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值得

二十八/值得

持續的、無可救藥的尖叫。

在她的心裏像是沸騰的滾水一般無可抑制地四處翻動。

脖頸裏的熱氣連耳後也熏紅,她看見不遠處的拐角，那個穿着深灰色大衣的男人挂斷了電話。

大步朝她走來。

“表演結束了？”程懷瑾走到她面前問道。

蘇芷覺得渾身發燙，她努力地克制了一下心跳,點了點頭：“你來遲了。”

“抱歉，高速出現車禍,堵了很久。”

“沒關系。”

昏暗的路燈下，蘇芷看着程懷瑾。

氤氲的燈光緩慢地在他高挺的眉眼與鼻梁上流動,他安靜地注視着自己,也将她的心跳緩慢撫平。

“你幹嘛叫我小桔梗？”蘇芷忽然想起他電話裏的話,臉頰忽的又一燒。

程懷瑾目光垂下去看她的發髻。

蘇芷輕啊一聲，伸手去摸這才想起來她發髻上的這朵小花。

“這不是小桔梗！就是朵普通的小花！而且我喜歡的是洋桔梗！洋桔梗！不是小桔梗，這是兩類花！”

程懷瑾眼眸裏有很淺的笑意,不搭理她的“氣急敗壞”：“你外套呢？”

Advertisement

蘇芷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還只穿着這條單薄的小裙子。

“放教室了，走吧，我們拿完外套就先回，今天反正也不上晚自習了。”蘇芷說着就和程懷瑾朝教室走去。

禮堂離教室很近，沒兩分鐘蘇芷就取回了自己的書包和外套。

她去教室旁邊的女廁所把裙子換下,出來的時候看見程懷瑾幫她拎着書包耐心地站在樓梯口等她。教學樓裏空蕩蕩的,明亮的燈，和在等她的程懷瑾。

她覺得眼前都出現了暈眩,像是一場繁星出沒的夜空,每一幀都該被截圖保存。

怎麽可以那麽好,這一刻怎麽可以那麽好。

她把手套也戴好就走到了程懷瑾的身邊，剛要伸手去拿自己的書包,程懷瑾就先轉了身子同她一起往樓下走。

蘇芷手臂一缰，酥麻感也順勢爬上她的後脊，她目光看着程懷瑾往樓下的腳步。嘴角已經再無辦法撫平。

輕快的腳步,她緊跟其後。

兩人上車之後，程懷瑾就問她想吃什麽，今天就在外面吃。

蘇芷把外套脫下，理了理白色的毛衣問他：“要不回家吃吧，你一路開回來太辛苦了。”

“還好，”程懷瑾啓動了車子，打亮轉向燈，“你先找，我去加個油。”

晚上七點多，兩人進了一家粵菜館。平安夜的晚上，各個店裏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銀白色的大片雪花貼紙貼在落地的玻璃上，沿邊還要貼一圈紅色的聖誕老人。

服務員從裏拉開門，“叮鈴”的風鈴聲随後想起。

程懷瑾走在蘇芷的身後，跟着服務員一起去了包廂。

蘇芷喜滋滋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折疊整齊放在一側的椅子上，随後幾分狗腿模樣地去謝程懷瑾：“感謝程叔叔的外套。”

程懷瑾也剛把外套挂好，一邊去倒水一邊睨着她又有什麽新花樣。

“好看嗎？”蘇芷指指自己的外套又指指自己的白色毛衣，“上個月李阿姨陪我去買的，那麽好看的款式還正好打折，我就從零花錢裏分了點出來買了。”

“生活費還夠嗎？”程懷瑾把一杯溫茶推到蘇芷面前，“如果不夠要及時和我說。”

“夠的夠的，”蘇芷雙手握在水杯上，溫溫熱熱地氤氲着蒸氣灑在她的臉頰上，“但這本來也就不是我的錢。你只該管我能吃飽活着就行，剩下的你本來都不該管的。”

