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感同身受,這話……
院子裏往常會有鳥鳴悉嗦,淙淙流水的雜音相伴,這下倒是安靜的詭異。
她多想有什麽東西稍微出點聲,以緩解她此刻的緊繃。
可惜什麽也沒有。
林鯨目光和他相對,低聲重複:“戀愛結婚,後續?”
蔣燃坐在不遠處,眼神微凜,直達人心,“想過嗎?”
林鯨誠實的搖頭。
其實不是沒想過,而是想了之後覺得不可能,也不合适。
蔣燃一點都沒意外,反而說,“那現在想一想,可以嗎?”
好半天,林鯨神思才回歸,想起什麽問道:“難道你考慮過這些?”
“你以為我在逗你?”蔣燃好笑地看着她,他坐在低處實在太委屈一雙長腿了,便站了起來,順勢給林鯨遞去一只手,要拉她起來的架勢,邊說:“這種事我不開玩笑,否則不會約你去家裏,開暧昧的玩笑,……更不會在這吓唬你。”
林鯨把手搭在他手上,掌心溫熱,寬而薄,觸感卻是細膩的,一看就是長時間養尊處優。蔣燃手腕一用力,将坐着的姑娘輕飄飄扥了起來。
“我……”林鯨想了下說辭,剛一開口又卡殼。
蔣燃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可以慢慢考慮,不着急給我答複。”
林鯨盯着地面,“實話告訴你吧,我也不是什麽都沒想。”
蔣燃無聲看着她,等她說。
林鯨:“我們第一天吃飯那天,我好像沒有對你說過我的情況。你能聽一下才做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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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燃挑眉:“洗耳恭聽。”
林鯨胸中悄悄輸了一口氣,放開了似的:“哎,其實我什麽樣子你也看到了。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的女生,不甘心進公司當社畜,就和朋友創業,但是能力跟不上野心,再加上經驗不足,撐了兩年,公司關掉大家一拍兩散。去年我把自己關在家三個月,什麽事都幹不了,怕見人。我爸媽見不得我自暴自棄,就催我找工作,但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行業了,随便找了家大公司的小崗位上着班,一直窩在這,圖安穩。”
說一句廢物,也不為過,林鯨這樣想。
林鯨說的平淡又緩慢,蔣燃也靜靜聽着,并不急于發表意見。
林鯨說:“安穩不是長久之計,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也無可奈何;甚至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卻不知道怎麽改。我其實不想相親,只是企圖多一個人陪我,我想走出目前死水一樣的生活狀态。”
林鯨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和盤托出,但凡對方多一點心眼兒,都會認為她是在努力地找一個長期飯票。
目的太明朗了。
蔣燃聽完,也許會跟她安慰兩句話,然後借口離開。
卻沒料到他問:“你今年多大了?”
“25,”林鯨仰頭看他清俊的側臉,“應該說是26歲,怎麽了?”
兩人走過樹蔭,林鯨走在裏側,沿邊樹上一枝柳枝垂下掃過她的耳朵。蔣燃擡手撥開樹枝,等林鯨走過,他才跟上。
“好年輕。”他輕嘆。
“這還年輕?”林鯨笑他不懂:“現在00後都出來上班了好嗎?”
蔣燃徑自說道:“剛才你說的時候,我在心中打了幾個腹稿,應該安慰你這點小失敗不算什麽,未來還很長。但想了想,安慰都太缥缈。未來不一定會更好,也許最好的時光便是你最厭惡的當下。”
林鯨抿着唇,也不走了,晶亮的眼眸看着他。
蔣燃凝着姑娘茫然的眼神,兩人間的氛圍陡然變得逼仄,他緩聲:“林鯨,我懂你的失敗和苦悶,這句話分量夠嗎?你所經歷的失敗,我都經歷過,甚至更多,所以感同身受。我今年三十一歲了,去年還在職場鬥争中差點卷鋪蓋走人,不是更絕望?”
林鯨想到自己曾經偷偷看過的他的履歷,瞬間想到外企那種墜樓機般刺激的勾心鬥角,那是她不曾見過的風景,于是狡黠地猜測:“但是你贏了對手,成了老大,對嗎?”
蔣燃手掌輕拍了下她的額頭,無奈搖頭:“我在說我們的事,你在想什麽?”
