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桔梗
二十七/小桔梗
江哲收到程懷瑾那條消息時,還在夢裏迷迷糊糊。
身邊的小姑娘起來去洗手間恰好看見他手機收到消息,江哲本不想理卻聽見那小姑娘說叫什麽程懷瑾。
他眯瞪着雙眼把手機摸了過來,才發現是程懷瑾問他方不方便去南岩山下的老宅子借住一天。
江哲立馬給一直照顧老宅子的阿姨去了電話,叫她好好招待程懷瑾。
那套宅子原本是江哲爺爺住的,後來爺爺過世便把這套房子留給了江哲。平時沒人住,只有個人打掃看管。
京市離南岩山并不遠,約莫一個小時的車程。江哲收拾收拾先把身邊小姑娘送回家,然後便一人開車過去,達到老宅的時候差不多十一點半。
阿姨來開門,說是兩人還睡着。
江哲一聽樂了,嘴上罵道:“二哥這人面獸心的狗東西,一邊不準我動歪心思,一邊自己就先上了。”
阿姨一聽這才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說道:“不是不是,程先生和那位一同來的小姑娘是分開睡的,不不在一個房間。”
江哲哦了一聲,又問:“兩人來的時候是什麽情況,你給我仔細說說。”
“程先生也沒和我說太多,”阿姨引着江哲往客廳坐,給他倒了杯茶繼續說道,“早上六點多的時候兩人開車來的,說是趕早去南岩山上看日出,休息一下再開車回。這山上天氣冷,程先生只穿了一件襯衫,外套裹在小姑娘身上。我一會給他們煮點姜茶。”
江哲越聽嘴巴越笑開:“還是人面獸心!”他說着就往樓上去了。
左手邊第二間,阿姨說了是程懷瑾的房間。
他沒敲門,直接推了開來。
本以為能看見程懷瑾在睡着,沒想到他正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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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懷瑾回頭看了他一樣,江哲擺擺手示意他繼續不用管自己。
沒一會,程懷瑾就挂了電話,朝房間裏走了進來。
“謝謝。”他伸手按了按江哲的肩膀,“她沒有帶身份證,住酒店不方便。”
江哲笑眯眯的,“二哥,你這就和我見外了。你來我這裏住就是不和我說又有什麽關系。不過我記得你是不是昨天剛從美國飛回來?”
程懷瑾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伸手去拿水喝。
“是。”
“一飛回來就開車帶小姑娘來南岩山看日出,”江哲啧啧兩聲,“二哥也從沒帶我看過日出呢。”
他話語裏揶揄意味十足,程懷瑾不搭理他。
“不是讓你不用過來嗎?”
“我閑得沒事啊,再說好久沒看過小姑娘了,不知道被你養得好不好,不好換我來養。”
程懷瑾瞥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辭。”
江哲哼哼兩聲,“蘇芷醒了沒?”
“剛剛阿姨去看過,說睡得很沉。”
“那一會吃午飯還叫她嗎?”江哲又問。
“不了,讓她睡。”
江哲點點頭,目光垂去他剛剛打電話的手機:“剛剛是你大哥?”
“是。”程懷瑾靠在椅背上,将手機放回桌面。
江哲幾分譏諷地笑笑:“我就知道,我昨天就聽說了程淮嶺被人舉/報,說他私下行賄邵家。”
“沒有的事。”
“我當然知道沒有,”江哲說道,“舉報不過是幌子,只是有人要搞你大哥了。”
程懷瑾沉默了一會,“他太急功近利了,眼下必須要停一停了。”
“你父親怎麽說?”
“他已經警告過大哥。”
江哲笑了笑,“也無妨,大不了最後出了事把你送來我們江家,我家老頭子絕對保他程淮嶺安然無恙!”
他說完去看程懷瑾,明亮的天光從窗外鋪陳而來。程懷瑾沒說話,目光落在桌上一疊空白的紙張上。
“二哥?”江哲出聲。
程懷瑾站起身子朝門外走去:“我叫阿姨看看蘇芷醒沒醒,吃飯吧。”
蘇芷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兩點,阿姨送來了一條幹淨的新裙子和內衣褲。
她換好衣服就下了樓。
程懷瑾和江哲在院子裏說話,這別墅建在山上,很是安靜。
她腳步聲剛出來,程懷瑾就轉過了身子。
“休息好了嗎?”他問道。
蘇芷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江哲上下看着蘇芷,喜上眉梢。
“是不是長高了,感覺和上次看到的又不一樣了。”
蘇芷有些欣喜,被人這樣認真地記在心裏,甚至還發現她有些長高了。
“過來,我看看到我哪裏了。”江哲招手。
蘇芷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江哲伸手按在她頭上,“到哥哥嘴巴。”
蘇芷有些被他的稱呼吓到,回頭看了看程懷瑾。
江哲佯裝不滿:“怎麽了,你又不肯喊程懷瑾叫叔叔,總不能喊我叫江叔叔吧!”
