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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夕月她只管往死裏踩沒錯,可華陽公主她是蘇秉正的阿姊。周明豔又不想得罪她,又被她滿身刺紮得難受。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卻又投鼠忌器。
看她開口,氣焰先低了一半。一側身,不冷不熱的道:“好多了,謝公主過問。”
“不用。”華陽大大方方的受了。又擡手揉搓蘇晟的腦袋,蘇晟顯然也怕了她,忙道:“頭暈了,姑姑別揉了~”
華陽笑道:“你在這裏湊什麽熱鬧?”
蘇晟乖巧到道:“看弟弟呢。”
華陽便回頭去抱三皇子,一面還不忘了說,“跟弟弟好好相處,”眼角剜過周明豔,又是笑着,“少聽些烏七八糟的話。”
阿客只抿着唇,也不多言,便将小皇子交到華陽懷裏。
小皇子第一粘阿客,第二就粘華陽,見到她便歡喜得揮手。華陽哄了他好一會兒,才笑道,“你們怎麽都堵在這兒?”
一圈人支支吾吾,只蕭雁娘掩口胡盧,“我們說三皇子生得像陛下,大殿下不信呢。”
華陽便撥了撥襁褓,仔細瞧了三皇子一會兒,笑道:“明明更像我,晟兒,你說是不是?”
大皇子便也脆生生的道:“嗯,眼睛眉毛都像姑姑!父皇也像姑姑!”
華陽笑道:“呿!讨好我也沒用!”
蘇秉正姍姍來遲,衆人終于歸坐、盧佳音帶着三皇子,座次便也調得高,與周明豔同在上首,分列蘇秉正左右,反而是王夕月和蕭雁娘并列居次。蕭雁娘是被蘇秉正打壓怕了,恨不能離他再遠些,半點脾氣都沒有。只圈着二皇子吃東西。
二皇子生得白胖,看上去鈍鈍的可愛。沒什麽話,乖的跟女孩子似的。和大皇子的古靈精怪截然不同。兩個孩子坐的近了,大皇子就總拿東西給二皇子吃,二皇子接過來就傻乎乎的往嘴裏填,蕭雁娘給他打掉了,他便委屈巴拉的仰頭望她。蕭雁娘就給他拿更好的。
蘇秉正席旁早備好了暄軟的墊子,卻不愛躺着,蘇秉正便把他抱在膝蓋上,小皇子在他懷裏跟他大眼對小眼,也打量着那些四個六個一道上前給父子倆敬酒的妃嫔。阿客得了閑,王夕月便湊過來跟她說話。
“我怕那邊要多事,便央了公主進來——沒鬧起來吧?”她望了周明豔一眼,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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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客笑道:“沒有,還得多謝你記着。”
她就想華陽怎麽偏偏在那個時機進來?原來是這麽回事。幸而華陽去了,不然沒人鎮住場子,還真要鬧得不好——蘇晟跟蘇秉正年少時一樣一樣的,聰慧得令人吃驚。想來當時已覺出她跟周明豔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考慮到母親的立場,便不肯輕易開口了。
可到底還是比蘇秉正差了一籌——黎哥兒是從小便有自己的是非判斷的。
王夕月又道:“去年你做的芙蓉花箋還有沒有?上回給我的已用完了——我新得了幾分古譜,想抄出來。可府裏供應的都沒那麽厚密硬實。”
阿客道:“還存了些……”她愛琴,忍不住就又問,“是什麽譜子?”
