的,但那是以前,在帝都,他養父的身份讓他成為貴族和大官子弟們交結讨好的目标,免不了被拱着上青樓尋歡作樂。自從有了明珠之後,他就不曾再涉足風月場所,一來他原本就興趣缺缺,那種地方給男人尊嚴,所以很多人愛去,而他天生不缺尊嚴,反而覺得被那些庸脂俗粉騷擾圍繞,挺讓人不耐煩的。二來,對明珠,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确實有一分愧疚,愧疚自己不能給她一個名分,盡管他也有他的顧慮。

但愧疚這兩字,對他來說終究是太陌生。他只當自己是不願她多心而已。

曾幾何時,曾經自認為是游戲的這一切,他已深陷而不自知。

“想我們回去時,西院的梅花不知是不是還開着?”明珠随口道。

“也差不多要融雪了,不如明日咱們就打道回府吧。”

反正他已經說過,會回帝都過年,陪她的時間都是一樣的,待在哪又有什麽差別?在外面有在外面的好,回家當然也有回家的好。在外頭,明珠顯然活潑許多,他決定以後可以多帶她出門走走。回到家,看着她為他理妝打扮,也是極為賞心悅目。

回到鵲城後的某一天,明珠在畫上胭脂時,突然有些明白,她原來還是期待他因為舍不得而改變主意留在她身邊;不能永遠不回去,那就能拖一天是一天吧。這個覺悟讓她有些怆然,若是哪一天她年華不再呢?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當她穿上再美的衣裳,梳了再精巧的發髻,抹上色澤再豔的胭脂,也掩飾不了蒼老的容顏,她還能有什麽辦法留住他?她還敢不敢盼望他會回到她身邊?就怕那些盼望最後都化成對自己的淩遲,卻到魂斷亦不肯心死。于是她白着臉,擦去胭脂。

那日,雪未融盡,陽一早起床,明珠卻已不在玉露閣裏。

他在西院找到她時,卻見她長發只以一條紅絲帶随意地束在背後,月白的冰紋梅花織銀暗紋曲裾,因為天尚冷,穿的是三重衣,中間一層銀鼠灰,內裏素白。雪白素面錦腰封,雪白銀白色紗羅花看帶,肩上搭着猩紅滾白兔毛邊的連帽鬥篷,鬥篷的一角繡着散枝梅花。

他從沒有想過那個景像是後來在他夢裏出現最多次的——

明珠站在姿态倨傲、凜然怒放的紅梅樹前,素淨的臉失神仰望瓊枝冷豔,

紅色的鬥篷托着白芙蓉似的臉蛋,幾绺墨黑青絲随風飄揚。原來脂粉未施非但不能折損國色天成,反而更顯資質靈秀,好似立于仙境白雪中,一縷梅妖的精魄,瞬間讓他有些驚惶,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于是他的腳步倉惶,令她回過神來,他終于發現她的眼眶泛紅且濕潤,顯然剛哭過。見他走來,她反而背過身去,擡手拭臉,想是不願他看見。

明日已是除夕,他打算連夜趕回帝都,免得養父生疑,本來就心不甘情不願,這下教他怎麽走得開?

陽長長地嘆了口氣,由她身後抱住她,最後她終究轉過身來,靜靜地,順服地,螓首貼着他的胸口,教他怎能不憐愛,不心疼?

“在你能光明正大進我家門以前,我不會娶妻妾。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這個位置只會留給你。”他終于仍是做了承諾。

天朝的零星戰事,終于還是蔓延到這裏,于是他越來越常陪着自在出診。單鷹帆師徒的初次相遇,就是在那樣的兵荒馬亂下。當時,東陵國已被天朝的女皇華丹陽滅國,年少的單鷹帆比起後來,多了一點憤世嫉俗,或許當時會讓單鷹帆和他特別合拍的原因,正是那分憤世嫉俗吧?而磨掉那一點憤世嫉俗的,很諷刺地也是為了另一個民族在天朝的征戰下衰敗。

那一次,他和自在遇到了狼族某一個部落的襲擊。他們剛和天朝起了沖突,對任何疑似天朝人的異族人都抱持着敵意,他護着自在,受了重傷,被團團包圍之際,單鷹帆師徒及時趕到。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識所謂陣法的威力。

