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腐爛的根莖
三/腐爛的根莖
程懷瑾沒再等蘇芷的回答,他或許知道,他并不能等到什麽回答。
大門阖上的瞬間,空蕩的客廳裏瞬間失去了那股占據上風的壓迫感。
而蘇芷卻并未能夠就松懈地喘一口氣。
因她此刻站在這裏。
陌生而又未知的空間仿佛在從上而下地打量着她,李阿姨也沒有再要為她收拾行李,只是靜靜地站到了一邊,等她的下一步決定。
“…李阿姨,”蘇芷終究還是開了口,“可以麻煩您帶我去卧室嗎?”
她急于藏身在一個狹小的、密閉的空間裏,好冷靜下來,重新捋一捋頭緒。
李阿姨立馬熱情地笑了起來,“好的,蘇小姐,您請跟我來。”
她小步地走到了蘇芷的前面,帶着她往程懷瑾剛剛指過的那間卧室走去。淺灰為主色調的極簡卧室,李阿姨推開門之後,便回頭同她細聲介紹道:
“蘇小姐,這是您的卧室,洗手間也在裏面。”
“您的行李箱我幫你放在衣櫃裏了,蘇小姐到時候如果需要我幫忙整理,直接喊我就好。”
李阿姨臉上的笑容始終和善,蘇芷不知道,她剛剛是否聽到了蘇昌銘和程懷瑾的全部對話。蘇昌銘的谄媚與變臉,以及她剛剛的挑釁,李阿姨是否全都聽到了心裏。
只是,她臉上卻沒有任何的鄙夷,盡管程懷瑾根本不在這裏。
說實話,如果李阿姨此時就轉身離去把她一個人尴尬地丢在客廳裏,或者假裝不經意地嘲諷她兩句,蘇芷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态度繼續惡化下去。
因為對于他們來說,蘇芷并不是什麽需要認真對待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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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只是耐心地站在這裏,認真地問詢蘇芷的意見。
蘇芷嗓子幹咽了一下,說了謝謝。
“我自己來就好。”
“好的,那我最後再打擾蘇小姐一分鐘,蘇小姐有什麽忌口或者喜歡吃的嗎?可以現在告訴我,或者以後想到了慢慢說也可以。”
像是真的以為蘇芷會長久地住在這裏。
這種想法讓蘇芷心裏倏地又跳起了一小簇火,順着食道灼燒。她連忙說道:“不需要。”
而後又補充道:“叫我蘇芷就行。”
李阿姨笑了笑,“叫您蘇小姐是家裏的規矩,我不能随意更改。我先不打擾蘇小姐收拾,有事随時叫我就好。”
輕輕的一聲“咔噠”,卧室終于只剩下了蘇芷一個人。
她眼睛看着那扇阖上的房門,确定此時此地,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她了。
情緒慢慢地從被壓制的心底向上蔓延,而後,鋪天蓋地。
蘇芷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她第一次被送到鄉下的表姑媽家。狹小的一間卧室,只有一張鋪着床板的小床。
蘇昌銘甚至沒有把她真的送進屋子,他嫌地上剛剛下過雨的爛泥會粘在他的皮鞋上。
表姑媽便只敷衍蘇芷說晚上睡覺的時候再幫她鋪被子,可是蘇昌銘走後,蘇芷等來的只有一床散發着濃烈樟腦丸氣息的被褥。發黃的繩子捆着,丢在她的床頭。
而此刻,她站在這間寬敞明亮的卧室裏,心裏卻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寄人籬下的被抛棄感。
又一次的,她被人随意地抛棄。
從前努力裝乖讨好所有人,最後還是被送走。如今再怎麽叛逆惹事,也引不起蘇昌銘的半分注意力。
蘇芷不知道該怎麽辦,那種常年被送來送去、毫無準備地回到家裏就發現自己的東西被打包裝箱的被抛棄感,這麽多年一直折磨着她。
像是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被人反複地揭開、流血,而後化膿。
安靜的卧室裏,她身子的溫度随着情緒上升。
許久,才又慢慢地冷了下去。
蘇芷坐在單人沙發的邊緣,從書包裏拿出了手機。
她想再發條消息同蘇昌銘确認一下。
因程懷瑾出門前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們已經走了。”
他仿佛并不在乎這些話語有多麽的直白、刺耳,将他以為的“真相”說出來,徹底摧毀她的念想,才是他的目的。
手機屏幕被蘇芷一下又一下按亮。
她卻終究沒有發出那條消息。
李阿姨再次來敲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
