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叫停
三十七/叫停
“哪裏可以喝點東西?”
“什麽?”
蘇芷轉過頭去,看着江哲:“哪裏可以喝點酒?”
“程懷瑾不會同意的。”
“和他有什麽關系嗎?”
江哲看了她一眼,快速地把車停到了馬路的一邊。
他拿回他的手機,點開聊天記錄。片刻,罵了一句髒話。
他目光也像是有幾分不滿的樣子看着前方的擋風玻璃,可是他也什麽都沒有說。
江哲沒有辦法去指責程懷瑾,他和他相識這麽多年,如何不知道程懷瑾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覺得憤怒也覺得無奈。
更多的,江哲覺得悲哀。
這是程懷瑾自己加之于自己的枷鎖,如果他不願意走出來,那麽就沒有人可以逼他走出來。
江哲轉頭看着趴在窗邊不再說話的蘇芷,伸手重新啓動了車子。
“喝一點,我帶你去。”
蘇芷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半,江哲把車停在程家門外一直将她送到了西邊住所。
推開門,客廳裏安安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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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開燈。
撲面的暖氣将她的身子烘得更熱,她覺得一股熱氣也從她的身體裏湧出。
蘇芷開了燈去換鞋,順手的功夫就把外套脫下拿在了手上。還是覺得熱,也覺得莫名的燥。
她把外套放在沙發上,直直地朝餐廳走了去。
冷白的燈光一瞬亮起,她不禁有些恍惚。
其實,她沒有喝多少。
江哲的确混不吝,卻也有分寸。
他開了一個安靜的包廂,只讓她嘗了兩杯低濃度的酒。
只是她很少喝酒,剛喝下去的時候并不覺得什麽,現在回到家裏才發覺後勁慢慢地上來。
像是沸騰的海水倒灌進胸腔,海浪晃蕩,叫她走路也漂浮。
蘇芷走到冰箱旁接了一杯冰水。
冰塊“哐哐”落下的瞬間,她也聽到了“咔噠”一聲開門聲。
燥熱像是被拱火,她臉頰開始燃燒。
手指緊緊地握住冰冷的杯身,思緒卻被那緩慢朝外走來的腳步聲所吸引。
沉緩的。
靠近的。
她背對着餐廳的門口,也察覺那道無聲的目光。
冰冷的一個激靈。
蘇芷這才發現冰水早已溢出流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立馬伸手按停了接水。
手指停頓在按鍵上片刻,她緩慢地轉過了身去。
餐廳的入口處,他沉默地站在那裏。右手拿着一只杯子。
原來也是來接水。
蘇芷卻沒有看向他的眼睛,她順着餐廳的另一側想要從他的身邊走開。
走至門口的一刻,程懷瑾卻輕輕擡手擋住了她的去處。
垂下的眼眶在瞬間濕潤,委屈卻也頃刻化為憤怒。
她擡起頭,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程懷瑾。
那個雪夜裏把她的手覆在他雙眼上的程懷瑾,此刻已變得陌生。
“喝酒了?”他聲音低沉,垂眸看着蘇芷。
雪白的毛衣,她臉頰更顯緋紅。
然而,仰頭看來的目光卻仿佛覆上了冰冷的水光。
像是真的毫不在乎,她說道:“是。”
程懷瑾沉默地看着她,只覺得擡起的那只手也變得冰冷。
而後開始麻木。
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無聲的交錯,他聽着那腳步聲漸行漸遠。
空蕩的餐廳裏,他身影也顯得寂寥。今晚沒有月亮,融化的新雪也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跡。
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程懷瑾将杯子緩慢地放在了一側的餐桌上,沒有再做任何停留。
轉身離開了餐廳。
之後的數日裏,蘇芷都沒再見過程懷瑾。
阿姨也說不知道:“程先生這段時間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什麽。”
她也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拼命地寫作業。寒假作業寫完就去寫模拟試卷。她試圖讓自己忙起來,好不至于停下的每一秒,都是那天晚上,他拉着她的手畫面。
程懷瑾沒有錯。
她從來都知道,只是那一次短暫的拉手,犯不着要他對她負一輩子的責任。
他只是做出了他的選擇。
他只是沒有選擇她。
年十五的時候,江哲來了電話。問蘇芷要不要出來玩。
“小聚會,有些我的朋友,沒有亂七八糟的人。”
“在哪?”蘇芷在電話裏問道。
“一個私人club,晚上我早點去接你來我公寓,我們還是先挑衣服打扮一下,和上次一樣。”
蘇芷想也沒有多想:“好。”
下午五點多,江哲把蘇芷從程家接走。
