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很優秀

尹牧做好了面對比此刻場景更嚴峻十倍的心理準備，尹奶奶緊抿着嘴唇，厚重的、帶着怒氣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刺激着尹牧的耳膜。

尹牧低下頭，從沙發上站起，下一秒，直直地跪在了爺爺奶奶面前。

尹奶奶的手發着抖，尹爺爺也終于明白發生了些什麽，他張了張嘴，臉上卻做不出符合此時現狀的表情，只是上前拉尹牧的手臂道 ：“牧牧站起來！”

尹牧這是在逼爺爺奶奶，同時也是在折磨他自己，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會給老人們帶來多大的震撼和影響，當他在決定和福央在一起的那一秒就已經預想到了今天會發生的種種，他沒有退路。

“爺爺奶奶，對不起。”

尹牧說得很吃力，這三個字和一個下跪遠遠不夠彌補爺爺奶奶對他的期待和他應當承擔的責任，兩個白發人把他從牙牙學語拉扯到長大成人，他卻完全悖逆了他們對他的期望。

“你起來跟我們說話。”尹奶奶的聲音有些抖，她看着已經長到一米八幾從來都驕傲的孫子此時因為這件事跟他們下跪，心疼早就蓋過了生氣。

“你起來，明天把央央叫過來。”

尹奶奶蒼老嚴厲的臉上終于出現了裂縫，尹牧眼底通紅地擡起頭，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奶奶皺着眉，臉上溢滿心疼，爺爺早就在邊上用力拉扯尹牧，尹牧張了張嘴，嘴角彎了彎，那兩個字“謝謝”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無理取鬧的幼兒，為了要一件玩具便用最極端的方法對付家長，他覺得自己是個自私到極致的罪人。

兩位老人的情緒被尹牧完全改變，本來孫子剛高考完的喜慶頓時因為這件事讓整個家庭沉悶地像一潭死水。

福央剛洗完澡出來，回到卧室便發現手機上好多未接來電，以及幾條信息，是幾分鐘前發來的，全是尹牧發的：你在家嗎？我在你家樓下。我在等你。

福央抓了件衣服邊套邊往外走，到了電梯口便開始給尹牧打電話，那邊響了一聲尹牧就接了。

“尹牧還在嗎？我下來了，剛剛在洗澡。”

透過電波傳來的尹牧的聲音沉穩而低啞：“嗯，我在。”

尹牧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十分低沉。

Advertisement

福央下了電梯沖出居民樓，就看到尹牧站在路燈下，目光疲憊地盯着向他沖來的福央，福央的頭發還沒幹，他一口氣沖到尹牧面前，焦急地擡着頭問：“你怎麽了？”

尹牧定定地看着福央，半晌，他眨了眨眼笑了，然後彎腰把福央摟進懷裏。已經進入初夏，可尹牧還是覺得冷，福央像一個溫暖源，唯有抱着他，自己才會熱起來。

福央把下巴擱在尹牧肩膀上，伸手摟緊他的腰，尹牧看起來十分頹喪，剛剛福央看到他的一瞬間心中突然揪起，明明整個人沒有什麽改變，可是他那樣孤零零地站在路燈下等待的樣子卻讓福央很不好受。

福央聽到尹牧微微用力吸氣的聲音，然後輕聲在福央耳邊道：“他們同意了。”福央沒有理解，他擡起頭看尹牧，卻瞬間怔住。

尹牧眼底通紅，目光淺淡，他遲鈍地轉移視線和福央對視，勾着唇角朝福央微笑：“我爺爺奶奶同意我們了。”

福央的呼吸沉重起來，他伸手試探着碰了尹牧的漂亮深闊的眼角，指尖沾上些帶着溫度的水，尹牧閉了閉眼，他重新把頭埋進福央的肩窩裏，像個大型寵物撒嬌一樣黏在福央身上。

兩人胸膛相貼，福央感覺到尹牧激烈而沉穩的心跳，肩膀處是他灼熱的呼吸，還有掠過脖間的淡淡濕意。

福央把手緩緩放到尹牧的頭上，學着隔壁人家哄大金毛那樣，順着他的頭發慢慢撫摸到鬓角，輕輕柔柔地安慰着這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的人。

福央偏了偏頭，把嘴唇印在尹牧的側臉，聲音含着親昵：“福娃親親就不難過了。”

