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殘脂與馊墨

誰也別嫌棄誰。

望着他輕盈離去的背影,程序實在不想承認,這僅僅一霎時,有什麽東西觸動了她的心弦。

夜色完全沉下來之後,容錯三步并兩步,跳上房頂,腳踩青瓦片,輕聲呼喚獨自在院中徘徊的虞梓芙:“喂!”

少女吓了一跳,見到容錯又萌生出過分的欣喜。

容錯舉起手中的香囊:“想要嗎?”

虞梓芙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而後忽然紅了臉,想着這樣并不矜持,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是不是顯得太急不可耐了?

容錯準确無誤地将香囊丢進虞梓芙懷裏:“喜歡就送你。”

不等虞梓芙反應過來,少年輕巧地翻身跳下,回往自己的院中。虞梓芙連忙追過去,卻被錦衣衛看守擋住了去往二院的路。

她急得跺腳,趕忙拆開繡滿丁香花的香囊,拆開裏面的字條。

——子時于耳房見,不要驚動其他人,一個人來。

又是約在偏僻的耳房,又是不許帶人一起去,又選在深更半夜。虞梓芙紅了臉,笑得花枝亂顫。

這容侍衛,還真是豪放。

容錯回到四院時,程序和莊明察正在院子裏下棋。他走到少女身邊觀摩:“你應該下十七之十六。”

“首先,觀棋不語真君子。其次,”程序夾起指尖的黑色棋子,“我倆下的是五子棋。”

她将子落下,五子連珠,黑子勝。

容錯嗤之以鼻,不理這兩個人,獨自走進房中。通透明亮的房間後窗輕扣兩聲,容錯瞬時收了臉色,關緊房門、确認隔牆無耳後,才走到窗前。

“少主。”陸攀聲音壓得很低,僅夠兩個人聽見,“衆臣上奏彈劾楊安大學士,皇上下令徹查販鹽一事,中間人,恐怕就在這些權貴子弟中間。我們收到情報,近日将有一大批粗鹽流出。所以,要對這些人實時監控。”

“嗯。龍舟要重點管轄,湖底藏了東西,你們早些帶人去撈出來。”

“是。三少爺我們已經将人送回侯府了。”

容錯并不關心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是死是活:“莊世伯他們呢?”

“已經在另一處安頓好了。”

“別傷了莊世伯。”容錯頓了頓,“和周至王。”

“屬下明白。不過……”陸攀瞥一眼他緊閉的房門,“少主您和那位小姐,是……”什麽關系?

容錯知道他說的是程序:“不礙事兒,她目前來看是自己人。是誰上奏折要彈劾楊安大人?”

楊安是從小扶持太子到大的人,能對他下手的人,容錯只能想到一個:“程瑾言?”

“少主慎言,不可直呼皇子名諱。”陸攀示意他小點聲,“不過還得委屈少主和莊公子幾日。”

“嗯,不用特殊優待,免得讓人起疑。”

“明白。”

“哦,對了。”容錯窗戶關到一半,把陸攀喊回來,“對女子稍微照顧着些。”

“……”陸攀點頭,“屬下明白。”

陸攀回到後罩房錦衣衛落腳的屋內,他的手下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怎麽樣,少主怎麽說?”

“那女子是不是和少主有一腿啊?”

陸攀想到剛剛容錯最後對他的囑咐,深吸一口氣:“我覺得咱們要有嫂子了。以後對那個程姑娘照顧着點兒,要是傷了,唯你們是問!”

幾個小喽啰高興地在原地無聲嘶吼。

陸攀心跳得極快,他應該沒有會錯意,嗯。

待午夜時分,宅院內靜悄悄的只剩風過樹梢聲。

程序平時不刻苦努力練功的弊端在此刻表露無遺,她為偷看陰謀進程,爬牆怕了半個時辰才勉強坐在牆頭上。

宅院內到處守衛森嚴,唯獨對他們這四院視而不見。程序開始懷疑,到底是莊明察的面子大,還是容錯深藏不露。

她好不容易爬到牆頭,又面臨着下一個問題——她該怎麽爬到主院的房頂上去?

倏然腰間一緊,程序下意識想要尖叫,嘴巴卻被一只大手牢牢捂住。指尖淡雅的松香飄進鼻腔,她沉下心來。

這股味道似乎有魔力,總能讓她感到安定。

“噓。”容錯換了一身鴉青,隐于夜色與月色之間,啞着嗓子在她耳邊吹氣,“抱緊我。”

他抱着她騰空一躍,程序摟緊他的脖子,半挂在他身上。

容錯輕功極好,帶她落到耳房的圍牆上。程序覺得這位置很危險,當即解了自己的腰帶,與容錯的束帶緊緊纏繞在一起。

不僅如此,程序還打了個死結,并再三确認不會松開後才放心地偷看倪允彥與虞梓芙的行蹤。

容錯垂頭看着她的動作,眼波微瀾。

瞧,她要與我藕斷絲連。

倪允彥與虞梓芙是一前一後進入耳房,兩個人都未帶任何照明工具。今夜的月亮只亮了一半,屋子裏黑燈瞎火,除了人影什麽也看不清。

程序爬上房頂,因兩個人緊緊綁在一起,容錯也不得不跟上去。她解開層層瓦片,越過房梁觀看屋子內的情況。

倪允彥要點蠟燭,程序見狀立刻拍容錯的大腿示意他滅火。

容錯一開始不為所動,靜靜看戲。程序生怕被倪允彥看到貍貓換太子,她的計劃就功虧一篑了:“你快點兒!”

