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蜜餞櫻桃酥 裴景瑤去年此……

裴景瑤去年此日獨自一人在山上待了一整日,待下山時天色早已暗下,夜間視物差,他從坑中爬出一路摸索下山時,裴景瑤已然狼狽到連街邊乞丐都不屑多看他。

雲肆握着男人手腕的力道緊了緊,她轉身望了一眼下山的路,還有一段距離,山路不好走,裴景瑤的腿不知還受不受得住。

她松開男人的手腕,随後背向裴景瑤微微彎下身子。

“上來,我背你下去。”

裴景瑤見雲肆的神色便知曉此事不容拒絕,他輕輕爬上女人的背,雙手虛環在她的胸前,雙手的指尖不安的絞在一起。

他與雲肆貼靠的如此近,女人身上的暖意透過衣物傳來,裴景瑤忽然想起那一夜,雲肆的身體也比他暖上許多。

裴景瑤用力咬住唇角,努力忽略腦海中浮現的畫面。

烏巾的腳程很快,它在靠近城門時便被雲肆放走,見裴景瑤望着烏巾遠去的神色,雲肆垂下眼眸,依舊牽住男人的手腕。京城內行人雜亂,還是牽在身側放心。

“它認得回去的路,走吧。”

在山上牽住他是因為路不好走,可裴景瑤看着前方寬闊平暢的大道,又偷偷看向女人的手,心間的跳動有些快。

待一路走至市內,裴景瑤明顯安靜下許多,雲肆偏頭看向對方,只見他垂下眼眸,一路默然又乖順的跟着自己走,像個提線木偶一般。

雲肆擡眸望了眼周圍的商販,心中大約知曉裴景瑤低落的神色,此處離暗娼巷并不遠,他帶着裴曉映在京中躲藏三年,每條街道他應都比自己熟悉。

“想吃什麽?”

裴景瑤擡頭與雲肆對視一瞬,又偏開目光,他小聲道:“都可以。”

雲肆牽着裴景瑤行至最近的一家酒樓,此刻正值午時,酒樓熱鬧異常,還未進入便能隐約聽見大堂內聲音洪亮的說書人,還有周遭聽衆拍案叫好之聲。

小二見有新客,放下手中之事跑至門邊映客。那是一對年輕男女,女子姿容出衆,周身氣場不凡,看上去便是非富即貴。再看她牽着的那位溫婉男子,更是清麗雅致,雖說臉頰邊上的疤痕有些醜陋,可他身上還披着女人的披襖,小二眼神一轉便大約摸清二人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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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與夫郎快裏面請,二樓雅座尚有空位,夫人夫郎可是要上二樓。”

在小二開口說出稱呼那瞬間,裴景瑤猛然一拽自己的手腕,可惜雲肆的力道哪裏是裴景瑤能掙開的,雲肆并未放開他的手腕,自顧自開口。

“尋個清淨的雅間,我不喜被人打擾。”

小二接過打賞的碎銀,立即眉開眼笑的将二人引上樓,雅間內有窗子,若想聽書便打開窗子即可,若是喜靜,則将窗子一關便好。

來二樓雅間的多半都是喜靜的貴客,雲肆與裴景瑤進入後才發覺,這家店點菜的方式倒是別出心裁。并非傳統的由小二介紹,而是将酒樓內的飯菜名字篆刻在木牌上,小木牌整齊有序的挂在牆上,店內的招牌菜則特意被加了紅繩。

看中哪個,直接将木牌摘下放至盤中即可,半柱香後便會有小二取走。雲肆打量了一眼菜式,随後轉身看向裴景瑤。

“不是餓了嗎,想吃些什麽菜?”