那幾名血狼族勇士,好似突然間夢醒,實則相反,從他們的表情來判斷,似乎是突然驚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從未到過的異境,并且無視于被包圍的他和自在,那群血狼族戰士紛紛像被某種可怕的事物追趕着一般,四處逃逸。

他知道葛如黛會一種叫作咒術的東西,卻不知這兩者是否同宗同源?但可以肯定的是,葛如黛的咒術他從來沒當一回事過,單鷹帆師徒倆的陣術,卻是一開始就讓他極為佩服。

單氏師徒歸來,他和自在簡單地辦了婚事。

三星為證,明月為鑒,願他倆,白頭到老,生生世世不分離。

然而他卻不知道,當時單鷹帆的師尊,早就看出他失憶的原因不簡單。但去尋找過往的回憶究竟是好是壞?精于蔔算的老者對自己蔔出來的卦象只有無盡的擔憂。

永遠忘卻,未必不是好事。

只能聽天由命了。

後來,好長一段歲月,是寧靜平凡的,縱使天朝和其邊疆各國戰事頻傳,但終究是小戰争。

他開始動念,和妻子生個小娃娃,然而想歸想,這願望卻遇到重重阻礙。

婚前自在已經告訴過他,她極難受孕,他卻相信來日方長。直到自在為了幫助一部分從天朝到西域行商的旅人而中了血狼族巫師的埋伏,命在旦夕,收到葛如黛求救訊息的單鷹帆師徒倆火速趕了回來,自在體內所中的毒卻已蔓延至五髒六腑。

“天朝的月狼皇後陪葬祭品之中,有一株萬年不枯的仙草,能解天下百毒。”那是狼城歷代城主代代相傳的秘密,就連當年造墓的工匠也不知曉,單鷹帆的師尊卻是無比熟悉,因為他曾受天朝前朝皇帝禮遇和邀請,到宮中作客,并參建造五大龍脈的盛事。

于是,大朗和單鷹帆前往狼城盜墓,他們偏不聽從師尊勸告,向狼城城主請求讓出仙草。畢竟傳說仙草只有一株,辛家如何肯讓?要是先問過辛家,不說他們不會答應,到時更加嚴密地守着,他們就更不可能得到仙草了。

“我們偷偷進去,偷偷出來,他們也不會察覺,何必多此一舉?”吊兒郎當的單鷹帆,對自己盜墓的本事極有自信,而他們果真突破重重難關。

但其中卻有一只不知怎麽進到墓穴裏的白狼,仍舊活着。在他們進到墓室裏時,白狼只是用那雙炯然有神的金眼看着他們,并沒有求救,也許是因為它早已餓得皮包骨。

在解決了麒麟獸機關,抱了仙草欲走前,他們忍不住遲疑了。最後大朗拿了他們對付怪藤的工具,解決了白狼身上的束縛,得到自由的白狼凝視了他們好一會兒,便走了,好像對這墓室無比熟悉一般,領着他們離開……

但是他們跟着白狼沒多久,那匹白狼就如同不知為何出現在墓穴裏那般,神秘地消失了,而他們随即面對的卻是察覺到入侵者而趕來墓穴圍捕的狼城守夜人!狼城少主辛別月,親自率領親信部衆将他們來個甕中捉鼈。

“擺脫奴隸販子,卻幹起了盜墓行當,看來是我瞎了眼看錯人。”辛別月一眼就認出大朗是他當年放走的奴隸,他不服輸的眼神和生?來的氣質,太獨特。

面對更顯意氣風發的狼城少主,大朗就想起當年那些屈辱狼狽,但妻子命在旦夕,他只能收起心中的戒備敵意,“我的妻子需要它!”他只能拿出自在治好老城主痼疾一事,請求這個高傲的少城主網開一面。

出乎意料之外,辛別月得知實情後卻是非常爽快,“先生的安危,就是狼城的安危,如果有任何需要,請派人通知狼城。”

辛別月這麽一說,倒是讓主張盜墓的單鷹帆有些汗顏了。不過痞子就是痞子,臉皮忒厚,還覺得反正他們也節省了不少時間,兩人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去為自在解毒。

朗擔心着妻子的狀況,恨不能生出翅膀飛回自在身邊,他們幾乎是毫不合眼地趕路。仙草終于救回自在一命,但血狼族的毒,卻早已毀去了她生育的最後希望。

但終究,妻子的命是撿回來了,那時的他早已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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