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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拙的一場性事。天明的時候她在他臂彎裏睡過去,他只是将她貼在懷裏,生怕一覺醒來發現是一場夢。
他以為十年錯過,終于有了轉折。那是這輩子他唯一想要的人,她終于願意和他在一起。哪怕她還沒有愛上他,只要給他機會,他們總還是有未來的。
但這一輩子,其實也就只有這麽長而已。
他居高臨下的在嘲諷蘇秉良,其實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接連數日,蘇秉正心情都不好。
這不是能道與外人的事,他就只能悶在心裏。
只有在蓬萊殿裏,瞧見盧佳音的時候,才能将這些心事暫且遺忘了。
忘記自己喜歡的人固然難,但死別的時日久了,明知無望,漸漸也就習以為常。甚至連痛楚都覺不大出來。自那日當着盧佳音的面提起阿客,蘇秉正便再不能将她做阿客的替身。可他有時也會恍惚,覺得自己現在對她和之前其實并無太多的區別——畢竟都生着那樣一張臉,叫着那樣一個名字,連日常的談吐習性都難以區分。
然而再像也不是同一個人。她不曾經歷過阿客所經歷的人生,不曾和他一起長大,也不曾在那些年歲裏被他愛過。她們就只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不過這世間也并沒有不許人移情別戀的道理。憑什麽他就只能一輩子只喜歡阿客?阿客都不肯愛他。
如今這樣過日子,很好。
這一日他照舊宿在了蓬萊殿中。因眼看着就是上元燈節,王夕月又忙碌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進展太慢了
到了很關鍵的時候了,腦子裏構思了很多遍,一下筆又跑了
本來想多寫些再貼的……熬不住了。明天補吧
44霧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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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身旁照料的奶媽、保母盡夠用了,又有采白這一等的掌侍姑姑在,也并不需王夕月操持許多。
只是近來她頗有緊迫之意,便十分不想被這些瑣事削減了與三皇子相處的時間。幹脆将他帶着身邊聽事。
三皇子也不淘人,安坐在王夕月的懷裏,就瞧着底下人生百相。沒見過的東西和人,總是容易吸引他的注意,他倒也十分得趣。宮裏的姑姑們自然都是懂事的,只随口說幾句得體的奉承話,并沒有蠍蠍螫螫的做什麽姿态。這一上午過得倒也平靜。
一時各宮裏、親眷間的賞賜,灑掃祭祀一幹事宜安排妥當了。王夕月才略起來活動了活動,将小皇子托在懷裏,笑道:“你卻十分乖巧,給我省了不少心。瞧你盯着看了一上午,都看出些什麽來呀?”
小皇子自然不明白這底下許多人的許多關節,他愛高,王夕月一将他托舉起來,便十分開心。咿咿呀呀的說道,“娘娘……娘娘……”
他咬字尚不十分清晰,王夕月只是逗弄他,哪裏想的了這麽多?還是流雪忽然歡喜道,“小殿下可是在叫‘娘娘’?”
王夕月才“哎呀”了一聲,立刻歡喜得狠親了他兩口。可也知道這個“娘娘”她是當不起的。這宮裏能讓皇子公主們叫一聲“娘娘”的,也只有已故的文嘉皇後。小皇子叫了,她敢不敢應,也得看蘇秉正準不準。
然而若不能叫娘,以後小皇子又怎麽稱呼她?若也只跟旁人一般稱她昭儀,未免太憋屈。畢竟這是她養育的第一個孩子,雖不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可也用了許多心力。這孩子在她心裏,也與旁人是不同的。
是以歡喜過後,竟有些酸澀了。笑道,“也不知你是從哪裏學來的。萬一你阿爹以為是我教的,可就說不清了。”想了想自己倒也了然了——那些來禀事的姑姑,自然都是稱呼他“昭儀娘娘”的。這孩子聽了一上午,也跟着有樣學樣。随口就冒出來了。