裴景瑤就站在雲肆一旁,他将右手放在方才被雲肆握了一路的左手腕上,聽聞雲肆的話雙手又悄悄隐在衣袍下。

“小姐點便可,景瑤吃什麽都行。”

“方才還啃喚我雲肆,這會又叫上小姐了。”

聽出雲肆的語氣又幾分打趣,裴景瑤睫毛顫了顫,語氣輕柔道:“景瑤習慣了。”

雲肆抿了抿唇角,又把視線移到牆面上,讓他改口一時片刻怕是改不過來,她可以慢慢來。雲肆點了幾個店裏的招牌菜,随後便讓裴景瑤再點。

見雲肆一直看向自己,裴景瑤也頗為不好意思,他的目光掃過牆上的菜系,大部分他都曾在幼時吃過。他的目光掃過最後一排小木牌,那是全是酒樓的甜品。

裴景瑤心中一跳,他看向其中一個夾在中間的小牌,擡手将它輕輕拿下來,雲肆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中的牌子。

那既不是店內招牌,也不是什麽難尋的甜品,似乎真是随意拿的,但看裴景瑤的神色又不似如此。

牌子上寫的是,蜜餞櫻桃酥。

雲肆眸中有些詫異,她看向裴景瑤,“這麽喜歡蜜餞?回去時不如再買上幾袋。”

裴景瑤輕輕搖頭,“上次小姐給的蜜餞還剩下許多,再買莫約是要浪費了。”

不是喜歡蜜餞,是因為吃過最甜的東西是雲肆給的蜜餞。

雅間內的窗戶未合攏,說書人慷慨激昂的聲音傳之屋內,她原以為裴景瑤會不喜。可待雲肆耐心觀察後,才發現裴景瑤雖未看向窗外,但眸中确實一副認真之景。

雲肆意識到後便起身将半掩的窗子推開,樓下的聲音随即大了幾個度,她看向裴景瑤訝異的眸子,回坐為自己倒了杯茶。

他确實聽樓下的說書之聲,那說書人正講一英武女子三進三出龍虎洞屠盡山匪,解救出許多良家男兒,而後又與一孤身男子生出情愫,兩人結為妻夫。女子入了軍營,一路官升大将軍,正值高潮之際,那說書人猛然一拍板随後掩面嘆氣。

“可惜天妒英才,她為聖上忠心耿耿,卻被奸人構陷,锒铛入獄,只剩夫郎與幼子在家日日以淚洗面,可惜啊可惜!”

臺下觀衆一片咒罵之聲,那說書人一聽如此,感嘆幾句後很快便令起了一個頭,開始講了個纏綿悱恻的話本。

雲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等到那杯茶水涼透,她才輕笑一聲看向樓下不打眼的說書人,眸中有着幾分探究。

旁人或許不知,可雲肆卻聽得出,這話本子不是說書人平白杜撰,她講的是一年前大梁皇城內真實發生之事。

被構陷入獄的将軍叫杜語,那奸人自然指的是餘生泉。

涼茶被灌進肚子,雲肆眸中神色不明,餘生泉不得民心是真,可這說書人是從何處知曉如此詳盡之事。既有膽子在民間講此事,那背後必然有操控之人。在雲肆的計劃中,杜語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她看向裴景瑤的神色,他眸中情緒沉重,很明顯,裴景瑤聽出這話本杜撰的是誰的事跡。

雲肆不動聲色的放下茶盞,“你喜歡聽說書?”

他聽罷神色染上幾分複雜,終還是輕聲道:“景瑤不曾聽過說書,只是一時聽的興起而已,小姐見笑了。”

她将茶盞續上,又倒了杯新茶遞予裴景瑤,口中仍道:“那戲文中的女子倒是有情有義,可惜下場太慘。奸人當權,忠義被害,此般世道竟沒人反抗。”

她語氣漫不經心,裴景瑤接過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熱茶順着指尖流過,随即燙起一片紅色。

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凝視雲肆,似對手中的溫度一無所知。

“縱然心有不甘,又如何反抗。”

雲肆垂眸看向他的指尖,擡手想将茶替他接過,卻不想男人的指尖死死捏住茶杯,一時竟沒有将茶杯拿過來。

雲肆有些悔意,她不應如此激他。

正當雲肆打算開口之際,小二的敲門聲便響起,幾道菜樣相繼被擺置桌上,露筍雞肉、繡球乾貝……最後端上來的是那盤蜜餞櫻桃酥,還有附贈的一壺桃花酒。

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裴景瑤手中的茶盞在小二進屋時便被雲肆按下。此刻聽着小二在旁繪聲繪色的講着菜肴如何制作,本忍住餓意的裴景瑤又覺腹中空蕩。

