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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盧三娘道,“平日裏自然要低調——可這會兒高興,才是人之常情啊。阿姊你一端莊起來,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阿客知道必然有這麽一日,且她早已曾經滄海,實在沒覺出有多麽驚喜。只命葛覃芣苡進來為她理妝,盧三娘也喜滋滋的上前幫手。不片刻功夫便幫她收拾妥當。紫宸殿随後才人來傳旨。因吳吉提前來告知了,阿客殿中并沒有太大的動靜,安安穩穩的接了旨。依舊該做什麽做什麽,無半點浮躁之氣。

盧三娘急着回去給盧毅報信兒——阿客心知盧毅必然比她知道的還早,可也無需掃她的興致,便命人送她出去。

她略覺得煩惱的,也不過是日後與盧佳音的父母相見的情形。盧三娘到底年少,且對盧佳音一心望好的,便覺察不出什麽。可盧佳音的繼母也許沒這麽容易應對——不過片刻後她又想,能有多麽不容易應對?她日後見了她,都要行跪禮,只怕跟她說話兒都不敢擡頭,又能覺出什麽不對勁兒來?且便覺出來又如何?日後盧家的富貴,還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情知晉位為賢妃不過只是跳板罷了。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又要立後。她總歸還是要跟蘇秉正做一輩子的夫妻的。

再想到三郎,不覺面上又帶了笑。這一生也許真的可以平安喜樂,相諧至老,她想。

受賀也并不是個輕松的活計。光那一身冠冕端坐着,就是個極累人的活兒。饒是蘇秉正素來精力過人,自紫宸殿裏出來,也覺得有些疲乏了。然而他急着去見阿客,便不回乾德殿更衣。

他近來很覺得,蓬萊殿比乾德殿舒适多了。以往回乾德殿去還有些念想,只因三郎還在那裏。如今連三郎也和阿客同住了,更是無可挑剔。他就又想起十四五歲時每每急着回家的光景——蓬萊殿裏住着他的心上人,那裏他能尋到安穩。

他一身盛裝進了蓬萊殿,卻不叫人通禀。

殿內靜谧,宮人們比素來都更恭謹,并無喜慶忘形的态狀——蘇秉正就覺得略有些失望。這失望也很有些微妙,就好比他每每拿了自以為稀罕的東西來讨好阿客,阿客卻随手與人了似的。他愛她從容淡定,寵辱不驚。卻又十分希望她能為自己失态一回。

他繞過回廊進了屋。便瞧見屋裏杜鵑花開——那玉茗花開敗了,水仙也已凋零,蘇秉正便賞了新的花卉——阿客就安坐在那杜鵑花後面,長睫毛垂着,那眸子黑得渲染。她笑着說些什麽,蘇秉正聽了一會兒,才知道她是在和三郎比誰更不好好說話。那哄孩子的調子随意又悠長,他就想起幼時在揚州,阿客在水邊梳頭時,為他唱的小調兒。

他自杜鵑花後出來,阿客一側臉便瞧見了他。便有梨渦淺笑,那白淨的面龐透出些子粉色。

她放下手上的絡子,抱了三郎來迎他。蘇秉正便覺得,嬌妻幼子,生活美滿。果真将三郎挪到蓬萊殿是對的。

他抱了三郎,垂頭瞧見阿客新打的絡子。是用紅絲絞銀線打起來的雙錦鯉,中間結着同心玉環。心裏歡喜,便不動聲色。

就聽阿客道:“每回都覺得,你穿這身真是再好看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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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秉正笑道:“你常見朕穿這一身?”他今日穿的極端正,十二旒的玄冕配十二紋章的玄衣纁裳,因大帶系得高些,倒是顯出極挺拔的身形。這是只有在大典上才穿的衣裳,平日裏誰愛穿戴得這麽繁瑣?

阿客便調笑道:“這般英俊年少,見過一回便再難忘了。”便将三郎接回來,放進乳娘懷裏。自己親手為蘇秉正更衣。她環手去解他的衣帶,蘇秉正便眯了眼睛觑她,那玄冕上玉旒叮當作響。見阿客不理他,便俯身在她耳旁吹了口氣。阿客手上一抖,幾乎是跳着就退了一步。面紅耳赤的望着他,只氣得眼角都紅了。她不過言辭調戲,他就直接跟她耍流氓了。

蘇秉正便得意的笑起來,俯身在她耳邊,“你進屋去等我——穿這身衣服做事,是要被言官指着鼻子罵的。”