尹牧輕笑一聲，他轉頭和福央對視，眼中依然泛紅，但剛剛那樣的沉重已經消散了不少，福央的眼睛在路燈下閃着光，盛了許多星光般，他朝尹牧笑着，面容恬淡：“今晚我陪你睡好嗎？我們一起看電影。”

尹牧點頭，他的聲音微啞：“我爺爺奶奶明天想見你，你住在我那裏正好明天見他們。”

尹牧見福央的表情以非常快的速度由乖巧變得愣神，尹牧伸手把福央攥緊不讓他溜：“我騎電摩來的，你現在就跟我走吧。”

福央果然退縮了，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抱住路燈柱子，表情糾結：“明天…明天…的話，我得做點準備......行嗎？我明天再去。”

福央急得臉都皺了起來，尹牧看着他笑：“準備什麽？”

“衣服啊，還有，我得去買禮物給爺爺奶奶...行嗎？今天就不去了…”突然這樣一個晴天霹靂，福央小朋友剛出生了十八年零七個月，他還沒有做好見家長的準備，更何況是出櫃見家長......

“那你不陪我了嗎？”尹牧的表情突然又憂傷了起來，他那樣深切地看着福央，讓福央突然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半晌，福央皺了下眉，松開路燈杆，噘着嘴道：“走就走，走吧，我不怕。”

福央要往前走卻被尹牧拉住，尹牧眼中閃着滿足的光，他走近福央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我明天來接你，緊張的話打電話給我。”

今天突然把福央劫回家尹牧還是不太舍得，福央那張小臉滿滿的不知所措，就差當場哭出來了。

福央有些莫名：“不去你家了嗎？”

尹牧朝他點頭：“我不會難過了，你記得打扮得帥一點。”

福央鄭重地點頭：“一定會很帥的。”

尹牧看着福央淡淡地笑，一切都是值得的，難過的時候抱抱他就好了，尹牧上一次哭大約是在父親去世的那年，後來他就學會了把情緒藏進心底，在爺爺奶奶面前也從未展現過脆弱和難過，而這次，是把自己的懦弱和歉意，盡數告訴了福央。

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不僅是福央一大早起來把昨晚放在床頭的幾套衣服試了一遍又一遍，尹家兩位老人也在卧室裏一套接着一套衣服試。

尹爺爺換得煩躁：“央央我們不知道見過多少遍了，還這麽緊張幹什麽？”

尹奶奶拿了見去年在蘇州買的絲制玫瑰花披風批在自己的蘇錦短袖上，十分嫌棄地看着尹爺爺：“那你就穿你那臭汗衫，丢不丢人？以前央央來是牧牧的同學，這次來是什麽？你曉得伐？”

尹爺爺被罵得憋屈，又把剛剛脫下的白襯衫穿上，領帶是上次去省裏開人大會議時特地買的，襯衫上其實還有一件紅褐色的馬甲，那次他和別的市的人大代表一起吃飯，他們還說他那馬甲很精神，可是現在天氣轉熱，再穿一件馬甲也許會很熱。

尹牧早就起了，他洗漱完畢就去了爺爺奶奶那邊，推門進去後就驚呆了。

“爺爺，天氣這麽熱你穿馬甲幹什麽？”

尹爺爺邊拿面紙擦腦門上的汗邊讓保姆把空調開起來，尹牧接過保姆遞給他的包子，打開牛皮紙袋咬了一口，就見奶奶從他們的房間裏出來，一只手一件絲綢披風，尹牧愣了愣：“奶奶，你早上去做頭發了？”

尹奶奶笑着朝尹牧點了點頭，伸手碰了碰自己滿腦袋的卷：“燙得好伐？”

尹牧不禁失笑，爺爺奶奶的陣仗有點大，尹牧五味雜陳地嘆了口氣，他看了看時間：“待會兒福央就來了，我去門口接下他。”

尹牧話音剛落，尹爺爺突然站了起來，眼神帶着思慮，他看向尹牧：“我們要不要也去接一下？”

尹牧連忙搖頭：“不用，爺爺你熱就把馬甲脫了吧，沒關系的。”

尹牧心情尚好地走到廠門口，和每一個來上班的認識他的工人打招呼，遠遠地看到有個電動三輪車朝這裏開來，後面坐着一人，尹牧眼底帶笑地看着福央下車，給了錢那三輪車司機，他手上還拎着一個書包，站在原地躊躇了幾秒，才朝尹牧走來，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眼神是急需肯定的樣子：“我穿這樣行嘛？”