王夕月便笑道:“說是《幽蘭》和《陽春》,真僞就不知道了。難得你問起來,若喜歡,我可以借你先看幾天。”
阿客沉吟了片刻,還是抵不住,便笑道:“那我就先行謝過了。”
這樣的宴會對小孩子來說是無聊的,琴曲低揚,又尤其的催眠,沒過多久,小皇子就開始在蘇秉正懷裏打哈欠。蘇秉正将他放在墊子上,他又不肯睡。蘇秉正便命盧佳音将他抱回去休息。
他已經有些日子沒松懈過。今日難得沾酒,便不想早早的回去。
妃嫔們都存了私心,也不願讓他早走。三五一道上前去敬酒,蘇秉正只是來者不拒。
已經三個月了。他不想再為阿客守下去,反正再守她也不會回來。男人是不能一個人存活的生物,他需要溫柔撫慰巧言解語。世上有這麽多女人,總有一個能令他最終忘記她。
他憑幾而坐,身上沾了酒,清黑的眸子裏便帶了些潋滟的醉意。眼角泛紅,就像勾了一抹桃花。
王夕月、蕭雁娘這些不想攙和的紛紛離席。剩下的則加倍灌他酒。誰都看得出,他今日是要解禁了。難得肆意勾引也不會被斥退,人人争先恐後。
周明豔已然看不下去,早早的令奶媽帶着大皇子離開。
自己則端了杯子上前。她生得明豔,身上百蝶衣當風展開,天生便有恢宏富貴的氣象。望見她便沒人敢再做聲,紛紛為她讓路。
她走到蘇秉正面前,跪坐下來,握了他的手,道:“陛下已飲得夠了。這一杯我代您喝了,今日盛宴,便到此為止吧。”
蘇秉正只不做聲的望着她。
周明豔舉杯飲盡,亮了杯底給蘇秉正看,才丢開杯子去扶他,“我扶您回去休息。”
蘇秉正用手指勾勒她的面頰,高高在上的望着她,問道:“你以為自己是誰,也敢來管我?”
周明豔眼睛裏立刻便起了水霧,只強撐着不肯示弱:“陛下說我是誰,我就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呃……去碼第二更。
如果12點前還沒更,就不要等了,今天熬不動了T__T
總之,今天沒第二更的話,明天或者後天會補回來的啦
25雲開(二)
阿客從蓬萊殿出來,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蘇秉正不是個愛宴飲的人,早些年跟文士交游,倒是偶爾喝幾杯酒。可在家中或是宮裏,也只節慶時陪着長輩飲幾口。平日裏從不貪杯。他酒量不糟,卻也算不上好。是個容易醉的。而他似乎很受不了自己東倒西歪口齒不清的模樣。
——至少在她面前,他從來都很克制,不肯多飲的。這回卻一杯接一杯……總覺得他不是在放縱,就是在自傷。
安置小皇子睡下,令保母、乳母們伺候着。她便和采白等人一道清點小皇子收到的賀禮。
禮單清點完了,蘇秉正還沒有回來,連采白也有些不安。
阿客雖也漸漸心不在焉起來,不過再想想,蘇秉正便是醉了又怎麽樣?他身邊總是不乏人照料的。便不擔心。
外間天色已有些擦黑。
上燭的時候,阿客去外間望了一眼。已起了晚風,殿中草木厚密,枝葉翻動起來聲音沉得像一片海。阿客瞧見聽臺下有人影在徘徊,便令侍衛去問。片刻後,侍衛便領着個小姑娘上來,阿客仔細瞧了瞧,是王夕月身邊的飛雨,便問道:“是有什麽事嗎?”
飛雨忙向阿客見禮,才側過身壓低聲音對她道:“蓬萊殿那邊鬧起來,我們娘娘管不住了,差我來請采白姑姑。”
——連王夕月都管不住的,請了采白又有什麽用?
阿客便有些嘆息,終究還是開口問道,“出什麽事了?”
“陛下喝醉了,要掐死周淑妃……”
阿客腦中便嗡的一響——
這個王夕月,這種報信法,等救兵趕到了,就該直接給周明豔做法事了。沒有這麽公報私仇的!