阿客瞪着他說不出話來。蘇秉正見自己欺負得過了,忙又道:“逗你玩呢。趕緊去換一身衣裳,一會兒吃完晚飯,我帶你們出去看燈。”

這夜天清月明。

因帶着三郎,便沒有出宮去,只在蓬萊山設了坐席。那原是太液池邊一座小山,在長安城中已是高處。有亭臺樓閣。雕欄以漢白玉砌成,又刻意裝點了,月色中真如瓊玉仙境般。

可惜三郎不給臉面,早早的便在阿客懷裏睡過去。任蘇秉正怎麽喚都不肯醒。阿客怕凍着他,便入殿了去安置。結果她才要出去,三郎竟又醒了,粘着不讓她出去。兩個人再将三郎哄睡了,便已月上中天。

山高月小。卻是長安萬家燈火,更可玩賞。

阿客在山風裏俯瞰這座皇城。上元燈節徹夜不寐,家家有燈,萬人空巷。蘇秉正就在身後抱住阿客,指給她看哪裏,說是哪裏有奇巧的面具,哪裏有水上秋千的技藝,哪裏有最熱鬧的燈會,哪裏有極好的小吃。他每說一樣,阿客便記起年少時帶他去逛燈會的情形,那場景歷歷在目,俱是他們當年經歷過的。

她便往後靠在他暖暖的懷裏,道是,“什麽時候陛下帶我親眼去看看。”

蘇秉正便笑道:“好……長樂坊博雅軒前有燈謎,年年都是最熱鬧的。我當年還在那裏贏過一副探花郎的字……”然而話說到這裏,便噤聲了。阿客也不去追問,只岔開話,笑道:“臣妾聽說昆侖奴的面具,也十分別致。”

蘇秉正卻自己又說回去:“是啊,昆侖奴的面具也別致。朕當初為什麽就非要選秦鳴橋的字?”

那風吹得阿客冷。她道:“想是陛下惜才。”

蘇秉正只搖了搖頭,聲音透過胸腔傳遞過來,低而沉,“是阿姊瞧上了那副字,朕逞強非要幫她贏過來……”他沉默下來,想是又記起當年引狼入室的往事,難免痛恨。片刻後卻又帶過,笑道。“也并不是什麽大事——倒是,你竟知道秦鳴橋?”随即又自做解答,笑道,“對了,他曾向你提親過。當日朕問過你為何拒絕——你說是父母做主。如今可否告訴朕實話?”

阿客想了想,道:“确是父母之命。然而令臣妾選,也是要拒絕的。齊大非偶,倒無關旁的理由。”

蘇秉正沉默了片刻——略略覺得心裏平複了些。齊大非偶。當日阿客選擇秦鳴橋,大約也只是因為門當戶對,無齊大非偶之虞。并非就因為她有多麽喜歡秦鳴橋。

兩個人便這麽立在風裏瑣碎的閑談。蘇秉正總不能拜托往事,于言談中不經意就提起,阿客便也曲曲折折的開解——她是想将他心中一切結都打開的,卻也知道不能。只能默默的想着,要在這一輩子多愛他一些。若能聊作補償,也是好的。

這一夜悠長,卻也有盡頭。到最後也只是相擁入眠,不曾缱绻纏綿,可聽他鼻息沉穩在她身旁入睡,便也覺不負芳景年華。

可這芳景與年華,終究是不能長久的。

尚未出了正月,前次叛亂的匪首頭目們,便被押解回了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趕着去參加婚禮,當然不是我的^^我是去當伴娘的

今晚早睡,明天要淩晨四點半起床……

47明月(一)

蘇秉良的屍身是秘密送回京城的。

一則為了讓蘇秉正親自确認,二則,他畢竟還是蘇秉正的堂兄。令他死無葬身之地,到底不像話。

王宗芝與華陽确認過,出錯的可能便很低。蘇秉正也只在押解官掀開裹屍布時掃了一眼,便令他蓋好了。

這屋裏靜谧,許是為了保存屍體,便清冷得厲害。四面雪白的牆在陰霾的冬日裏越顯得慘淡。雖有數名陪同他進來的侍衛,也依舊不顯人氣。蘇秉正只覺得陰涼之氣一點點的攀上的皮膚。

可他依舊對屋裏侍奉着的侍從并官員們說,“讓朕單獨待一會兒。”

便有言官勸誡:“此處不宜久留,陛下千金貴體,宜自珍重。”

蘇秉正只道:“不礙,朕只留一會兒。”