“江哲。”蘇芷出聲。
江哲伸手輕敲她額頭:“沒禮貌,其他小姑娘都叫我——”
“餓了嗎?”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程懷瑾忽然對蘇芷說道。
蘇芷遲疑了一下,“不過現在還有飯吃嗎?”
程懷瑾目光示意她跟自己進來,“阿姨給你留了午飯,吃完我們回了。”
蘇芷跟在他身畔,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她到江哲的嘴巴,那她又到程懷瑾的哪裏呢?
她不知道,他們從沒靠過那麽近。
程懷瑾陪着她吃完了午飯,兩人和江哲道了別就重新駕車回北川了。
晚上六點多回到北川,蘇芷累得想要直接倒回床上。
“等一會。”程懷瑾沒讓她先回卧室。
蘇芷只要站在客廳等着。
卻看見程懷瑾拉出了他昨天回來時放在客廳裏的那只箱子。
蘇芷脖頸發燙,看着程懷瑾意味深長的目光理直氣壯道:“本來就是我的貼紙,我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但是你給我了,就是我的了。”程懷瑾反駁她的狡辯。
“我給你也不算是你的。”她立馬賴賬。
“那你把那張紙也還給我。”程懷瑾像是真要和她較勁一般。
蘇芷立馬防備狀态把那張紙捏在自己手裏:“不可能!”
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倒是把程懷瑾逗笑了幾分。
随即又冷了臉色:“那快點給我重貼一張。”
“……”
蘇芷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裏竟有幾分莫名的甜意湧上,仍故作姿态地說道:“我還不知道你也喜歡洋桔梗呢?追着我要貼紙。”
程懷瑾看了她一眼:“喜不喜歡與你無關,但那是我的東西。”
那天過後,程懷瑾變得開始忙碌了起來。
蘇芷沒具體問過,但他說是教學以外的事情。蘇芷大概知道是關于程淮嶺那邊的事,她就也沒有多問。
從南岩山回來的第二天,蘇芷就在學校重新見到了言希。
她已經和阿正分手,手機也徹底被收回。言希媽媽每天來學校接送,晚自習還常常中途來看看。
言希拉着蘇芷在學校的廁所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告訴她:等到高考結束,她不是等不起。
她比蘇芷想象得還要堅強。
奇妙的是,那句話也像魔咒一樣鑽進了蘇芷的耳朵。
等到高考結束。
她也想等到高考結束。
高考結束,她就成年了。
十一月模拟考,蘇芷第一次考到了班級三十四名。程懷瑾很難地抽了一晚上的時間陪她去吃了一頓火鍋。
十二月,她很少再看見程懷瑾。
他很常停留在京市,偶爾回家她也會因為在上學而和他錯過。
微信成了她唯一和程懷瑾聯系的方式,拜上次在南岩山拍的那張照片所賜,她加上了程懷瑾的微信。
那張昏暗的大海頭像成了她的置頂。
她很少主動去找程懷瑾聊天,但是朋友圈卻更新得很勤快,當然,只對程懷瑾可見。
十二月中旬,聖誕節晚會被提上日程。
高三壓抑的生活難得迎來可以嬉鬧放松的時候,班主任報了全班集體大合唱的項目。
蘇芷在微信裏問過程懷瑾聖誕節那天回家嗎,程懷瑾說可能回不來,問她有什麽事。
蘇芷也沒遮掩:學校聖誕節晚會,我們班集體表演合唱。
程懷瑾:你也參加嗎?