蘇芷開了門,李阿姨才發現那只箱子還是完整地立在衣櫃裏。她并沒有多問,只說先生回來了,喊蘇芷去吃晚飯。
蘇芷吸了口氣,正要把自己醞釀好的拒絕說出口,李阿姨像是提前知道般的,在她之前說道:“程先生有話和你說,你今天剛來,出來熟悉熟悉環境也是好的。”
完全無懈可擊,她的話語裏那種真摯的關心。
蘇芷根本無法對她産生任何的惡意。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好像一直可以這樣四兩撥千斤般的輕易控制她的行為。蘇芷感覺被人拿捏在手裏。
她寂了片刻,點了點頭,“好。”
李阿姨立馬笑了起來,領着她穿過了諾大的客廳,來到了餐廳。
程懷瑾正站在吧臺處給自己倒水,他已經換上了一件煙灰色的襯衫,袖口像是下午第一面時,整齊地挽在修長有力的小臂上。
餐廳的燈光照在他的皮膚上,有種冷寂的月光白。
随着他喝水的動作,在流動。
蘇芷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整個人豎起了戒備的情緒。
“你有什麽話?”她語調很冷,像是又變成了那個反嗆他多管閑事的女生。
程懷瑾把倒好的另一杯水放到了離她近的餐桌那邊,“吃晚飯。”
“這句話李阿姨已經和我說過了,你想說的是什麽?”
程懷瑾這下停了動作,擡眼看着她。
她還穿着那件白色的襯衫和灰色的校服裙,一頭黑色的長發散在身後,與皮膚形成強烈的反差。
尤其是在她面色失血的時候。
比如下午他出門時看到的最後一眼。
程懷瑾伸手拉了椅子坐了下去,淡聲說道:“今天晚飯不吃,是不是明天早飯、午飯、晚飯也都不吃。我問清楚,好讓阿姨別白做準備。”
一如既往的,直白而又刺耳。
“我沒說我不吃晚飯。”蘇芷看着他,直接拉開了自己那邊的椅子。
她偏偏不讓他如願。
幾不可聞的一聲笑,程懷瑾目光不再落在蘇芷的身上,他側身請李阿姨幫忙上筷子。蘇芷這才又意識到,她又被他精準地拿捏了。
惱意騰地升起在她的胸膛,可她本來也無意要給程懷瑾留下什麽好印象。
沒有必要,而她實際上也不願意。
和李年扯上關系的人,蘇芷都覺得根本就是無可救藥。
一桌精致而又豐盛的晚飯,李阿姨安靜地上完菜後,就阖上餐廳的房門退了出去。蘇芷身體逐漸變得僵硬,她動作緩慢,控制着讓自己不要出錯。
可這間寬闊明亮的餐廳裏,空氣仿佛被人抽吸殆盡。蘇芷覺得胸腔微微地發痛。
他其實沒再說過任何的話了,甚至沒再擡頭看過她一眼。
蘇芷手指緊緊地捏住那雙通體剔透的筷子,遲遲沒有動作。
她不知道她在幹什麽。
她為什麽要在這裏,為什麽要和一個陌生人吃飯。
她應該要對面前的這個男人感恩戴德的,不是嗎?
感謝他給了她一個可以容身的去處。
可是她做不到。
蘇芷覺得鼻頭發脹。
她明明根本都還沒接受被丢下、被抛棄,怎麽就能這樣順理成章地去感謝他。
她做不到。
壓抑的餐廳裏,只有程懷瑾極為安靜的吃飯聲。
不一會,他放下了筷子。
徑直走出了餐廳。
一晚上,蘇芷難以入眠。
她只從行李箱裏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
卧室裏的窗簾沒有被完全拉上,瑩亮的月光靜靜地卧在她依靠在角落裏的那只黑色箱體上。
蘇家那麽大的別墅,屬于她蘇芷的,永遠都可以被放進這一只小箱子裏。所以齊美玉熟悉得很,如何叫她立馬離開,只要把她的東西全都塞進這只小箱子,她就可以輕松地被送走。
蘇芷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只箱子,視線慢慢地模糊。
夢境裏,有洶湧的浪。
腐爛的根莖,一碰就斷。
早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蘇芷迅速地洗漱完畢,然後将昨天洗了晾在外面的衣服收進了行李箱。
被子恢複成原狀,她從早上六點開始就坐在卧室一角的姜黃色沙發上,行李箱靠在腿邊。
手機裏,有言希昨天半夜發來的消息,她和阿正偷偷談戀愛,總是喜歡聊到半夜。
大概是昨晚結束後,放心不下蘇芷,才問她:怎麽樣了。
蘇芷早上的時候才看到。
怎麽樣了,她也不知道。
一早上起來,只覺得心口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呼吸都覺得難以通暢。
十點的時候,李阿姨來敲了門,大概是怕打擾她睡懶覺,又怕她不好意思出來主動吃早餐,才掐着十點來敲的門。
卧室門一開,除了蘇芷換上了一套新的短袖和牛仔褲,屋子裏仿佛從沒有人住過一般。
“蘇小姐,現在吃早餐嗎?還是弄點小點心墊墊肚子,中午再和先生一起吃午飯?”