若只知道悲春傷秋,那也就不是王夕月了。她想明白了原委,也只斟酌了小半刻,便對流雪道:“若再有人來禀事,且讓甘棠看着處置。我帶着三郎去蓬萊殿走一趟。”
蓬萊殿裏,蘇秉正正在窗下畫梅花。
也是那日與盧佳音說起阿客為他繡的窗屏,忽而就想要畫了。那畫屏在他記憶中多麽清晰,仿佛觸手可及般,可真去畫時,卻又覺得自己仿佛什麽都不記得。紙上筆勢游走着,那寒梅根骨清韻漸成,記憶中畫屏上的圖案,卻漸漸模糊至不可分辨了。
他提着筆端詳了一陣子,反而更覺得感傷了,“總以為自己都記得的……”
阿客便道,“世事繁蕪,哪能一枝一葉都記得分明?陛下記得當日那片梅花海,必也是有所觸動的。那份用心便沒有被辜負。”
蘇秉正仍只是悶悶的,自嘲道,“縱然辜負了,阿客大約也不會在意。就只是朕自己難過罷了。”
便将畫随手挪到一旁,說道,“阿客最不愛的便是工筆白描與刺繡。偏偏這兩樣做的最多。阿娘愛她的花鳥,她便給阿娘畫,每一根羽毛都細及纖毫,仿佛可以捧着手裏觀賞。我不愛帶旁人的針線,她便也給我繡。千枝萬朵也一針一線的繡起來。可她做事只因為該去做,你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是不是真的願意。”
他說的淡然,可阿客卻聽得難過——她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人生本就有許多不如意。若都由着自己喜歡,得過成什麽樣子?可自蘇秉正口中說出來,卻又令人覺得體貼這本身就是件十分無情的事。
她瞧見蘇秉正的肩膀,那月白的衫子竟讓她感到落寞。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抱住了他。
看着多麽瘦的青年,抱上去也才能覺出那肩膀的寬廣堅強來。男人的身體終究跟女人是不同的。
也只有抱上去了,才覺出,擁抱他也不過就是這麽簡單的事。她手上有些虛,卻還是沉心圈住了他的腰,就将臉貼在他的脊背上,輕輕的舒了口氣。
“……女人的針線,也不是給誰都肯做的。皇後當年也必是兩心望如一,想與陛下白頭偕老的。”
她說的也并不全是假話。當年她确實想要蘇秉正好好過日子的。只是世事難料,縱然你已一退再退,最後也還是難免生變。
那日良哥兒去山寺裏尋她,其實也是對她的心的逼問。她選擇留下來,便是最後的答案。可良哥兒的行蹤卻被發現了,寺裏的戒備驟然嚴密起來。阿客固然笑他“蠢”,嘲笑他居然以為她會放棄眼看要到手的太子妃位,跟一個逃犯去流亡。可她終究不能眼看他去送死。
她将他暫且藏在自己的齋房裏。想着将他藏在衣物箱子裏,尋機下山的時候,将他帶出去放走。因他身上衣服髒污破爛,難免引人注目,便尋了件侍衛的衣裳令他換上。可偏偏就那麽巧,他換衣裳的當口,蘇秉正去了。
阿客在門外攔了蘇秉正,想将他引開。可終究還是沒能瞞過去,他就那麽闖進屋裏去,瞧見良哥兒衣衫不整的自衣櫥裏跌出來。
再後來的事,便不可控制了。
蘇秉正殺了良哥兒,将劍釘在她的臉旁,最終還是沒下去手傷他。
他将她的名聲保全得很好,甚至沒有人知道良哥兒曾出現在她房裏。只以為良哥兒是要挾持蘇秉正時,反而被他擊殺了。
可良哥兒畢竟死在他的手裏。
她想忘卻終不能忘,良哥兒就那麽在她的夢裏,一點點的将她的自欺欺人剝去。跟蘇秉正的每一次肌膚相親都要加重她的心病,終于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她縱然真的想過,要和蘇秉正好好過日子,也已經不能。
蘇秉正說她無情,其實她也并不是無情。就只是追求不同罷了。上天不許她嫁與良哥兒,又不玉成她和秦明橋。就非要令她和黎哥兒做夫妻。她固然百般抗拒,可最後也還是接受了。她始終都在努力将日子過順了,可不論良哥兒還是黎哥兒,都只想拷問她是不是喜歡……世上哪有那麽多喜歡就一定要在一起,在一起就一定要不死不休啊?