雲肆及時止住小二還要講下去的舉動,後者心領神會的悄聲退出雅間,将空間留給這一對璧人。

“不講旁的了,不是先前便餓了,快些吃吧。”

在雲肆拿起筷子後,他也跟着小口開始夾菜,到底是招牌菜,入口确實鮮美滑嫩。雲肆看向裴景瑤,忍不住想起那日裴景瑤所做的菜,雖菜系不同,但雲肆卻覺得若是他,定能做的更為可口。

蜜餞櫻桃酥被夾進碗中,裴景瑤定了幾秒,順着筷子看向雲肆。他面上頗為羞澀,道謝後便咬了一小口,面皮金黃酥脆,一咬便有渣碎掉下。

雲肆看裴景瑤吃了兩口,他将藏在餡中的櫻桃蜜餞咽下,随後睫毛輕顫幾下,唇邊勾起一絲極淺極淺的弧度。

真有這麽好吃?雲肆看向那樣貌并不出衆的甜品,好奇的給自己夾了一塊,入口滿是甜膩,她吃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不過若是裴景瑤喜歡吃甜,北疆有樣甜品或許會合他胃口。

那壺桃花酒倒是不錯,聽見雲肆的誇獎,裴景瑤眸中有些驚訝。

“小姐從前未喝過桃花酒?”

桃花酒乃是大梁最常見的酒類之一,上至宮廷侯爵,下至農商小戶,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家家戶戶都會釀上桃花酒,待明年再飲用,就連裴景瑤往日也飲過幾口。

如此常見之酒,怎麽會有人沒喝過呢。

雲肆垂下眼眸,眼中有些無奈之意。北疆戈壁廣布,土壤比不上大梁的中原沃土,一些在大梁的尋常果實,在北疆根本無法栽種,這也是北疆為何一直想與大梁廣開商貿的原因。

“确不曾喝過,如今第一次喝,淡雅醇香,确實是好酒。”

雲肆将酒杯放下,語氣頗為可惜,走時定要帶上幾顆樹苗回去好好叫人栽培栽培。

見雲肆如此感慨,裴景瑤心中的好奇被壓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往,過多打探并不是好習慣。

好在兩人還記得尚在院內的裴曉映,離去時雲肆讓後廚重新打包了幾份菜肴,回去溫一下也可以直接入口。

兩人回到院內時,裴曉映正和他哥早上一樣,坐在院中拿枝條寫字。待聽到聲響後,那雙空洞的眼眸才泛起欣喜之色。

待裴景瑤将熱好的飯食端去弟弟的房間出來後,雲肆将他領至書房,裴景瑤是第二次進雲肆的書房。

她将一疊宣紙放至硯臺旁,又拿出一塊新墨與幾只狼毫毛筆,大小粗細各不一。

“映兒想寫字是好事,不應天天在地上拿樹枝寫,這些你都拿去,練字用硬毫好些,你且挑挑哪個用着順手。”

裴景瑤看着那一沓宣紙,光看色澤來說都是極佳的上品,此刻卻不要錢一般被遞向自己。紙被塞進懷裏,他則被雲肆拉到桌前,看着那幾只毛筆,裴景瑤手中的力道增大了些。

裴景瑤的語氣有些無措,他看着那幾只毛病說道:“這怎麽使得,映兒他看不見,在地上寫字也無妨,怎麽能浪費小姐上佳的筆墨紙硯。”

雲肆抽出一支毛筆垂眸看了兩眼,赭色的筆身上雕刻着清竹,長度與粗細莫約正合适,她看向裴景瑤細長蔥白的指尖,心中覺得這支筆便是最配對方的。

“崖安不是說了,他的眼睛有機會治好。”

雲肆頓了頓,她将手中那支紫竹狼毫所制的毛筆遞與對方,又緩聲道:“就算映兒寫不了,不是還有你。”

何況雲肆一開始想給的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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