蘇芷飛快地搖搖頭,“不吃,我不吃。”
“一天都不吃嗎?這樣身子會不會受不住?”
蘇芷仍是搖頭,“我爸爸一會……”她話說到一半,腦海裏又想起了程懷瑾昨天的那句話,只覺得呼吸更加凝滞,聲音也跟着變得短促而微小:
“我有可能會出門吃飯。”
李阿姨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那我給你拿點小點心吧,餓了就先墊肚子,不吃也沒關系。”
她說完便離開了卧室。
很快,一份精致的草莓紙杯蛋糕和一杯鮮榨果汁就被送到了蘇芷的卧室裏。
她又重新坐到了那張沙發上。
漫長而又煎熬的等待。
好像回到了昨天下午,她坐在那間陰濕潮熱的前廳裏。
前臺小姐說李年不會出來的,她就真的沒等到。
程懷瑾說蘇昌銘不會來接她的,蘇芷不相信。
原本打算給言希回的消息,字還沒有打完,她又熄滅了屏幕。
只是靜靜地坐着。
後來,李阿姨又來問了一次午飯,蘇芷還是沒有出去。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
盛夏的黃昏,層金潑染。草地的綠色降低到了宜人的飽和度,碎金點綴其間。
蘇芷最後一次點開手機的時候,已是晚上七點。
她手指開始發冷,應該是因為這屋子裏從未停止過的冷氣。
七點半,外面又一次響起了敲門聲。
規律而又有力道。
程懷瑾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開門。”
片刻,卧室門從裏面被打開。她臉上有似曾相識的、血色褪去的白。
烏黑的頭發落在她圓潤薄瘦的肩頭,只有那雙眼尾挑起的狐貍眼仍固執地擡起,看着他。
“打電話了嗎?”程懷瑾問道。
“什麽?”
“不是在等嗎?還沒等到的話打個電話給你父親。”男人站在門外,他身形高大而挺拔,蘇芷此時仰望他。
第一次,這樣近地看着他。
她這才發現,他細長深陷的雙眼皮褶有種寡然而冷淡的意味。毫無波瀾的神色裏,卻是有種強烈的疏遠感。
像是她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那種無法看透的迷瘴感。
蘇芷定了定神,開口道:“我發消——”
“——打電話給你父親。”
程懷瑾替她做了決定。
男人目光始終平靜地落在她的身上。
蘇芷卻覺得自己像一只被風鼓起的風筝,而他朝她遞出了一把刀。
要她親自試一試,他說的,到底算不算真。
一整個下午,被反複點開電話號碼,蘇芷終于撥了出去。
“應該會被挂斷,他常常不能接電話,所以我說發短——”
可她尚未說完為自己、為蘇昌銘找補的話語,電話的那頭,響起了一段幹淨的女聲: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稍後再撥。Sorry……”
一瞬間,恐慌像是夏日的暴雨,劈頭蓋臉地砸向了蘇芷的心間。她幾分倉皇地看向了程懷瑾,只見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放在蘇芷的面前。
點開消息,有一條署名“蘇昌銘”的信息:
程先生,我和我太太今晚就飛美國了,下次您和家人來美國,我們一定好好招待。
消息的最下方,時間顯示為昨晚十一點半。
被風鼓舞在空中的那支風筝,終于破開了一條再也無法縫合的傷口。刺骨的寒風從中而過,風筝劇烈翻滾着,墜向無底的深淵。
燈下,她嘴唇也顯現出一種脆弱的淺紅色。纖長的睫毛輕顫着,閉上,又睜開。
蘇芷擡頭看着程懷瑾。
這下他到底該有多麽滿意。
看到她這般愚蠢而又無能為力的模樣。
可她指甲緊緊地掐進手心,卻看見程懷瑾只是将手機收進了口袋裏,然後往後退了兩步。
淡聲朝她說道:
“出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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