她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想将日子過平順了,哪怕再艱難,也總是不停的調整心态與策略去适應。可她的承受也是有極限的,太重的打擊也會讓她從內裏崩壞掉,再調整不好,再也修不好。
她還是那句話。她一輩子固然諸多不如意,可真的回首往事,每一個選擇,她都不後悔。
——她就只是在此刻旁觀時,忽然便破出了自己那個小世界,看到了蘇秉正的心。他是有哪怕抛棄一切,也要愛她。哪怕她從內裏崩壞掉了,也不放開她的覺悟的。而他想要的,就只是能和她在一起罷了。若她表露出喜歡來,他還不知該怎麽幸福。
他們所求都只有這麽簡單。只因她喜歡上良哥兒而不是他,就成了不可調和。
他們的一輩子,就因這一點差錯,給毀掉了。
她靠在蘇秉正的脊背上,輕聲道:“黎哥兒……”
蘇秉正便回過身,将她抱在了懷裏。固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盧佳音,可她叫黎哥兒時,他依舊會恍神。俯身瞧見她似有迷茫的目光,便略有些疑惑。
她似乎要說什麽,他耐心的等着。可她張了張嘴便抿了唇,垂下長睫半含着眸光,似是十分難以啓齒。
他等了片刻,恍然便明白了些什麽。心口乍然就砰砰的跳動起來。
可他什麽也不替她說。
阿客踟躇了一會兒,便閉上眼睛,踮腳來親吻她。蘇秉正只是扶住了她的肩膀,問道,“無緣無故的,怎麽了?”
阿客咬了嘴唇,連眼角也微微的泛紅。那赧然便如桃花□般熏人。
她低頭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就只是想親親你。”
蘇秉正眯了眼睛,靜默的審視着她,忽然就道:“朕并沒有脆弱。得不到阿客的喜歡,便需要旁人來安慰。”
阿客微微的有些羞惱,道:“我就只是想趁人之危罷了。沒有得逞,此刻力氣也散盡了。再不敢了。”
她轉身欲走,蘇秉正只一伸手,就将她圈住了,沉了聲音,輕輕道:“你好大的膽子啊。”
他才有俯身教導她,外間便有一聲輕呼。阿客下意識便要将他推開,蘇秉正已将她按在懷裏護着,叱道,“什麽事?”
芣苡忙躬身進來,把頭垂得低低的,十分懊悔,“王昭儀與三皇子到了。”
王夕月進屋便覺得有些不對。一面與蘇秉正請過安坐下敘話,一面就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圈。就已經明白,阿客與蘇秉正之間也許是發生了什麽。
她腦子裏便頓了一頓。
蘇秉正這些妃嫔們,要說清醒,誰能清醒得過王夕月?可就算是王夕月,要說對蘇秉正半點心動都不曾有,那也是騙人的。她記得自己初初入宮時,遙遙望見蘇秉正,那儀容宛若天人,已然心生憧憬。只不過她比旁人更敏銳,早早的就看穿蘇秉正癡情的是盧德音——若蘇秉正癡情的是周明豔乃至她的表妹蕭雁娘,她大可以一争,橫豎都是給人做妾的。可人家喜歡的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還攙和什麽?嫌不夠多餘嗎?便早早的就将這份心思疏散了。
她人生态度十分的現實且平和。固然看誰都滿身毛病,可也沒覺得自己就比旁人更純潔善良,該當寵愛。因此蘇秉正利用她,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毋寧說還覺得十分合算,畢竟蘇秉正給她的回饋十分豐厚。且她心裏敬重盧德音端方寬厚,覺得自己站在皇後這邊,那就是站在道義這邊。她很願意将周明豔想象做奸妃——人活在深宮,能受寵晉位鬥奸妃,那就是圓滿人生啊。何況這奸妃總找她麻煩讓她十分想抽她的臉,有皇帝贊助何樂而不為?
就算是現在,人人都瞧見皇後的位子了……王夕月也還是安于當一個妃子——這心态很有些矯情,屬于她人生中風花雪月的那一面。蓋因自己對蘇秉正的憧憬,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癡情。她想見他與盧德音終成眷屬。如果不成,那他就一輩子光棍着吧。
是以,蘇秉正拿盧佳音當替身,她樂見其成。可現在她乍然意識到,蘇秉正可能真的動心了……心裏忽然就停了一拍。
阿客似乎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便關切道:“是遇着什麽煩心事了嗎?”
王夕月忙就回過神來,笑道:“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前日皇上說起來,要放出一批宮女去——那些個犯錯被罰的,也一并赦免了。橫豎是不得用了,幹脆一并放出。更有一批年紀大些的,也不好總耽擱着……”
阿客拿了布老虎給三郎玩。一面點了點頭,表示聽着。
王夕月就接着道:“你殿裏有誰要送出去,且先打個招呼。怎麽補還要商量。”
阿客道:“這個卻得好好的查一查。”
王夕月道:“不急,橫豎得過了十五呢。”
三郎已經跟布老虎滾到一塊兒去,他模樣比布老虎還要憨态可掬。兩個人注意力便被吸引過去,一起瞧着他玩。王夕月就對阿客笑道,“你做的?”