尹牧朝他點頭：“制服西裝嗎？你不熱就行，很正式。”

尹牧認識福央這一身黑西裝，是他高二的時候作為梁溪市學生代表去省裏參加全省中學生峰會穿的，衣服還是尹牧給他選的。

這時福央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點，他從口袋裏把領帶拿出來遞給尹牧：“我不會打領帶。”

尹牧從善如流地接過，把領帶給福央打好，才和他一起往廠裏走。尹牧低頭看福央手裏的東西，問是什麽，福央把手往後背了下：“給爺爺奶奶的，不告訴你。”

到了尹家，爺爺奶奶早就站在鐵門那裏等了，福央的腳步不由自主就有些慢，他鼓起勇氣把頭擡正，離了三米便大聲道：“爺爺奶奶，你們好。”

尹爺爺和尹奶奶也滿臉都是笑，從二老時不時磨蹭衣角的手可以看出來，他們不比福央放松。

幾人到了客廳，他們先讓保姆出去，爺爺奶奶上座後便讓福央和尹牧坐下，福央表現地像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爺爺奶奶問什麽他答什麽，一直提着一口氣，生怕答錯了什麽，他把爺爺奶奶又帥又優秀的孫子帶溝裏了，自己本來就心虛，所以一個小時了，一直坐得端端正正，連水都沒敢喝一口。

尹奶奶本來答應得很勉強，只是因為心疼尹牧，但此時看到福央，心中便更軟了，他見福央還是緊張的樣子，便主動問他：“牧牧說你帶了禮物來，對嗎？”

福央連忙點頭，從邊上把書包拿過來，那個書包很鼓，裏面看樣子裝了不少東西。

福央尹牧和爺爺奶奶面對面坐着，之中隔着一張中等大小的茶幾，福央表情略微為難，他覺得這茶幾放不下自己帶來的東西，但也沒說，先一樣一樣拿出來了。

福央接連從書包裏拿了三個很滿的文件夾出來，他把第一個文件夾打開，将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到茶幾上。

“爺爺奶奶，這些是我在市裏拿到的獲獎證書和獎學金證明。”

福央的手微微發抖地擺着自己所有的榮譽，在場的兩位老人都快看呆了，尹牧看福央拿出文件夾之後大概就猜到福央帶的是什麽，但看到的時候還是難掩自己眼底的震驚和感動。

“這些是奧賽的，這些是市立一等獎學金，這些是其他一些理科競賽的，都是一等獎，還有全球青少年機器人大賽的邀請函。”

福央咽了咽口水，把第二個文件夾打開：“這些是省裏的一些獎項，除了奧賽，還代表梁溪市去省裏接待了歐洲中學生交流團，這是表彰證書。”

這時，茶幾已經被那些大紅大黃的證書擺滿了，福央收了一部分，把最後一個文件夾打開：“這是我得全國奧賽一等獎的證書，數學和物理，這是物理我拿了全國第一名的證書，這張是聯合國舉辦的“地球博士”地理競賽我得了一等獎的證書……”

把這厚厚一沓證書介紹完，福央又從書包裏拿了什麽東西出來，那是幾個沉甸甸的獎杯，他把它們一一擺在桌上：“這幾個獎杯是我代表梁溪市中學生在省裏和全國拿到的榮譽，上面刻着獎項和我的名字。”

介紹完獎杯，福央呼了口氣，最後一個文件夾裏的東西似乎還沒拿完，他把幾疊東西抽出來：“這些是我目前能收集到的我拿獎的一些報紙和雜志，有的上面還有我領獎時候的照片。”

福央把那疊報紙遞給爺爺奶奶，自己才從茶幾前站了起來，他語氣真誠而鄭重：“爺爺奶奶，我想先對你們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是我先喜歡尹牧的；可是我也想請你們相信我，我一定會很愛很愛尹牧，我想讓你們知道，我很優秀，我一定不會讓尹牧難過悲傷，也不會讓你們失望，希望你們能接受我。”

福央站得筆直，目光直率清澈，兩位老人看着他，已經找不到什麽話來安慰福央，這個孩子太認真凝重了，他們恨不得站起來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我們早就接受你了，尹牧喜歡的人，我們怎麽會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