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那表情仿佛在說“與我何幹”。

程序指指自己的胸口,示意他賣身契在此,他必須得聽話!

——她說要以身相許。

容錯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心裏佩服程序的熱情,邊從腳邊拾起碎瓦渣,彈指飛向蠟燭。

一陣風掠過,剛燃起的火苗迅速熄滅。

倪允彥不死心,反複點燃,反複熄滅。這蠟燭就像中了毒,怎麽也點不亮。

“別搞這些了,快點兒吧。”虞梓芙平時說話音色就與程序相近,如今把聲音放虛,不熟悉程序聲音的倪允彥更分辨不出來。

兩個人迅速解開對方的衣衫,滾到榻上。

程序松了一口氣,将瓦片一一歸位。容錯離得遠,并沒有看清屋內的情形。

見他漫無目的地在賞月觀星,程序不免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若真讓容錯見到這個場景,不知道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在故意勾引他。

程序拍拍少年的肩膀,告訴他可以回去了。

容錯沒有動,指指腰間還五花大綁在一起的兩條束帶。

少女懊惱地皺皺眉,手忙腳亂地去解死扣。光線本就暗,容錯又背着光,影子打下來剛好擋住她解扣的視線。

程序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讓他躲一邊去。

這一推,少年完全沒反應過來,身子不可控制地往後仰,直直從牆頭上掉落下去。連在一起的束帶牽引着兩個人不可分割。

程序瘦弱但并不嬌小的身軀悶聲砸在容錯身上。

圍牆外長滿幹草,常年無人打理,硬得有些紮人,根根刺進容錯的後背。

程序慌忙從他身上爬起來,不敢大聲說話:“你真是笨到家了。”

“難道不是你故意把我推下來,然後順理成章地吃我豆腐嗎?”容錯內心哼笑,你那點兒小伎倆,早就被本大爺識破了!

程序懶得跟他犟嘴,低頭用力解扣,指甲摳劈了一只。容錯也不幫忙,閑然自得地拍幹淨自己身上的灰塵。

他警惕性極高、耳朵靈敏,猛地伸手按住程序的後腦,将人護進胸前,擡眸陰冷地凝視暗淡樹影下的黑影。

“容公子還是如此機警。”那人笑聲如午夜幽魂,空洞、不真實、駭人。

“有勞岳大人費心,這半夜三更還不忘來看看我是否還活着。”容錯怕憋死程序,手上的力道收斂許多,輕輕扶在她腦後。

岳長霖也看到了他懷中的人兒:“容公子這是在花前月下,在下是不是打擾了?”

這話聽得程序臉紅心跳,尤其是以被容錯圈在懷中的姿勢。

“确實打擾,岳大人哪兒來的往哪兒滾。”他逐漸暴躁,白皙的手背青筋繃起。

岳長霖笑兩聲,笑聲瘆人,令程序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容錯見狀,将她又抱緊了些。

“別這麽無情,都是老朋友了。”岳長霖拂去衣擺上的灰塵,“既然容公子還有事情要忙,那我們改日再敘舊。不過這錦衣衛的守衛也真是差勁,跑出來兩個人,竟然都看、不、住。”

他将後三個字咬得很重,準是刻意在暗示容錯。

容錯的拳頭越捏越緊,指甲嵌進掌心肉中,留下蒼白的痕跡:“我再說一遍,岳長霖。你給我滾,不然我就殺了你。”

“哈哈,容縛行,你不覺得自己好笑嗎?”岳長霖并沒有與他打鬥的意思,“這麽多年你都沒能殺了我,現在又帶着個拖油瓶,你怎麽就有這份自信,能殺了我?”

程序心裏咯噔一聲,想要替容錯打抱不平。她的嘴巴剛張開,就被容錯狠狠按進懷裏,把所有的聲音堵在嗓子口。

程序氣得咬他的肉。

容錯吃痛,輕拍她的腦袋。

“今日我就是來瞧瞧,看見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岳長霖不給容錯反擊的機會,幾步跳躍,消失在容錯的視野中。

他拎着程序一路回到自己房間,把門摔得震天響。

程序見他心情不好,不敢多問那人是誰。但是姓岳、比容錯還嚣張的人,她倒是知道一個。

五皇子身邊的貼身侍衛——岳長霖。

容錯不管不顧地拖着沒能解開腰帶的程序走到榻邊躺下。程序急了:“這腰帶還沒解開呢!”

少年淡淡掃了一眼,拉過她的胳膊把人帶進懷中:“嗯,那就這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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