阿客道:“橫豎沒什麽事兒,做來給孩子玩。”
王夕月也不多問,就湊過去問三郎,“這是什麽啊……”
三郎光玩的高興,還真不知道是什麽。因是阿客拿給他的,便仰頭望阿客。
阿客就笑道:“老~虎~”
三郎試着學了嘴型,阿客便又教了一遍。他大概得法了,便高興的拍着手,道:“虎……虎……”
阿客笑着去揉他的頭發,“對了,老虎,虎虎……”
三郎眉眼晶亮的望着她,忽然就蹦出一聲,“娘……”
阿客驟然就有些發懵,瞧見三郎還在望着她,卻不知該怎麽回答。她就只是無措的回頭望蘇秉正。
這一聲叫的突兀,可又清晰無比,滿屋子人都瞧着蘇秉正,只三郎望着阿客,尚不更事,那眼睛幹淨無辜,映着的世界也單純美好。他尚不知自己投下了什麽,還在等着阿客回應。
這一聲也出乎王夕月的預料。
她本想着,三郎當着蘇秉正的面叫出來,蘇秉正總要有表态的。可三郎叫的是阿客,不能不令她失措。
她待要糊弄過去時,蘇秉正已經走上前,一把将三郎托起來。三郎便又揮舞着手臂笑。
蘇秉正跟着他笑起來。一屋子人都松懈下來,面色各異。
可蘇秉正托着三郎,送至阿客面前,就那麽讓他細瞧着。忽而就沉靜下來,問道:“你叫她什麽?”
45霧散(三)
三郎尚在不會瞧眼色的年紀,可一屋子人的目光驟然集中到他身上去,他也會警覺。就懵懂的望了一圈,那聲音越發低下來,卻還是清晰可辨的叫了一聲,“娘。”
阿客那一聲“嗯”就含在嗓子裏,幾乎就要不受控制的沖出來。她想,也許他并不真的懂這個字的含義,他就只是随口一喊罷了。可她再努力的克制,想要說些場面話打破這令人不安的沉靜,眼淚還是滾落下來。
失态至此,再做掩飾反而欲蓋彌彰,她只擡頭望着蘇秉正。
三郎自己哭的本來就少,更是頭一回見旁人哭。看阿客落淚,便擡手給她擦。阿客瞧見他無知卻又一本正經的神态,眼淚越發止不住。她多麽的想将他抱到懷裏。可終于還是對蘇秉正道:“三郎……小殿下尚不懂事,等大些就――”
蘇秉正卻驟然道:“怎麽,三郎這一聲,還叫委屈你了?”
這話音裏已帶了些怒意,阿客分辨得出來。可他既然這麽不能接受,做什麽還非要讓三郎再叫一遍?
她便說道:“臣妾不敢……只是心裏歡喜得緊,可又知道自己當不起。所以難過……”
蘇秉正就被噎了回去。
他的心情也十分複雜。一面想敦促自己下定決心,一面卻又隐隐的憤懑和難過。這是他和阿客的孩子,這孩子卻要管旁人叫娘――誰敢取代了阿客,令他的兒子叫娘?
可這也許就是盧佳音的命。她就是有這樣的福分。輕而易舉的,就将本該屬于阿客的一切,接到手裏去。
他将三郎抱在懷裏,三郎還在懵懂的回頭看盧佳音。
他且猶豫着,便聽王夕月道:“妹妹也不必難過,小殿下只是有樣學樣。他才多大,哪裏知道這個字的含義?要說當不起,這阖宮上下,誰能當得起呢?小殿下的娘親,也只能是文嘉皇後。”
阿客輕聲道:“是呢……”她的聲音便哽咽了,“可我想當這孩子的娘。”
蘇秉正腦中就一頓,不由就擡眼望向阿客。阿客也回望着他,淚眼朦胧,“我知道這是癡心妄想。可我真的想當這孩子的娘,孩子怎麽可以沒有娘疼?”她又怎麽能放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這話說出來,便觸了王夕月的底限。王夕月一時便顧不得,張口就道:“你未免貪心太過,文嘉皇後豈是你能攀比的?螢火之光也敢冒犯明月之輝,你也……”
蘇秉正道:“夠了,輪不到你來評判。”
王夕月屈膝跪倒,卻倔強的仰望着他,“陛下!”