“今天這麽客氣？”程懷瑾擡手喝了一口茶，眉眼裏有淡淡的笑意。

“每天都很客氣。”

程懷瑾看破不說破地勾了勾嘴角，把菜單遞到她面前：“點菜吧。”

蘇芷很喜歡粵菜裏的各種小點心，分量小，各種樣式都能點了嘗一嘗。程懷瑾也不挑，只在蘇芷點完之後，又加了一份湯。

這家店上菜速度很快，不一會，桌子上就擺滿了各式精致的小點心。店裏還能聽到歡快的聖誕歌曲，蘇芷一口咬下一只腐竹蝦肉卷，裏面的餡料軟得她心顫。

“好吃！”她眼睛笑得眯起。

溫黃的燈光下，她只穿着一件寬松的白色高領毛衣。身子因為過分愉悅舒适而輕顫，一頭黑色的頭發被挽在頭頂。

程懷瑾恍惚間想到那只曾經在他手上酣睡過的小貓。

溫熱的身子，均勻的心跳。

毫無防備。

也像此刻，她毫無防備。

極輕的一聲短信聲，兩人一同朝程懷瑾的手機看去。

男人放下筷子，目光瞥了蘇芷一眼。

蘇芷立馬緊張：“不會是月考成績吧！？”

程懷瑾點開信息：“是。”

“老嚴可真是會挑時間啊！利用完我們之後立馬給我們當頭棒喝！”蘇芷着急去看自己的成績，直接起身坐到了程懷瑾那邊。

她湊到程懷瑾的手機旁，看着看着嘴角卻慢慢地揚了起來。

“二十四名，我從沒考過這麽好。”蘇芷欣喜地看着程懷瑾的眼睛。

程懷瑾垂眸看着她：“看來我不在的時候，你有好好學習。”

“我一直都很努力。”

“是嗎？”

“本來就是，”蘇芷此刻底氣十足，“還有就是，我不想要轉學了，我覺得我最近狀态挺好不想再去折騰了。”

程懷瑾把手機熄屏，“可以。你目前有考慮報考什麽大學嗎？”

蘇芷一聽到正經話題，也正襟危坐。

“北嶺大學。”

“京市的？”程懷瑾看過去。

“是，”蘇芷點點頭，“我的成績在北川上不了什麽太好的學校，北川大學估計考都考不上。但是同樣的成績出省的話倒是可以上到更好一點的學校。”

程懷瑾安靜地聽着她的解釋，“你最近還和你父母有聯系嗎？”

他忽然提到蘇昌銘和齊美玉。

蘇芷頓了一下，“沒有，一直就沒有了。”

程懷瑾嗯了一聲，“大學的學費有着落嗎？如果蘇昌銘就永遠都不再聯系你，你有什麽打算嗎？”

他今天忽然把這件事提到桌面上，蘇芷有些不理解。

但也還是緩聲回複道：“我到時候去看看助學貸/款什麽的，好像大學裏有這樣的東西。”

“那你有你父母提供的貧困證明嗎？”

“這是什麽？”蘇芷問道。

程懷瑾側身看着她：“那你就沒辦法申請助學貸/款。”

他一語篤定，蘇芷心口啞然。

摁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收緊，卻又聽見他說：“我每個月打給你的錢都還存在卡裏嗎？還剩多少？”

“還剩三萬五千多，具體我得看看。”蘇芷說着就要拿出手機。

“不用告訴我具體數額，”程懷瑾把她手機按下，“你都沒怎麽花錢。”

“沒什麽需要花錢的，除去這學期的學費，我吃和住都在你家了，沒什麽需要花錢的。”

程懷瑾點了點頭，“蘇芷。”

他忽然喊她的名字，蘇芷身子一震，眼神不确定地看着他。

“你高考結束，不管卡裏最後剩下多少，我幫你補到三十萬。”