我們的事……
林鯨假裝捂腦袋,有點喪地道:“可是我沒有你的魄力和強大心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不知不覺走到湖邊棧橋上,黢黑的湖水一波波從暗處湧來,将木板晃起,人好似浮萍在湖中央飄着,沒有着力點。
林鯨靠緊玻璃圍欄站立。
感覺如果木板斷了,自己和蔣燃掉下去,一定要擁抱一起沉入湖底,擡眸望去的時候,才看見蔣燃寬闊的肩膀,立在那,男人的身軀體格擺在那,比她穩多了。
就很有安全感,還挺想讓人,往他臂彎裏偎一偎的。
她聽見蔣燃說:“小時有段日子很難熬,習慣逼自己喝雞湯,喝多了也膩。”
“但是記住了一句話,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麽好,但也不會像你想象得那麽糟,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時,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也發現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長的路。【1】”
他的聲音溫潤而低沉,宛如一段悠揚的曲子,會浸透一般,流到她的身體的四肢百骸。林鯨感覺到半個身體都是酥麻的。
她出神了好久,才意識到蔣燃也在看她。
眼神溫柔得沒有邊界,像無盡縱容。
“林鯨,你想要的書上的愛情,我可能沒辦法給。但如果你想要的是陪伴,想改變目前的生活,我應該可以陪你一起。”他這樣說。
……
後面她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就被蔣燃牽着手稀裏糊塗離開棧橋,他甚至還笑着調侃:“這地兒不适合談正經事,你晚上也少來。”
林鯨感官都集中到自己被握住的手上,慌不擇路地反駁:“我晚上都下班了,才不會來,擔心你自己吧。”
他不信,含糊着:“是這樣嗎?”
再然後,上了他的車,被他送回家。
互相說晚安。
林鯨爬上樓,開門,只看見爸爸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問她:“吃飯了沒有啊?”
“沒有。”林鯨往屋裏看:“我媽呢?”
林海生瞥瞥她,“你說呢?在屋裏睡覺呢。”
鑒于她昨晚的表現,爸爸也沒給她做飯,于是林鯨自己去廚房炒了碗飯,湊合一頓,快吃完的時候才看見炖鍋裏有給她留的鴿子湯;她五指鋪開,在鍋蓋上探了探,還是熱的。
她餓的時候不挑食,把能填飽肚子的都吃了。
洗漱完,死皮賴臉地溜進爸媽的房間,隔着被子抱住施季玲女士,跟她撒嬌:“老同志別那麽小氣,我錯了,真的錯了,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施季玲原本還垮着臉:“你誰啊?我那麽讨厭怎麽配原諒你呢?”
林鯨繼續厚臉皮,“我是王八蛋,都是我的錯!”
施季玲在被子裏偷笑,語氣僵硬,“你是王八蛋,那我是誰?”
林鯨臉埋進她脖頸,大言不慚:“你是我媽,那自然是王七蛋!”
“……”
這話欠扁,換來施主任的一頓暴打,她伸出手本想掐林鯨,到底沒忍心,胡亂揉揉女兒的頭發。
過了好久才說,“其實媽媽也不對,好像不應該那麽強勢。但只是希望你少走彎路,少受苦;呆在我們身邊有什麽不好呢?”
既然敞開心扉又互相道歉了,于是母女倆又抱頭痛哭一陣,這會兒好得跟失散多年了似的。
林鯨回到房間,一看十點了。
她躺進被子裏,摩挲着兩只手機。
一個是她自己的 ,還有一個是工作手機,蔣燃加的是她工作的那個微信號。
其實她很想給他發一條消息,說一說關于今晚,但是點開對話框跟業主說私事……又覺得是對工作的亵渎。
不過,能說什麽呢?
算了吧。
過了一會兒,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私人的那一只,陌生號碼1377……,林鯨看着熟悉的數字,心頭一動,立馬想到這個手機號碼是誰的。
“喂?”她睜開眼皮,嗓音來不及清理,透着一絲綿軟。
“林鯨,睡了?”蔣燃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和真人是不一樣的質感,有點陌生。
林鯨從床上坐起陡然清醒了,都不需要過程。她搓了搓涼飕飕的手臂,神思混亂,問了一句:“什麽事?”
一句話把蔣燃給噎住了,姑娘似乎還沒轉換自己的身份。她已經不是單純的物管了,而是女朋友。
林鯨回過頭來,才小聲問:“你怎麽知道我這個手機?”
蔣燃笑:“你家裏人給我的。”
林鯨吶吶:“哦,這樣。”
蔣燃這會兒剛洗完澡,穿着浴衣坐在床邊頭發都沒擦,他今晚不太能睡得着,陪林鯨尴尬虛晃了幾個來回,才想起說正事:“我加了你這個微信,通過一下。”
林鯨将手機拿開一點,看見好友申請裏蔣燃的頭像。
她點了通過,笑着說:“我通過了。”
“嗯。”
她問:“給你我的號碼的那時候,你怎麽不打這個電話,也不加微信?”
蔣燃低聲笑,話語在齒間慢慢研磨,“那會兒,還沒确定你會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林鯨臉“突”的蒸騰起來,好燙。
蔣燃不準備在今晚為難她了,逗了兩句,便說:“好,晚安了,早點睡。”
“晚安。”
林鯨挂斷電話,抱着手機仰躺着看天花板,這就是要戀愛了嗎?
黏糊糊,膩歪歪,這麽晚了還要打電話說晚安……還有點尴尬,但是聽到有人特意跟她道晚安,心裏又滿得要冒泡泡。
過了很久,她的心情才平複下來,聽見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摔在玻璃上,噼裏啪啦。
如聲聲珠子掉落玉盤,也叩在她心上。
是啊,書中的神仙愛情也許不會有。成年人為了生活而做的将就,安全感和陪伴是他能給的。
林鯨在這一天,也選擇了而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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