蘇秉正于她畢竟是有些默契在的,聲音便寬和了些,道:“我知道,這數月裏你養育三郎辛苦。然而你也該明白自己的身份。”
王夕月抿了嘴唇,淚水就湧上來。她平日裏幾乎将眼淚當成了武器,那是說哭就哭,想哭成什麽樣就能哭成什麽樣,比如意還如意。可這次卻不知怎麽的,越是止不住淚水,便越是不想哭出來。她便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委屈了。
都是一樣的侍妾,憑什麽她就要明白身份,盧佳音就能大放厥詞?想當三郎的娘,她還真敢說出來啊,這後宮裏誰不想當三皇子的娘?可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吵着嚷着想給人當娘,有……有這麽不守規矩的嗎?!
然而她也是知道的,這話盧佳音敢說出來,她卻不敢。她若敢說想給三郎當娘,甚至都不值蘇秉正一笑,便要被徹底淘汰出局。
她忽然就有些後悔,若自己當日聽從了華陽公主的話,用妻子而不是侍妾的方式去愛護而不是谄媚蘇秉正。如今敢說出這話的,是不是就能換成自己?
可她随即就搖頭了――她不敢。她既不敢冒險去愛蘇秉正,也不敢冒險說出“想當三郎的娘”這番話。蓋因蘇秉正有三尺逆鱗,犯之則必奮起傷人。在這真龍猛虎面前,任何人都不過是碾之即死的蝼蟻。而不論是她對蘇秉正的關切還是對三郎的喜愛,都沒深厚到讓她甘于去承擔這後果的地步。
可是她也并非沒有付出心力啊……憑什麽她就該拱手相讓?
王夕月只覺得,委屈之一物,實在是害人不淺。你瞧她戰鬥力直降為渣,竟就感情用事了。她又沒長一張酷似文嘉皇後的臉,就算再淚眼朦胧的望着蘇秉正,蘇秉正也不會感到半點心疼,大約就只會覺得煩不勝煩。
想到這裏,便将淚水擦了擦,道:“是,是臣妾不懂事了。臣妾只是看不到有人冒犯文嘉皇後,舍不得讓小殿下受委屈,可陛下心裏必然比臣妾更心疼他們。”
――這個時候,她唯一能給自己加分的做法,也只有體諒蘇秉正了。
可蘇秉正凝眉審視了她片刻,忽而就淡漠的道:“……你明白就好。”
王夕月心裏就又停了一拍……随即她便想起那日華陽失望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沒有做錯,可她此刻的做法,必定又要令華陽失望。這一對姐弟,為人處事上固然諸多不同,可他們肯交心,卻也都是同一類――肯将真心給他們的人。而她似乎已失卻了交付真心的能力,就只剩下計算優劣了。
真是可悲……因為她偏偏也總是不可抗拒的,被華陽那般性情中人所吸引。
她就又瞧了盧佳音一眼,心想――她哭的可真難看,就不怕讓男人嫌棄?可她不得不承認,敢這樣哭的女人,才會有人真心喜歡。
她只抿緊了嘴唇,等在一旁。
阿客就只是望着蘇秉正。她知道,自己今日是犯了險的。若成了還罷,若不成,就真要四面受敵了。可若她此刻不說,她不知自己還有什麽機會可以說。那是她的孩子啊……她已經忍耐得夠久了。
蘇秉正将三郎抱在懷裏。這孩子還在回頭瞧阿客。他并不明白自己今日導致了什麽,只是瞧見阿客哭,便也十分的無措。他伸手去讓阿客抱,這也就是他安慰人的法子了。
蘇秉正與王夕月說完話,也再度望向盧佳音――她那麽渴切的等待的模樣,令他心口酸痛。他就想,幸而自己不曾令阿客流露出這般卑微的模樣。
他說道:“……哭什麽。連三郎一聲‘娘’都賺到了,都不肯過來抱抱他?”