江哲也問起程懷瑾最近在忙什麽,蘇芷只随口道不清楚,就沒再說了。
江哲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問,載着她先回了自己的公寓。
客廳裏還是和上次一樣,有幾個人在等着。蘇芷已不是第一次來,相比上次少了很多拘束。江哲在一邊接電話,示意她盡管随意挑。
“我出趟門,很快回來。”江哲挂了電話走去門口換鞋。
蘇芷點點頭,繼續跟着身邊的姐姐看衣服。
江哲很快出了門,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剛到京市,他得去見面打個招呼。
不大的飯局,江哲進去寒暄了幾句,和朋友小喝了兩杯,只說晚上還有事今天只能先打個招呼,過段時間再聚。
一來二去,也耽誤了大半個小時。
他擔心蘇芷一個人在家無聊,路上開得快,六點左右又回到了家。
開門的時候,客廳裏的衣服已經都撤了。
蘇芷正背對着大門坐在沙發上讓化妝師化妝。
江哲換了鞋子往裏走,裏面的兩人同時回頭。
蘇芷開口:“回來了。”
江哲一瞬怔在原地。
冷白的燈光将她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卻也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成熟、冷豔。
原本在她的素顏下隐藏起來的特質被強化的眉眼與唇部無限放大。
黑眉,紅唇。
沒有任何花招地擊中人心
一頭黑色的長發盤起,臉頰兩側有微微垂落的碎發。
她挑了一條硬質的黑色抹胸長裙,平整的前襟只帶來冷豔與利落,并不顯得媚俗。白皙的肩膀與四肢像是瑩潤的瓷白玉器。黑白相映,令人難以挪目。
轉頭看過來的時候,耳邊墜下的珍珠耳環也微微晃蕩。
江哲目光在她身上駐留了很久,直到蘇芷問他好看嗎,他才回過神來。
“很好看,我一直都這麽說。”
他大步走到蘇芷的面前,伸手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
“你應該對自己自信一點。”
蘇芷站起身子,她沒有笑,只問道:“是嗎?”
一瞬的沉默,他們都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
如果她真的足夠好看,那麽為什麽。
一旁的化妝師站起身子幫蘇芷整理了一下裙身。
“走吧。”蘇芷說道。
江哲點點頭,帶着她出門了。
京市南邊的一家私人club,裝修格調是很濃重的重金屬風,紅色熒光的店名,外面罩上了一層黑色的鐵絲網。
江哲領着蘇芷進了三樓的包間,一推門,裏面已經坐了五六個人。江哲給蘇芷一一介紹。有男有女,基本都是江哲這個圈子的朋友。
江哲來之前已和他們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大家都顯得格外和善,很快給蘇芷和江哲騰了位置。
“都是老朋友,你随意一點就可以。”江哲拍拍蘇芷的頭。
蘇芷“嗯”了一聲,随即問他她可以喝哪杯酒。
江哲愣了一下:“今天還喝?”
蘇芷直直看着他:“可以嗎?我沒有在陌生人身邊喝,因為你在這裏我才喝的。”
她語氣十分的平緩,然而江哲卻有種難以拒絕的沖動。
她信任他,這想法讓他徹底妥協。
“還是只能兩杯,低濃度的。”
“好。”
包廂裏氣氛很快變得融洽,蘇芷在一旁安靜地喝酒,旁邊幾個人輪流上去唱歌。江哲時不時看看蘇芷的狀态,但是她一直都很安靜,只握着酒杯慢慢地喝,看着前面的人唱歌。
歌曲切了一首又一首,拿着話筒的姐姐忽然喊她:
“小芷。”
“幫我切下歌,這首我有點忘了怎麽唱。”
蘇芷正坐在靠近點歌機的附近,她點了點頭正要去切,忽然停了下來。
“我可以唱這首嗎?”
拿着話筒的姐姐聽言立馬點頭,叫她上前來:“當然啦。”
江哲看着蘇芷走到了包廂的前面,她沒有站着,而是坐在了那個高腳凳上。
緩慢的弦樂聲起了,四周燈光慢慢暗了,只有一束冷白的光從她的上前方落下。
江哲靠在沙發裏邊喝酒邊聽,餘光一瞥,發現包廂的門被人從外打開。
他目光一滞,才發現居然是程懷瑾。
然而程懷瑾卻并沒有看向他。
昏暗的包廂裏,只有那一處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右手握在門把上,目光朝着蘇芷看過去。
幾乎是照到反光的皮膚了。
黑眉,紅唇。
不摻任何雜質的美豔。
像是精致鍛煉的白玉瓷器。齊至胸口的純黑長裙,随着她盈盈一握的腰際向下,裙擺結束在她的小腿處。
一雙黑色高跟鞋。
一腳踩在高腳凳的橫杆處,一腳腳尖輕輕點地。
她目光清冷而又疏遠,并不知到底是看向何方。
消瘦的手臂與肩頸,最後是一雙幾欲飛出的修長肩胛骨。
低低地開口唱歌。
竟有一種獨自行走在夜晚的孤寂感。
音樂仍舊徐徐地播放着,蘇芷忽然有所預感般的朝門口看去。
然而,只看見了江哲推門出去的背影。
一瞬間有些失神的恍惚。
好像看見了誰,又好像沒有。
片刻,蘇芷收回了目光,伸手将歌切了。
“不是沒空嗎?”
