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敗露的尾巴
怎麽就被抓到了呢,江浮不解。
他來找車間主任辭職,卻見那張辦公椅那麽一轉,就轉出了他最不想看見的臉。
秦煥雙手交握擺在桌面上,傾身過來的模樣好像很關心員工,“怎麽就要辭職了呢?”
江浮身子都抖了抖,看見這個人就不免讓他想起昨晚上被翻來覆去操弄的事,“秦,秦老板。”
車間主任站在一旁哈着腰笑道:“辭什麽職呀,是我特意找他來見您的!”
“我要辭職。”江浮卻說,“把我工資結了。”
秦煥盯了他半晌,對車間主任道:“你先出去。”
門關上以後,這辦公室中的一股裝修味兒便更加刺鼻。刷得慘白的牆,深褐色的書櫃,黑不溜秋的皮沙發。窗外是熱火朝天的工地,縱關了窗,也不時有粉塵飄散進來,蒙了燈光。秦煥将椅子往後推,站了起來。
江浮看他那玉樹臨風的身材,不由得有些泛酸。這裏不是秦老板該來的地方,秦老板應當是個養尊處優的人,穿一身寬袍大袖,高冠博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就坐在深閨裏看星星——
這念頭讓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掐滅了,低着頭不去看秦煥。
秦煥笑起來,伸手去捏江浮的下巴,江浮卻又往後退,“老板有什麽事兒?”
秦煥的笑容微微斂了。“你差點兒就跑了,還來問我?”
“我不能跑麽?”江浮梗着脖子道,“要不是您克扣工資,我都不會來了。”
秦煥道:“能不能好好兒說話?”
“不能!”江浮大聲。
秦煥揉了揉額角,“是昨晚上你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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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浮噎住了,這都哪跟哪兒!可他不擅長與人吵架,只能憋紅了臉說:“您、您不帶這樣……”
“江浮。”秦煥往前逼近,江浮又後退數步,直到被他卡在了牆角。江浮到這時候才發現秦煥比他還高一些,那溫潤眉宇垂下來,眼角便泛出平靜的細紋。“不要辭職,過來陪我。”
秦煥平素說話都是和和氣氣,帶着久居上位的疏離和自作主張的和藹,但這話裏卻隐約含了威逼的口吻,讓江浮心上打了個顫。但聽秦煥又問:“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江浮咬了咬牙,笑道:“老板您說什麽呢,我不過是打工的凡人一個,哪兒挨得着您呢?”
“凡人?”秦煥又凝視他半晌,直到江浮以為他又要來捏他下巴了,秦煥卻拍了拍西裝放過了他。他轉身之際,突然窗玻璃嘩啦破裂,江浮猛地一把将他拽到身後,撲倒在地!
陡然灌進高樓的大風被刮得破碎,江浮瞳孔擴大了,清晰地看見一枚金紅殼子的子彈緩慢飛入,每一輪旋轉都變成了慢動作,滿屋的紙張翻飛書架哐當當震顫,他四肢匍匐在地,伸出手去,子彈擊穿他手掌後,竟爾在空中粉碎——
不過剎那之間,幻影滅沒,子彈的金屬碎片像下了一場花雨,與江浮手掌上流下的血一同落在秦煥眼前。
秦煥方才被江浮用力一推,肩膀撞上了牆,疼痛之中他面無表情,但嘴唇白了。
他看見這年輕精壯的少年,在那千鈞一發的剎那,像一個打埋伏的特種兵,又像一條護主的小狗,緊繃的身體如拉滿的弓,卻還不合時宜地晃了晃屁股,屁股後頭是一條如夢似幻的大尾巴。
秦煥抓住了江浮受傷的手掌,不多時便來了兩名沉默的黑衣人,将江浮二話不說地擡走。
後來的事情江浮都記不太清了。暈過去的一瞬他想的是,不應當的呀,這凡人的小破玩意兒,竟能擊穿他的手!不過話又說回來,還好他擡手擋了那麽一下,不然那小破玩意兒就該打透秦煥的胸膛了。
一碼歸一碼,他不想讓秦煥死。
昏迷之際當五蘊皆空,他卻做了個夢。
他夢見一片寥廓的荒原。冷風呼啦啦地吹,他一身皮毛都被吹得倒豎,東南西北都幹涸貧瘠,他只能頂着風往前,前方有一座與世隔絕的高塔,塔尖直入雲霄,塔身上萬千斑駁的供養浮雕将塔的顏色都映成了灰黑色。江浮眯着眼看它,認不出它到底是啥,但他已很難受了,又累又渴,還犯困,他真的很想去那塔裏躲躲風,要是有肉吃就更好了……
怎麽就迷路了呢?他想。爹爹媽媽哥哥們都去哪兒了?怎還不來接我……這荒原上日月無光,他辨不清時辰與方位,只覺得自己走了大半天光景了也仍像在打轉轉,那高塔仍舊是不遠不近地矗立着,平靜而冷漠,就像……就像誰來着?
江浮醒來了。
監護儀在一旁滴滴答答地作響,床邊陪護的人也随而擡起了頭。後者正戴着眼鏡在看報,此時抖了抖報紙,溫和地道:“醒了?不舒服就多躺一會兒。”
江浮呆呆地,“秦煥?”
“嗯?”秦煥探身去看監護儀上的數字,又稍微揭開被角看了看他包紮成粽子的手掌。
“你戴眼鏡了。”
“嗯。”秦煥道,“我近視。”
江浮才不信呢。但他別過頭,過了一會兒,還是道了句:“斯文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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