阿客的淚水倏然便止住了。這轉折來得太突然,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一直到将三郎抱在懷裏了,腦中都還是空白的。
還是蘇秉正調侃她道,“又哭又笑的……”三郎也在她懷裏一躍一躍的笑起來。她才知道自己竟不自主的笑起來了。便擦着眼淚道,“太高興了……”
王夕月瞧見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心裏便很不是滋味。
她本以為蘇秉正至少也該問聲憑什麽――盧佳音憑什麽就敢說她想給三郎當娘……你說她怎麽就不直接說她當皇後呢,這不更不要臉嗎?可蘇秉正竟就這麽默許了。
她到底還是猜不透蘇秉正的心思,卻也知道此刻大勢已去。白蓮花也是有姿态的,她不願留在這裏傷眼傷心,便假作擁戴蘇秉正的決定并且替盧佳音歡喜的模樣,上前道:“恭喜妹妹了……我……便不打擾你們團聚了。”
再哀怨的瞧三郎一眼,便屈身向蘇秉正跪安。
她畢竟養育三郎久了,三郎見她要走,注意力便被吸引過去――他顯然以為自己該跟王夕月一起走的,目光便追着她。
王夕月也一步三回頭。三郎便指着王夕月咿咿呀呀說些什麽,往她那邊使勁。
阿客便抱着他過去。他會說的字太少,就瞧着王夕月,道:“嗯……”
王夕月眼淚珠子似的就滾落下來,緩緩的向他解釋,“今日三郎就留下。我一個人走……”
三郎似乎是聽懂了,待要伸手讓她抱,另一手卻又死拽着阿客的衣襟,兩個都想要的模樣。糾結了一會兒,垂頭瞧了瞧身上,發現自己沒那麽多手。就無辜的去瞧蘇秉正――在他的認知裏,他阿爹是無所不能的。
蘇秉正便道:“阿爹不走。”
他又瞧阿客,阿客道:“我也不走……”
三郎于是就不糾結了。安心坐在阿客手臂上,拽着王夕月,又道:“嗯……”
王夕月畢竟跟他待久了,且常見他難舍阿客的模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就輕聲抱怨道,“誰知道你‘嗯’是什麽意思啊……”可連三郎也做了取舍,再糾纏便太難看了,便道,“……明日我再來看你。”
三郎就十分滿足的松開她,揮手道別了。
王夕月又想哭又好笑,只恨恨的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她決心明日說什麽也不來瞧三郎,且讓他也試試滋味。
自蓬萊殿出來,流雪便替王夕月抱不平,道是,“這個盧婕妤真是個白眼狼。前頭還受着娘娘的恩惠呢,回頭就咬人了!沒見過這麽沒良心的。又反複無常,沒個準星……娘娘您別難過,回頭她一準遭報應!”
她指天道地的罵人,反倒将王夕月給弄笑了,道:“好了。別讓人給瞧了笑話。”
流雪這才收了聲,問道:“以後咱們怎麽辦?”
王夕月就望着太液池中千畝碧波,一時寂寥湧上來。她自入宮就沒吃過虧,吃一次就是大的,說不恨盧佳音?她簡直都恨死她了。可再想想,她早先不吃虧,是因為有盧德音和華陽護着,後來連蘇秉正也護着她。還會吃虧那簡直要遭雷劈。如今這三個去世的去世,遠行的遠行,變心的變心。她日子能不難過起來嗎……她忽然就想起當時年少,一家子都圍着阿弟轉,她一個人遠遠的站着,像個外人似的情形了。
不過盧佳音可不是她阿弟。她無情,須也怪不得她無義。
“還能怎麽辦?”王夕月就道,“……記賬吧!先過了節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嗯……本來想多寫些的
不過今天就不熬夜了吧……
46霧散(四)
阿客将三郎抱在懷裏,便覺得這人生已圓滿了。再瞧見蘇秉正的時候,心裏竟不知是什麽滋味。只是不由就垂下頭來,唇角帶了淺笑,便如微雨時節杏花初綻。蘇秉正亦不追問太多,在她身旁坐下來,與她一道逗弄三郎。
阿客忽而就想起來,回頭說道:“三郎已會叫人了,卻還不曾取名字。”