當即便将采白叫出來,将飛雨的原話複述了,道:“我先去蓬萊殿,你趕緊到毓秀宮接大皇子去。”
采白知道非同小可,道“婢子這就去。”又拉了阿客的手,道:“貴人與文嘉皇後生得像,陛下許能聽您一句。”
她這其實是在暗示阿客。阿客無奈點頭,道:“我明白。”
也來不及傳行辇,便大步往蓬萊殿裏去。待宮人們備好行辇追上她,人已經在半路上了。
沿着岸上水中兩排長燈籠走去,終于望見了蓬萊殿。殿裏只搖搖晃晃幾盞燈,阿客進去先覺得黑,倒是沒有傳言時那麽緊張肅殺的氣氛。
随即便見地上一片狼藉。桌案燈臺盡數翻到,杯盤碎了一地。妃嫔們都跪在地上,只周明豔摔在一旁,百蝶裙鋪在殘羹冷炙間,恨恨的抓緊地衣,長指甲陷在紡線之間。而蘇秉正已不知去向。
阿客便不去管她們,拉起一旁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宮女,問道:“陛下去哪兒了?”
宮女道:“從後殿出去了……”
——後殿出去,繞過滿院梅樹,便是太液池。照眼前的景象看,蘇秉正身邊只怕沒人跟着。外邊天已黑下來,一不留神便可能落水。
阿客忙指揮着宮人,“都四散開去找!”自己先奪了一盞燈籠,攬了裙子便往後殿跑去。
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到混亂了。
殿中梅花樹連果實都落盡了,阿客穿行在綠葉之間,往太液池邊去。先還叫着“陛下!”不知何時便換成了“黎哥兒……”
穿過了梅花林,便有一條石子路,路的那一側太液垂柳當風,那柳縧垂落入水,在傍晚的昏暗中,濃綠的顏色宛若要流淌滴落下來。
池中水榭有橋延伸進水中,有人坐在那棧橋遠端,聽到叫聲,便回過頭來。
天涼得快,傍晚的風從陸上往水中吹。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面對着阿客,衣袂翻飛起來。
阿客吓到不敢動,她說:“你坐下,把住欄杆……我過去找你。”
他卻恍若未聞,兀自說着,“我以為你再也不要我了……阿客。”
阿客不答他的話,只是扶着一旁柳樹,往水榭上去,一刻也不敢讓他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你終于來找我了,阿客……”蘇秉正還在對她說着。下一刻卻又忽然變了臉色,對她大吼起來,“你不準過來!反正都是騙我的!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他對她揮斥着,“你把我當什麽,一條狗嗎?高興了就來逗弄一下,逗弄夠了就一腳踹開……這次也是,那次也是,那——次也是。你那麽想嫁給秦明橋,就別管我去死啊!你都嫁給我了,你都嫁給我了……”他口齒不清的抱怨着,終于委頓在棧橋上,茫然若失。
阿客攀上了水榭,亭臺擋住了她的視線,阿客便叫着,“黎哥兒,我在這邊,你等我過去。”
蘇秉正不應答。她丢掉燈籠,飛快的推開兩道門,穿過了水榭——棧橋就在她面前了,可她望過去,已經沒了黎哥兒的身影。只水裏一圈圈漣漪。
阿客幾乎立刻就要哭出來了,她踉跄的棧橋上沖,喊:“來人哪!”
但下一刻便有什麽東西矯健的從門的另一側撲進來。阿客被壓倒在地上,黎哥兒濡濕的聲音響在她耳邊,“抓到了……”
阿客梗在喉嚨裏一口氣舒緩過來,只覺得全身虛軟。
蘇秉正衣上酒氣熏人,然而聲音并沒有之前那麽含糊。聽得出是醉了,可也沒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阿客便輕聲道:“陛下……”
可這回換成蘇秉正不肯聽她說話了。
他只自言自語着,聲音在潮濕的水氣裏顯得深而且遠,“早就該這麽做了……”他似乎有些迷茫,“為什麽要克制啊,明明喝醉了就什麽都解決了……”
阿客一怔,便覺得手腕被他攥住,她心下便覺得不好,用力的往回抽手,蘇秉正只是不放。他單手解她的腰帶,阿客不由驚呼起來,她用力的掙紮着,“你做什麽!”