蘇芷:當然啦,我還是小領唱。
程懷瑾:我争取回去,把時間地點發給我。
蘇芷嘴唇笑起給他發了過去,卻也知道他已是□□乏力:趕得上就看,有事就去忙。
程懷瑾只一個字回來:好。
那點程懷瑾有可能回來看的念頭像是一只明亮的星火,蘇芷其實心裏隐約知道不可能,他已經忙得連家都回不了了,怎麽還會來看她的聖誕表演。
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晚上,整個四中都洋溢在聖誕晚會的興奮裏。
下午的課一結束,大家都紛紛開始換衣服化妝。男孩子們統統換上了白襯衫黑褲子,女孩子們則穿雪白的長裙。
長頭發的姑娘全都盤起,再在發髻出插一朵小花,短頭發的則統一別在左耳的上方。
班級裏有個女同學的媽媽工作是化妝師,此時正一個個地給小姑娘們畫着妝。
蘇芷畫得早,換好裙子後就坐在一邊和同學聊天。
她時不時地低頭看着手機,但是上一次和程懷瑾的對話還是三天前。
她沒有再去提醒程懷瑾今天就是聖誕晚會,去确認他到底會不會來。
京市來回北川,總是會浪費掉他很多的時間。
他還是不要來了。
有那點時間自己休息也好。
蘇芷心裏反複默念着這個想法,一次次地将微信點開、又退出。
很快,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完備。班主任給大家最後打氣,然後領着所有人一同朝禮堂去了。
諾大的藝術禮堂裏坐滿了整個學校的學生,燈光已經調到最暗,彩色射燈正朝着全場旋轉照射。瘋狂的尖叫聲與嬉鬧聲交相混雜,蘇芷一進入場館就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激動,連帶着整個人的情緒都湧動了起來。
言希激動地一直拉着蘇芷的胳膊,湊近她耳邊喊道:“我今天好開心啊!”
蘇芷笑着回頭看她,也說道:“我也是!”
她話音剛落,心髒忽然沒來由地重重頓了一下。
一時間,場館裏響起了激昂的熱場音樂。蘇芷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她只看見自己和衆人一起往裏面繼續去了。
他們班的節目被排在很後面,一整晚蘇芷都跟着言希一起嘻嘻哈哈。兩人挽着胳膊倒在一起,時而興奮地尖叫,時而哈哈大笑。
蘇芷很常點開手機看一眼,言希問她看什麽,她又立馬收回去說看下時間什麽時候輪到我們班。
約莫十點鐘的時候,終于輪到了蘇芷他們班上場。蘇芷最後看了一眼手機,笑了笑把手機放在了位置上跟着言希往後場去了。
他們班表演的歌曲是歌唱我的祖國。蘇芷長相身姿好,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位置。她站在光亮的舞臺上,再無雜念拿起了話筒。
一首歌的時間并不長。
他們唱完,整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蘇芷轉頭和言希相視一笑,然後跟着大家一起鞠躬下臺。
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時候,她發覺心裏像是穩穩地落了地。
他沒來,也挺好。
至少不用兩地奔波。
蘇芷接過言希遞來的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忽然察覺座位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嘈雜的場館裏,什麽都聽不清了。
蘇芷整個身子怔在原地——
手機又震動了兩下。
她連忙将礦泉水放下,伸手點開了手機。
兩條程懷瑾的消息出來:
表演開始了嗎?
場館閉門沒有證件的不予放行,我可能進不去了。
蘇芷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手機被她緊緊攥在手裏。
言希伸手去拉她:“你要去哪裏?”
蘇芷說:“我有事先走了,言希!”
她說着就從擁擠的走道跑了出去,三層樓高的位置,她一步兩個臺階地往下沖。
她飛快地從樓梯口朝大門處跑去,門口的老師還沒來得及給她開門,她就自己一把把門推來了。
外面完全地黑了。
極冷的一陣風将她單薄的裙子吹起,蘇芷的心裏卻像是燒起了一把火,足以抵抗所有的寒冷。
微弱的路燈下,她有些茫然地左右張望着,卻并未看到程懷瑾的身影。
她急地正要拿起手機再給他發消息,就看見程懷瑾打來了電話。
“喂。”
蘇芷站在高起的路牙上,心跳早已從她的胸腔跳出。
“你出來了?”他聲音從電話的那端傳出,蘇芷忍不住想哭。
“我出來了!你人在哪?”
“你在哪個出口?”程懷瑾問道。
“二號出口!”蘇芷大聲說道。
“我去找你。”
“好。”
蘇芷手指緊扣在手機上,目光左右繼續張望。
不過幾秒的時間,卻覺得漫長的難熬。
然而還是沒有看到人。
“你到哪裏了?”她忍不住又問。
忽的,她聽見程懷瑾說道:“站在那裏別動。”
蘇芷猛地定住身子,耳後迅速發燙。
一種強烈的預感,她聲音也變得懸浮而柔軟:“你看到我了?”
電話裏,他聲音那樣地近,更像是貼在她的耳畔私語。
幾分戲谑地,也叫她的心跳停止:
“看到你了,小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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