蘇秉正就道:“朕本打算乳名讓阿客……讓文嘉皇後來取的。可她去的早,朕自己便也沒了心思。正名是該啓蒙時再取,須先令欽天監推演——免得到時候還要再改。”停了一會兒,又道,“這孩子既已叫過你了,你便給他取個乳名吧。”
阿客亦不推辭,沉吟片刻,道:“便随了民俗,就叫他三郎吧。”
蘇秉正笑道:“倒是個極親昵的名字。三郎,三郎,”他輕聲喚着三郎,三郎便十分開心的笑起來,蘇秉正便點着他的小鼻子,道,“叫阿爹。”
三郎便脆脆的叫了一聲,“爹。”蘇秉正笑道,“看你聰明的!”便又回了他一聲,“三郎。”
片刻後又有些低落,道:“……阿客總歸是聽不到了。”再望向阿客的目光裏便有些傷情,卻也溫暖柔和着,“你需得好好的待這個孩子。便如你說的,他已沒親娘疼了。”
阿客只凝眸望着三郎,道:“他便是我親生。”
蘇秉正便愣了一愣,道:“你能這麽想便好。”阿客擡頭去瞧蘇秉正,待要說些什麽,卻又咽下去。如今他們一家三口,于阿客而言已是滿足,再多說些有的沒的,反而徒生事端。只含笑道:“嗯。”
蘇秉正瞧見她眸光潋滟,臉頰帶了些潮紅,竟是從未有過的羞澀模樣,一時便有情動。便俯身親了親她的耳朵,阿客只笑着擡手一揮,道:“別鬧,孩子看着呢。”
蘇秉正心裏便覺得說不出的熨帖,便從她手裏接過三郎,舉過頭頂,仰頭對他笑道:“別看了。瞧将你阿娘羞的。”
三郎揮舞着手臂,樂呵得合不攏嘴。蘇秉正作勢被他打倒了,往床上一躺。便跟三郎滾到一處去。三郎坐在他胸口上,作出騎馬揮鞭的模樣,蘇秉正便也笑道:“膽子大了啊,敢将阿爹當馬騎?”
再偷眼瞧見阿客含笑望着他們,便也道:“罷了,就讓你騎一回……不許令旁人知道了啊!”
阿客才忙将三郎抱回來,笑道:“多大的人了,還跟着孩子胡鬧。小心別寵壞了他。”
這一年上元節卻是個難得的晴日,一碧萬裏,天光澄澈。
因又有朝賀,蘇秉正早早的就去了。後宮倒是無事。只盧三娘入宮來瞧阿客,順着問起上回宮女私相授受之事。阿客只将王夕月的話與她轉述了。那宮女送了絲帕給侍衛,顯然是有私情的。阿客便不與三娘子多說。只道,“不是什麽大事。”
盧三娘也只笑道:“如今姊夫疼您,自然不是什麽大事。可這種事到底不體面,阿姊禦下也該嚴厲些。”
阿客笑道:“我曉得,就輪到你來教訓我了?”
盧三娘待要說什麽,瞧着這一殿人,又将話咽下去,只說:“這确實是不體面的事。”
阿客也未曾多說些什麽——若真說起來,她這一生做過許多“不體面”的事。可若要追問,她自認不曾背德。便不欲輕易評判。
盧三娘又将話岔開,道是:“不知怎的,今次傳賞,居然連涿州家中都是有份的。”說罷便含笑望着阿客,“是有什麽好事嗎?”
阿客道:“能有什麽好事?”又切切提點她道,“縱然有好事也要默默的上進。盧家不曾有過什麽功勳,原本許多事都只仰仗君恩,興衰只在一句話之間。根基浮淺,可是最忌諱招搖的。”
盧三娘吐了吐舌頭,輕聲笑道:“記下娘娘的教誨了。”又道,“阿姊這麽說,必然就是有好事了。”
阿客聽見外間遠遠的鼓樂聲,知道紫宸殿裏朝賀将畢。只笑着指給盧三娘,道是:“你聽到了沒?這會兒傳的才是賞賜呢,有好事也得這會兒說了才算數。你就別閑操心了。”
然而她話音才落,外間芣苡已經氣喘籲籲的跑進來,竟是連儀容禮節都不顧了,道:“娘娘,有好事!”
阿客瞧見她笑得都合不攏嘴裏,便和盧三娘一對視,雙雙站起來,道:“怎麽了,你慢點說。”
芣苡道:“紫宸殿吳內侍遞來消息,陛下适才将娘娘晉為賢妃,擇吉日冊封。又特賞了大人夫人入京,說要封侯呢!”
一時連盧三娘都歡喜得失态了,瞧見阿客仍只是淡淡的笑着,便向她撒嬌道:“那我豈不也是賢妃的妹妹,侯府的三娘子了?”
阿客笑着拉了她的手,道:“适才怎麽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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