蘇秉正只将她壓制在地上,一言不發的緩緩将她雙手束起來。阿客像一條魚一樣亂蹦。蘇秉正手上力道倏然大了,勒得她手腕生疼,她低呼了一聲。蘇秉正才輕聲問道:“疼嗎?”
阿客氣得頭昏,只喘息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蘇秉正便給她松了一松,湊過去輕輕的舔了舔,道:“有沒有好受些?”
阿客道:“你放開我。”
蘇秉正壓在她的身上,半晌沒有做聲。只呼吸一點點沉重起來,他手指深到阿客衣服裏,隔了一層诃子,也能覺出在微微的發抖。可他沒有退,緩緩的探到裏面去,捏住了她的乳珠。
阿客身上一顫,咬住了嘴唇。她閉上眼睛不去看他,努力的想着各種不相幹的事,不去感覺。
——跟個醉鬼,沒什麽道理可講。何況她也确實是沒有反抗他的立場。
蘇秉正停了很久,像是自己都沒有想到,原來他可以這麽輕易的違背住她。他屏住了呼吸,俯□來喚道,“阿客……別怕,很舒服的,別怕……不會讨厭。”
那聲音麻麻癢癢的從耳朵裏鑽進去,阿客便跟着一抖。人類的身體真的很可悲,不管你喜不喜歡,只要去挑逗總會不由自主的被喚醒過來。阿客唯有努力的忘記身上的人是誰。
他隔着衣服揉搓她的身體,畢竟是久經人事了,不比阿客蒼白如紙的經歷。每一個動作都讓阿客從意識深處炸裂開來,她不由自主随着他擺動,聲音壓抑在喉嚨裏。身體緊繃得腳趾都要蜷起來,可是什麽都抓不住。她只能胡亂的掙紮的手腕,想要逃脫束縛。
他一疊聲的叫着“阿客”,“阿客”……那聲音令阿客心底深埋的不倫的恥辱翻湧起來,她恨不能立刻死去。
身上的衣服早被解開來,揉搓了一地。溫熱的肌膚貼合時,那實實在在的侵略感令她再度驚慌起來,她口不擇言,“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盧德音,你看清楚,你認錯人了……啊……”他用力的挺進去,中斷了她的垂死掙紮。
阿客并不是第一次和他肌膚相親,可哪一次的感覺都沒有這一回這麽強烈。全身都被他侵犯着一般,連意識深處都是不斷回想的“阿客”。腦海中有什麽不斷的炸裂,被他不斷貫穿的感受清晰得讓人發瘋。她只想尖叫求饒,可喉嚨裏的就只有一串□。
阿客快要被那緊繃的恥辱的快感扯碎了。只在雷鳴一般的海浪聲中,聽到了他的低喃,“便化成了灰,我也不會認錯……”
她腦子一聲铮鳴,所有防線都被擊潰了一般,終于忍不住哭叫出來,“你去找別人……”
蘇秉正用力的咬住了她的肩膀。
嘗到了血味他才松口,然後輕輕的舔舐。阿客已經軟在了他懷裏,滿眼是淚,目光都散了。手腕的束縛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她手指無力的撐在他的胸前,想把他推開。蘇秉正将她抱在懷裏,再度挺進去的時候她下意識的攀住了他的脊背,想要抓緊什麽,卻已沒了力氣。只能圈住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
這一次,她被他耗盡所以力氣,疲憊到極點時,便只能随波逐流,終于不用再胡思亂想。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
歡迎催下一章……因為我也十分想趕緊寫下一章T__T
26雲開(三)
晨光透窗而入。
