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1. 撒嬌

白橙在原地站了會,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去解釋一下。

但轉念一想,不對,她幹嘛要覺得心虛。

這事跟譚啓深又沒有關系。

肯定是之前被他管得太嚴,産生了應激反應。

白橙想起高中時期被沒收的許多情書,腦海中浮現出男人曾經用長輩口吻教育她的話:“你現在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被其他事情影響注意力。”

自那之後,全校都知道她家教嚴,從高一到畢業,都沒有人敢來騷擾她。

白橙當時一門心思都撲在他這個人身上,聽完那些話非但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錯把那番忠告當成了在意。

現在想想,真是傻得可愛。

“你幹什麽呢?”躊躇間,傅明修已經停好車走過來。

男人的背影經過拐角,消失不見。

白橙回過神來,理理頭發,若無其事道:“沒什麽。”

“剛走過去的是不是舅舅?”傅明修問,“我感覺好像看見他了。”

“不知道。”

“......”

傅老爺子最近要出趟遠門,老戰友的兒子結婚,他趕着去喝喜酒,順便探望一下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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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行程是上個月就定好的,為了緩和與老爺子之間的關系,傅遠林夫婦決定放下公司的事,抽出時間陪傅致鴻去一趟。這一走快兩個星期,譚語琳放心不下傅明修和白橙,臨走前把兩人交給譚啓深照拂。

傅明修仗着譚語琳不在家,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自那晚吃過飯後就沒再見。

白橙對此也求之不得,她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工作室步入正軌,有好多事需要接洽。樂音那邊又有活叫她過去,現場一待就是一下午,晚上下班繼續回去剪視頻,常常忙到淩晨才睡。

傅致鴻不在家,她基本上沒回蘭苑。

每天兩點一線,困了就在公司湊合一晚上。

這樣操勞了一周,白橙的身體終于扛不住了。

“給,喝了。”藺染替她沖了杯感冒靈,順便把醫藥箱裏的降溫貼遞給她。

白橙接過來,手心都是燙的,“謝謝。”

“我就幾天不在,你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沒辦法,生活所迫。”她把降溫貼貼在頭上,接着看了一眼手機。

時間不早,白橙撐着桌沿站起來,轉身去拿放在衣架上的包包。

藺染看她這架勢,問:“幹嘛?都這樣了你不會還想出門吧。”

“嗯,我得出去一趟。”白橙說。

“不許去。”藺染拉住她的胳膊。

她擡眸,眼底的紅血絲格外明顯。

藺染真是服了她,“你有什麽事現在非去不可?”

白橙:“我很快回來。”

“你今天要是不說有什麽事,我是不會讓你出門的。”

她嘆了口氣,手撐着在桌沿邊坐下,低垂着眼,音色啞而輕:“去看我爸。”

藺染神色微頓,緩慢松開手,嘴唇蠕動半晌,過了一會才說:“那我送你去。”

“不用...”白橙不想麻煩她。

“就送你到門口。”藺染堅持,替她拿了包出門,“我怕你暈在路上,沒人救你。”

兩人坐電梯到樓下,上車前,藺染接了個電話。

白橙就站在車門邊等她,見她的表情有些為難,心裏大概有了譜。

兩分鐘後得到證實,打電話來的是與工作室長期合作的廣告商。

那邊有個推廣才談成,今天過去就能敲定合同,這時候說不去就等于前功盡棄。

在白橙的在三保證和催促下,藺染終于同意,“那你回來的時候一定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知道了。”她強忍着喉口的癢意,沖車窗揮手,“路上小心。”

告別藺染後,白橙去路口攔了輛車。

計程車司機人挺好,聽說她要去烈士陵園後,還繞道送她去經常光顧的店買了鮮花。

其實這兩年,白橙去看望白輝的次數比之前少了許多。一是工作忙,二來因為年歲見長,承受孤獨的能力越來越強,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對親情格外依賴。

但不論多忙,她都會在每年的這一天如約而至,從不缺席。

白橙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那晚,記得陳晴接到公安部門打來的電話後,捂着唇失聲痛哭的樣子。她當時不知道媽媽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也不知道“烈士”這兩個字對她的含義。

直到一個雨天,陳晴讓她穿上黑色的連衣裙,黑色皮鞋,抱着她上了一輛車。

白橙聽見陳晴和開車的那個男人說話,卻聽不明白他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哭着喊着要找爸爸,怎麽哄都哄不好。

很快,白橙被帶到一面冰冷灰暗的墓碑面前,上面刻着她不認識的文字,只有墓碑頂上的那張照片仍然鮮亮。那天雨很大,冰涼的雨水打濕了褲腳,她牽着媽媽的手,對那面墓碑鞠躬。