侍衛們便守在外面,有蒼白的陽光自格子窗裏落進來。

蘇秉正就站在那屍身旁,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忽然想要留一刻。事實上他對蘇秉良根本就無話可說——這世上總有些人,你寧願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哪怕只是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你便煩惱得恨不能碾碎了他,埋地九尺。

只是在這個時候,他忽而就記得當年的場景。阿客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聲嘶力竭的求他,“你不能殺他,你會後悔的黎哥兒!”那個時候他只是氣昏了頭,因她口口聲聲護着這個人,他便寧願聽不見她的話。可其實他還是聽到了。這麽多年了,那聲音仿佛又響了起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黎哥兒……”她哀切的說,“我便是想要一個親人,也不得了。”

他只是疑惑,自己何以到現在才忽而明白阿客當年的心境。

她也未必就是真那麽想護着這個男人。她拼了命的攔着不許他動手,也許更多的是為了他——她不想看他手上沾了親人的血。

他在她心裏的分量,總是要比良哥兒重的。固然他深恨自己為什麽就讓阿客當成了弟弟,深恨蘇秉良就能得到阿客的喜歡。可也許正因如此,她才對他不離不棄,無論他做了什麽,她都一直努力的去接受,去原諒。而對蘇秉良,她便無所作為。

他那麽想要阿客的喜歡。可其實他得到的東西,在阿客的心裏也許比喜歡要重得多。所以縱然他殺了蘇秉良,阿客也想好好的與他過一輩子——就只是那心結成魇,她排遣不掉,才終于不能吧。

若當日他放走了蘇秉良,也許他與阿客之間便能圓滿了。

這麽做固然他将坐卧不安,可也強似阿客遭受心魔折磨……也許阿客還會因他的不安而更心疼他一些。

——終究還是他自私,在那個年紀上不懂得該怎麽喜歡一個人。便只會一味霸占和索取,才終于自食惡果。

到如今才終于想明白,卻已經晚了。他已失去了阿客,再尋不回了。

他就在那屍身旁站了一會兒。對蘇秉良他依舊無話可說,就只有淺淡的寂寥,如見曠野荒蕪。他想,其實阿客說的是對的……先帝臨死前依舊要記起兄長遞給他的那盞毒酒,未必不是給自己尋一個理由,對抗心裏的後悔。

他在屋裏只站了一會兒,便有人進來催促,“陛下,時辰不早了。”

蘇秉正道:“知道了。”再看了一眼蘇秉良的屍身,才又說,“着人好好安葬了吧。”

無人敢多說些什麽,忙應下了,“還有些遺物,額外收在一處,陛下要瞧瞧嗎?”

蘇秉正道:“都随葬……”片刻後忽的想起,這裏面也許有些信物,不好随意放任在外的,便又道,“都處理了吧。”

這一日蘇秉正也只想一個人待着。

他心中煩亂或是消沉時,就只愛在窗前臨字。想見與阿客偎依着扶筆潤字,心情固然越發的難受了,可從回憶裏汲取一些暖意,總是能更熬得過些。

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并沒有從阿客的陣裏走出來。

采白為他侍奉茶水,瞧見他的神色,便有些欲言又止。

她少有這麽不利索的時候,蘇秉正固然自己都積郁在心,也少不得要問一句,“姑姑是有什麽事嗎?”

采白才乍然回過神來,道:“婢子在想盧……賢妃娘娘。”

過了好一會兒,蘇秉正才想起,她說的是盧佳音。他就茫然了片刻,不解自己為何會有一剎那慌亂——為何阿客不是他的皇後。然而她們過于相像了,原本就容易混淆。他便不去多想。只問采白,“她怎麽了?”

采白斟酌了片刻,道:“賢妃與皇後……真是有許多巧合之處。”

蘇秉正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示意她接着說。

采白卻說起旁的,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年那個跛腳真人?他說了許多事,盡皆應驗了,實在神奇。”

蘇秉正便有些無語,道:“朕不曾見過他,盡是聽你們說的。”又道,“姑姑若是心裏有事,可說與賢妃聽。她該能開解的。”

采白便抿了唇,道:“婢子是覺得賢妃她……”