阿客一夜無夢,醒來時只覺得被拆卸過一般僵硬和酸痛。她咬了嘴唇,什麽也不去思考。
身下粘膩着,她只想去清洗。可拽着被子坐起來,便花費了好大的力氣。身上衣服将她整個兒的裹住了,卻顯然是不合身的。她垂頭望見領口上精致的雲紋暗繡。腦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前夜的事,只覺得一陣陣的氣血上湧。眼前發白。
她與蘇秉正不是第一次。可蘇秉正過往不曾在她身上動用這麽多的手段,一次次的将她逼至尖峰。到最後她像水一樣化在他的身上,嗓子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他便用衣服将她裹住,抱進了隔壁的卧房。她在昏昏沉沉中,只恨不能沉入池底再不見人,可他依舊不放過。最後她只能真的哭求,蘇秉正只說“馬上就好了,這次我們一起”……他也瘋魔了一般,說着“瞧,你明明是喜歡的”,還将手上的污漬給她看。舌頭在她嘴裏翻攪。
她厭憎自己在他的面前做出那樣放浪的醜态來,只覺得無地自容。可最後還是在他身下尖叫着失控了。他的東西注進身體裏,她只恨不能将自己剖開來洗淨。
阿客抓着衣領,靠在牆上不停的虛抖。
她越是讓自己不去想,前一夜的感受便越是歷歷在目。她幾乎連牙齒都在打顫。
不能這樣——她想,她只是被樓夫人領養了,蘇秉正從未承認過自己是他的阿姊……他們只是不相幹的人。且他娶了她,在天倫上他們就是夫妻,無可争辯的。她是他的妻子,就這麽簡單,就只有這麽簡單。
可她越是給自己催眠,記憶中那一抹血色便越是鮮明起來。那長刀铮亮,飽飲了那個人的血。血跡沿着刀身滑落下來,滴在了她的臉上。血腥的味道瞬間灌滿了她的口鼻。
簡直就像一場循環嵌套的噩夢。她被困在了裏面,無論怎麽努力都不能逃出來。
阿客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她平靜不下來。只覺得喘息越發的急促,心跳如擂鼓般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腦中漸漸只剩一片空白。
葛覃聽見聲音,進屋去伺候,便見盧佳音倒在床上抓着胸口急促的喘息着,汗出如漿。漆黑的鬓發盤繞着粘連在雪白的頸子上,恍惚的用眼角瞟着她,卻吩咐不出話來。葛覃怔愣了片刻,匆忙撲上去,用雙手捂住盧佳音的口鼻,“放緩些,不要着急……跟着我呼氣……”
半晌,她的喘息終于漸漸平緩過來。僵硬的身體一點點變軟,力竭的癱軟在床鋪上。
葛覃也被她吓得滿頭是汗。跪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才想到要去請太醫。
阿客擡手握了她的手腕,虛軟的着不住力。
看到葛覃她才恍恍惚惚的想起來——她已将葛覃給了盧佳音。盧德音早已經死去,前塵往事俱煙消雲散,與她再無牽連——她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嗎?她跟蘇秉正已經連兒子都有了。
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
“我不要緊……別傳太醫。”她用幹啞的嗓音說道。
葛覃望了她好一會兒,才遲疑的點了點頭,“好……我服侍您洗漱。”
阿客松懈下來,一眼掃過四面的布置,才又問,“這是哪裏?”