空蕩的走廊裏,包廂內的聲音被無限隔絕。
江哲看着站在門口的程懷瑾問道。
“你沒告訴我你也會帶她來。”程懷瑾聲音很是低沉,帶着些從外而來的寒氣。
“你為了她來的?”江哲直接問道。
程懷瑾眼眸微黯,卻是幾分嚴厲地說道:“你上次不該帶她去喝酒。”
“我生日那次不也喝了。”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江哲反問道,“二哥,就因為那次你在所以她可以喝嗎?”
“我對她負責。”程懷瑾說道。
“是嗎?”江哲也幾分冷意地看着他。
說實話,程懷瑾這段時間的忙碌也讓江哲覺得寒心。他從來就不支持程懷瑾把自己的未來徹底地栽在程家,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知道程懷瑾和蘇芷之間的事。
這更讓江哲覺得怒火中燒。
“那你這幾天都去哪裏了,二哥,”江哲冷冷地說道,“你說你對她負責那你這幾天為什麽不出現?”
“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二哥,”江哲聲音也變得嚴肅,“那我也想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來管她。你要是不想再靠近她就索性全丢給我。我明天就帶她回北川收東西辦轉學,下半年直接就在這念了再也不麻煩你。”
江哲俨然不是開玩笑的樣子,甚至,他鮮少這般的認真。
沒有任何的插科打诨、沒有任何的玩笑意味。
光線昏沉的走廊裏,程懷瑾幾分審視地看着他。半晌,聲線沉冷地問道:“江哲,你現在是什麽意思?”
完全的,不加掩飾的警告了。
然而江哲也只是平靜地看着他:“二哥,我說把蘇芷交給我。她在你身邊你能讓她開心嗎?這麽多天她在你身邊開心過嗎?”
“你怎麽帶給她快樂?”程懷瑾擡手指着包廂的門,語氣愈發的冷硬,“帶她喝酒,出來玩,這樣讓她開心嗎?你以為她是你身邊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嗎?玩一段時間膩了就丢了?”
“我不會。”
“你不會?”程懷瑾眉眼陰翳地壓下,聲線已像是極度的克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一堆爛事嗎?你能幫她一輩子嗎?”
江哲擡眼看着眼裏有隐約怒意的程懷瑾,心裏愈發确定了那件事。
他聲音平緩地說道:“二哥,我可以把自己弄得幹幹淨淨,如果她願意,我也可以把她放在身邊一輩子。但是只有一件事情希望二哥答應我,如果到時候阿芷願意跟我走,你別攔着。”
他說完就轉身朝包廂走,誰知道還沒來得及打開門,就看到了從裏面出來的蘇芷。
擡眼的一瞬——
蘇芷微微怔住,看到了一旁的程懷瑾。
頃刻的心悸。
原來她沒有看錯。
“怎麽出來了?”江哲上前問道。
“去洗手間。”蘇芷平靜地說着。
江哲剛要在開口,程懷瑾就走上前強硬道:
“我陪你去。”
一陣酸麻從蘇芷的背脊爬上,她身子變成了無法自如的鐵板。
然而她不想看他,也不想和他說話。
她沉默地從程懷瑾的身側繞過,然後走進了不遠處的洗手間裏。
大片的落地鏡,頭頂是明黃的水晶吊燈。
蘇芷駐足在鏡前。
鏡子裏,是一個她并不熟悉的女人。
卻也确實是她那個想要成為的女人。
一個足夠成熟的、可以被人愛的女人。
蘇芷覺得隐隐的悲哀,可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
從洗手間出來時候,程懷瑾仍在一旁等她。
蘇芷沒有看他,徑直要離開。卻聽見程懷瑾開口道:“江哲不适合你。”
她駐足,擡頭望過去。
其實,他們有好幾天沒有見過了。
程懷瑾的樣子沒有變,可她卻已經覺得沒有辦法靠近了。
是他親口叫的停。
安靜的走廊裏,她目光慢慢地變冷。
她其實并未聽懂程懷瑾剛剛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剛剛江哲在外面和他說了什麽。
然而,一股寒意從她的心裏升起,也将她的話語結成鋒利的冰。
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朝他反刺而去:
“我覺得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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