霎那間,她覺得委屈又奇怪,朝那伫立着的墓碑嚎啕大哭。

小小的身影後,有幾十位穿着警服的叔叔阿姨一同脫帽致敬。

風也嗚咽,所有的哭泣和低吟都被掩蓋在淋漓地雨聲中。

十七年前的這一天,白輝因公殉職,犧牲在前線。

仿佛為了貼合白橙現在的心情,下車時,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白橙沒帶傘,低頭護着懷裏的花快步往裏走。

一行行石碑縱橫交錯,上千英魂在這裏沉睡,白橙放輕腳步往臺階上走,耳邊只聽得見落在地上的雨聲。雨勢漸大,她來到熟悉的位置,看見石坎上擺放着一束鮮花。

跟往常一樣,有人在她之前來過。

因為身份特殊,白輝跟家裏親戚幾乎不怎麽聯系,陳晴離開後,每年也只有她會來。

每次祭奠日,白橙總會發現白輝的墓碑被別人打理過,剛開始她還以為是有人找錯了地方,直到後來每年都看到同樣的花,她才打消之前那個念頭。

也許,是白輝昔日的某位戰友。

不管怎樣,還有人記得他,是這麽多年白橙唯一能感到欣慰的事情。

她把兩束花并排放在一起,雨落在鋪開的裙擺上,浸透了衣衫。

白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與穿着軍裝的英俊男人對視,半晌,她彎唇笑了笑,像小時候一樣蹲在他面前,說起最近發生的事。

雨越下越大,她好像不知疲倦,任由雨珠砸下。

而不論白橙說了什麽,不論她是哭還是笑,對面的人都沒有任何回應。

她再也不會得到回應了。

不知不覺,眼淚混着雨水一起,從眼眶滴落。

暴雨傾盆,天色黑壓壓的,令人透不過氣。

不知道說了多久,白橙覺得頭開始發沉,視線變得模糊,她再也壓抑不住,終于捂着唇咳出聲來,平複呼吸後再看向白輝:“...對不起爸爸,看來我今天得早點回去了,等下次天晴再來看你好嗎?”

男人的英容笑貌沒有變化。

白橙垂下眼,衣裙已經完全濕透,她改變姿勢,手撐着地面站起來。

雨滴大顆大顆墜落,回去的路好像比來時要難走。

她想快步跑下去,然而雙腿卻使不上力,額頭像冒了火似的,身上被雨淋透,喉口卻幹燥不已。為了防止從臺階邊跌落,白橙蹲下來,咳嗽使她的側臉到脖頸通紅一片。

意識已經有些渙散,但她知道要馬上回去才行,

思緒游離後,再次用手撐起身體。

白橙顯然高估了自己現在的狀态,她雙腿發軟,眼裏的光景變得不甚清明,腳步錯開,眼看就要摔下樓去——

幸運的是,有人從身後走來,手掌托住她滾燙的腰身,給予支撐。

雨好像突然變小了。

身體被傘面遮擋,入目是一雙黑色的皮靴,沖鋒衣的尾擺被雨水打濕。

白橙擡起眼。男人的目光居高臨下,平靜幽深,哪怕在這樣一個惡劣的天氣,他仍舊衣着工整,五官棱角分明,有種尖銳的壓迫感。

譚啓深傾斜手腕,傘面幾乎将她完全籠罩。

“是你啊。”她疲倦地勾起唇角,笑容還未來得及完全綻放,“小舅舅...”

像是感受到了一個安全的懷抱,便再也撐不住。

話音落,白橙靠在他肩頭昏睡過去。

于信陪上司來祭奠故友,怎麽也不會想到能看見這樣一副場面。

譚啓深抱着白橙從山上下來,身上大半部分已然淋濕,于信立刻撐傘過去迎接,替他打開車門。

“去醫院。”

“好的譚總。”

車輛駛離陵園。

譚啓深脫去外套,讓于信把座椅加熱器打開。

白橙靠在後座,意識沉浸于半夢半醒之間。路面不平,颠簸使得她本就不安的眉梢再次蹙緊,眼依稀睜開些,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也仍用力反駁:“我不要去醫院。”

她從小就害怕打針,到現在生病都只靠吃藥,如非必要絕不上醫院。

譚啓深自然知道這點,聞言沒應聲,手裏動作依舊。

幹燥的毛巾擦去額角沾粘的雨水,白橙等了幾秒,心裏着急,害怕他不說話的樣子,又想要得到答案,“譚啓深,你說話...”

她聲音軟而嬌俏,帶着沉重鼻音,聽起來像在撒嬌。

男人這才有了反應,擡起眼直視她。

那眸光銳利幽暗,深不見底,“你叫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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