“含水殿。陛下令我和芣苡來服侍您起早。”片刻後,又道,“陛下……說您累着了,令您回瑤光殿将養幾日。”
阿客腦中又有些昏白。然而這也是可預料的發展,沒什麽好吃驚的。
半晌,方點了點頭,道:“好……我想吃粥,熬得厚厚的粘粘的,加足了綿糖。”
阿客病了。
初秋水邊陰冷,她被蘇秉正折騰足了一夜,終于寒氣侵體。發起熱來。
然而她心裏能放開了,這其實也不算什麽——至少與十年前相比,不算什麽。
此刻她最難熬的還是見不到兒子。她怕自己在乾德殿的時日淺了,若久久不能複原過來,只怕小皇子要忘記了她。若她連這一點優勢都沒有了,日後就更沒有機會了。想到就要與兒子這麽生離了,她心裏便如被銳刃切割般疼。
她目下只是想着要盡快養好病。
過了中秋,天氣驟然便寒冷起來。盧毅動身北行的時候,天下起雨來。
秋雨緩,且透着脆脆的涼意,草木零落成泥,蕭瑟寒意一夜間就在廣闊天地中擴散開來。
這一日葛覃從外面來,放下傘便籠着手頓了頓腳。芣苡從屋裏出來,便能覺出她衣上涼意滲人,望了望外間淺灰色陰沉的天,道:“滴了一夜了,還沒停嗎?”
葛覃道是:“沒呢。細得牛毛似的,便聽不見聲。其實還在下。婕妤用過膳了嗎?”
芣苡便道:“喝了一碗粳米粥,配了兩樣錦絲小菜。剛剛吃過藥——我瞧着她今日精神好多了。”
葛覃便點了點頭,打起簾子進屋去。阿客正靠在床上望着窗外。其實窗子關着,只隐約瞧見些灰綠的影子罷了,可她卻看得出神。葛覃便上前道:“外間好些落葉。聽說今年的菊花已經下來了,過幾日便分到各宮裏來。等您身上好了,天又轉晴,正當菊花最好的時候。”
阿客眼睛便望向她,道:“見着王昭儀了嗎?”
葛覃道:“見着了,她見了花箋很喜歡。本來是想親自來看您的,只是宮裏忙,竟抽不出空閑來……”便笑着将手裏的小匣子拿給阿客看,“這不,讓我帶樂譜給您呢。”
阿客打開匣子,拿出樂譜來翻看了一會兒。目光便被吸引過去,虛空撥了幾下,到底還是不能滿足,便道:“焚上香,去取琴來。”葛覃愣了一會兒,道:“好。只是還請少彈一會兒,再勞了神就不好了。”
宮人們服侍着阿客起來,給她換上夾襖。芣苡怕煙氣熏着她,便在外殿熏了香。
阿客起身淨了手,又飲了一盞六安茶,葛覃才将琴布置好。
阿客便研究着譜子,間或撥弦。天地蒼茫,細雨如絲飛散,瑤光殿裏琴音沉沉傳出,竟有一種別樣是肅穆典雅。
李寶林便在外間聽了好一會兒,才掀簾子進去,笑道:“想不到婕妤琴也彈得這樣好。”
阿客跟她不怎麽熟,也知道她是個尤其愛交際的。便起身笑道:“怎麽也不讓人通禀一聲?”
李寶林笑道:“怕擾了您的雅興。”已經解去了披風,走過來,“婕妤深藏不露,往日裏竟是我班門弄斧了。您可沒笑我吧?”
阿客道:“我自己也技藝生疏,笑你做什麽?是王昭儀送了兩份譜子來,才一時手癢。”
便跟李寶林兩個一道鑽研了一會兒,她還在病中,已經覺得疲乏,應對便不是那麽周全。李寶林卻不在意。阿客也不強撐,才要告乏,李寶林卻又想起什麽一般笑道:“想來王昭儀要照料三皇子,又忙着打理人事,一時半刻也閑不起來。這譜子咱們可留着慢慢的鑽研,也不急着還她。”
阿客眼前便是一暈,擡手扶了一把,還是沒撐着,倒了下去。
小皇子又哭起來。
王夕月實在是沒轍了,只能将他交到采白懷裏抱着,他哭聲才稍稍的歇下去。王夕月翻着撥浪鼓給他瞧,疲累的笑道:“真沒想到,照料孩子是這麽折騰人的事。”
采白沉默了半晌,方道:“也是認人的,他已經是極好帶了。”又道,“昭儀有事務要忙,也不必總靠在跟前的。這裏有我們呢。”
王夕月笑道:“有甘棠姑姑們輔助,倒是沒太多好忙的。小皇子這才将将能認出我來,我還想多留一會兒。”
采白便不再做聲。
王夕月這才來了兩天,俨然有要取代盧佳音之勢——采白也弄不懂蘇秉正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只聽說他在含光殿裏臨幸了盧佳音。後又厚賞了她。明明一切跡象都是好的,從蘇秉正身上也看不出什麽異樣的情緒來。只因盧佳音感風受寒,怕将病氣過給小皇子,才歇幾天。怎麽忽然就又讓王夕月登堂入室了?