程懷瑾語氣依舊平淡，蘇芷卻着急了起來，她正要開口說話又聽見程懷瑾說道：

“你不用拒絕我，這是我借你的。你借助學貸/款也是借，借我的也是借，沒必要拒絕我。”男人目光溫和地落在她的臉頰上，繼續說道：“不需要在自己的前途上矯情，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道路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蘇芷看着程懷瑾的眼眸，他好像知道她心裏想的所有。

三言兩語，就将她想要拿出來的借口拆分肢解。

那些“過分矯情”的拒絕，不應該拿來與她的前途相比。

“那我給你寫張借條。”

“不需要。”

“那我萬一賴賬怎麽辦？”

“我相信你不會。”

“你為什麽相信我？”蘇芷不解，卻又在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半晌，吱唔道：“你不是說那張紙條是玩笑話誰也不能保證的嗎？”

程懷瑾點了點頭：“的确是無法保證。”

“那你——”

“主要是三十萬你還不還對我都沒差別。”

蘇芷：“……”

程懷瑾一臉正經，蘇芷只能在內心将他暴揍了無數遍。末了，還要假惺惺地笑一笑，說道：“程叔叔，您真有錢。”

“太假了。”程懷瑾瞥她一眼。

蘇芷：“……”

兩人熱騰騰地吃完了晚飯，程懷瑾從飯店後面取了車。

蘇芷系好安全帶，還在回味最後喝的那碗湯。目光一瞥，看見程懷瑾從後座拿來了一只銀棕色的盒子，上面的牌子她雖然沒買過卻也早有耳聞。

【BVLGARI】

蘇芷立馬看向程懷瑾，不敢動作。

程懷瑾把盒子遞到她面前，“拆開看一下。”

蘇芷仍是沒動：“這是什麽？”

“別人送的，”程懷瑾語氣很是随意的模樣：“我家裏沒有女性，擺在那裏也是浪費。”

蘇芷知道這牌子的東西不便宜，即使程懷瑾這樣說她仍是有些猶疑。

“不喜歡丢掉也可以。”

蘇芷：“……”

她最後遲疑了兩秒，還是接了過來。

精致的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只玫瑰金色的精細項鏈，下面是一只紅色的扇形吊墜，周邊一圈細碎透亮的小鑽石。

昏暗的車廂裏，絲毫不遮掩璀璨的光澤。

“平時可以随便戴戴。”程懷瑾淡聲說道。

原本心中的猶疑早已被洶湧的興奮所掩蓋，蘇芷将項鏈取出，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纖細白皙的手背，更襯得這紅色的吊墜鮮豔明麗。

她微微晃動，能看得見項鏈折射出來的微弱光芒。

程懷瑾一手扶在方向盤上，側身看着嘴角笑起的蘇芷。窗外零星的燈光也同樣照射在她的眼眸裏，像是湖面上投射而來的月光，一把細碎的銀子，輕盈地上下起伏。

程懷瑾嘴角勾了勾，啓動車子駛入了馬路。

“謝謝，不過那位送禮的朋友不知道你們家沒有女性嗎？”一會，蘇芷從興奮中回過神來轉頭問道。

“知道。”程懷瑾面色不變。

“那他為什麽還送你們項鏈？”

“送什麽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禮這個行為。”

蘇芷不能完全理解他們大人之間的你來我往，安靜了一會感嘆道：“可是這條項鏈好貴，送給我會不會不合适？”

“為什麽不合适？”

“不值呀，我又沒什麽可回報你的，也不能幫到你什麽。”蘇芷看着程懷瑾的側臉說道。

車外，紅燈亮起。

程懷瑾踩了剎車側臉看過來：“不值嗎？我覺得很值。”

“哪裏很值？”

“我現在都還能聽到。”

“聽到什麽？”蘇芷不解。

程懷瑾最後瞥了她一眼，綠燈亮起，他一腳踩上了油門。

“聽到你剛剛的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