采白悄悄的打量着王夕月——她在蘇秉正跟前晃了也有幾天,卻全然沒有再得寵的跡象,反而将一顆心都撲在了小皇子身上。這一點卻與盧佳音當日很像。但采白還是隐約覺出兩個人是不同的。
盧佳音是真的心如止水,就和當年文嘉皇後一樣,寡淡的過着自己的日子。她眼裏真的就只有小皇子,自始至終沒打算與蘇秉正有所交集。可王夕月卻顯然是有所求的。
到底還是跟客娘子太像了,拖累了她吧。采白默默的想,想來日日對着這麽像的一個人,皇帝也是難熬的。
蘇秉正獨自一人坐在鳳儀宮後花園裏。枝頭海棠殘葉上,雨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這還是三個月來,他頭一次回到鳳儀宮——阿客生活和死去的地方。花園裏草木疏于打理,繁蕪叢生,有秋蟲寂寥的鳴叫。青苔攀上臺階。後殿門裏,阿客的琴還擺在那兒,只是積灰已深,想來琴弦凝澀,已難撥動清音了。
他久久的望着那琴,想象阿客淨手焚香,端正的跪坐在那裏,起手調音。
他想,也許自己就要把阿客永遠的忘了。你看他已經能将旁人認作是阿客,借着酒意肆意侵犯了。
他一直都不敢在阿客的面前飲酒。并不是怕自己露出什麽醜态來,事實上他知道自己飲了酒反而更令女人喜歡的。
只是飲了酒之後他的自制力出奇的糟糕。他只是怕長久的壓抑功虧一篑,他在阿客的面前克制不住最本心的渴望,再令她起意疏離。
他也不是那麽容易醉酒——固然會有些醉意,但是那時他頭腦清明,條理清晰,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一件件記得原原本本。他不會犯糊塗——那都是他心裏最真的話。
“便你化成了灰,我也不會認錯。”
可他切切實實的認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竟然覺得日更不能滿足了
難道我開始勤奮起來了?生理周期,一定是生理周期的緣故!過兩天一定會回複正常的!
27雲開(四)
但是這也未嘗不好。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死別更折磨人?每當不經意間想起阿客,蘇秉正心口便有如刀割。他再怎麽想她都不能再抱她,甚或不能再看到她、聽到她。心口就像有一柄鈍鈍的刀子在割,他疼得受不住,可它兀自緩緩的一刀一刀的挫下來。仿佛總也熬不到盡頭。
他每每都疑惑,人的生命力怎麽可以這麽堅韌,無數次錐心刻骨,痛不欲生,也還是得活着受折磨。
他是真的受不住這疼,是真的想要忘記阿客。可他又怕自己真忘了她。那他就如了她的願了。他總是想象自己的喜歡和執念像鎖鏈一樣将阿客困住了,這樣她便哪裏都不能去。縱然死了也還要在幽冥中等着他。等他也死去,必定鮮血淋漓的到她面前去,将森白的指骨插入胸口把那顆心掏出來給她看。那時她便該明白他的決意,也許會抱着他痛哭,從此就甘願被他困住了。他們之間就還有來生,還有回環。
若連他也不記得阿客,阿客也許就從此超脫了。她不會等他。她是那麽淡泊無情的人,必定不會對他心存眷戀的。
可誰知道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幽冥,有沒有來世?也許他再怎麽自我折磨都只是徒勞。
他總是在這矛盾裏徘徊。有時他也會忍不住想他是六合至尊,傾天下之有所奉養的一人,為何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他就合該活在她給的絕望裏嗎?可是有什麽辦法?他想要的就只有那一個人啊,他就只是非她不可。
所以有一個能讓他錯人做阿客的人,很好。剛剛好。
盧佳音這麽想當阿客,那就讓她當下去吧。
天色也漸漸的暗下來,雨聲越發的悄寂,像一張細密的網,将天地都罩住了。檐下海棠花葉上滴滴水露聲,便尤其的凄清。蘇秉正擡手撥過琴弦,铮嗡一響猶如裂帛,久久回蕩在空曠的屋宇裏。
外間吳吉進屋回話,小心的道:“陛下,柳相公在宣政殿侯召,您看……”
蘇秉正眼望着殿裏一桌一椅,一字一畫——這房屋也像死去了一般悄寂,灰塵都騰不起來。只一派灰暗冷寂。
“備辇吧……”他終于開口。
秋陰不散,陰雨連綿。殿內草木一夜間凋零大半,天都顯得矮闊了些。
殿內四處明燈,因這陰濕的天氣,也照不暖人。
阿客暈了那一下,葛覃和芣苡便再不許她下床。太醫來請過脈,說是一時氣血上湧,令她不要再勞心神,于是連曲譜也不讓看了。
可這樣的日子,不做些什麽事打發,靜得能将人逼瘋了的。
葛覃便陪着她說話,道是:“前日王昭儀去乾德殿回話,恰小皇子哭鬧着找您,她便去逗弄了一會兒。哄住了能有一刻鐘?陛下便讓她姑且照料——也只是‘姑且’而已。若您病好了,自然還是您的差事。”
阿客眼望着一重重帳幔,道:“嗯。”
請神容易送神難,王夕月必然有辦法将姑且變為常态,她本就是沖着這個去的。
病去如抽絲,阿客只怕自己不能及時好起來。
不過她在這裏亂擔憂,也沒什麽用處。還是趕緊養好了身體要緊。
葛覃看她面容平靜,不像是心煩意亂的模樣,待要放下心來,卻又不能。服侍她睡下了,難免又出門跟芣苡抱怨了兩句,“這個李寶林,偏偏在這種時候跑來說,不是給婕妤平添心事嗎?”
芣苡還在擦琴,一時走神。半晌才道:“她可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你以為她安得什麽好心?”
葛覃便沉默了一會兒,“偏偏婕妤又是個格外愛藏心事的。我看着她這次還算能想開些,然而……芣苡,你服侍婕妤久些,你看着她心裏究竟是好,還是?”
芣苡搖了搖頭,“我也看不透。也許經歷過小公主那次,婕妤的心已經……”她待要說死了,又覺得不吉,“便不是那麽容易起伏。”
葛覃嘆了口氣,道:“……總覺得她跟文嘉皇後越來越像了。”
芣苡“呀”了一聲,道:“皇後娘娘怎麽會?她那麽富貴,要什麽有什麽,人人都敬畏。跟咱們婕妤哪裏像?”
葛覃想了想,道:“我也說不上來……我沒近身服侍過,就是這麽覺得罷了。”
兩人對面沉默着,還是芣苡又打破了沉寂,擡手撫摸這琴弦,“我覺得婕妤……還是想好的。她已經有四五年不曾撫琴了,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碰了——可見人沒有解不開的心事。”
葛覃便起來好奇,“怎麽至于一輩子都不碰?”
芣苡一頓,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被家裏老爺責罰過,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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