她待要在說什麽,外間吳吉已進屋禀事。她忙就閉了嘴,退到一旁去。

吳吉卻是來通禀蘇秉良的後事的。道是,“已按陛下吩咐的處置了,只是有些東西不好處理,想請陛下示下……”便躬身上前,将幾樣東西擺在了案上。

蘇秉正瞧見是一枚玉牌并一柄七寶如意,心頭便猛的一縮。那如意以珊瑚精雕細琢,飾以七寶,流光溢彩瑞氣千條。他記得清楚,那年阿客久病不愈,他特地命人制作了請高僧開光,好給阿客壓枕辟邪的。佛七寶并非多麽貴重的東西,只勝在工藝精妙。可因是他過問過送給阿客用的東西,旁人必然不敢私下仿制的。

他只不動聲色,道:“砸碎了便是。”

吳吉更深的把頭垂下去,道:“是。”他跟随蘇秉正久了,已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事。上前收拾的時候,手上便有些抖。那枚玉牌上的穗子勾了他的衣袖,被帶落到地上。他忙躬身去撿。蘇秉正的目光跟着過去,便掃了一眼。吳吉胡亂用那包袱包裹,蘇秉正已俯身将那玉牌拾起來。

他只将穗子解下來,便把玉牌丢回去。吳吉手忙腳亂的接了,告退出去。

采白已跪倒在地上。

蘇秉正什麽也不說,只起身到熏籠前,将那穗子丢進炭火裏。望着火苗舔上去。

采白道:“必然是有人陷害皇後!皇後她……”

蘇秉正只道:“朕知道。”又道,“你去查,阿客身旁能拿到這樣東西的也并不多。挨個盤問,不管問出什麽結果,都來告訴朕。”

是有人陷害阿客——阿客那麽喜歡蘇秉良,可若不是他将她灌醉了套話,他也許至今都以為,阿客是厭煩蘇秉良糾纏不休的。她生性如此,什麽心事都愛藏起來。當初有機會嫁給蘇秉良時,都只一味避嫌。何以身為皇後了,卻要送什麽信物?

蘇秉正從小便望着阿客,他明白她的品節。可知道歸知道。這陷害卻也正戳在他的軟肋上。

那玉牌他其實也是認識的。當年祖父賜給蘇秉良,他便巴巴的拿去向阿客獻寶。阿客自然不肯收,可終究還是被他纏不過,為他配了一枚穗子,做壽辰賀禮送上的。已十四五年了,死裏逃生過一回,蘇秉良竟還帶在身上。可見珍視。

這些年裏,阿客又何嘗真的忘記過他?蘇秉良的死是阿客的噩夢。天知道他每每抱着阿客入睡時,有多麽害怕她在夢裏叫出蘇秉良的名字。

蘇秉正努力的平複着自己的心境。

他壓抑得成了習慣,要克制住也并沒有多難。可這一日的午膳,到底還是沒有吃下去。

這一日是王夕月的生日。

阿客自知于她有虧,她未必樂意見着自己,便未曾親自前去道賀。只差芣苡送了壽禮去。

夜間乾德殿來了消息,道是蘇秉正不來了,令她早些歇着不必等。

他每日在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一朝不來了,這殿裏便驟然顯得空闊起來。連三郎都有些沒精打采,吃過奶便早早的開始打哈欠。阿客哄着他睡了,看時候還早,便翻了針線出來做。

她有些年數不曾給蘇秉正做過什麽東西了。放下時其實也并沒有什麽緣故,就是自然而然便不做了。如今也是忽然就重拾起來。

她早些年确實不愛做針線。只想着一整天都只重複着這麽一個動作,十天半個月才繡出這麽一點兒圖案來,便覺得人生真是枯燥透頂。還得偷閑去做,更是無可奈何。然而她也只當一樁小煩惱罷了。誰知卻令蘇秉正去想她有多壓抑自己。

阿客想着,也頗覺得可笑——究竟有多少她不放在心裏的事,積壓在了蘇秉正心頭。

她這邊比着線,忽而就聽道:“采白姑姑來了。”

阿客擡頭望過去,就見采白已站在門邊兒了。對上她的目光,便笑着上前道:“賢妃娘娘安好。”

阿客這個賢妃實質上是還沒冊封。只因蘇秉正先行說定了,宮裏便人人都這麽叫。

阿客也就默認了,笑道:“好,姑姑進來坐。”

采白進了屋就悄悄的打量她。她照舊打扮得素淡。烏黑的頭發挽了單髻,只簪了兩朵鵝黃的絨花。秀美幹淨的模樣,一雙眼睛清的泉水似的。雖不刻意去笑,也顯出寧靜柔和來,便知她心境如何。采白眼睛便有些酸——這确實是客娘子的模樣。

“久不曾來看看貴人了,今日得了空,還請貴人莫嫌我叨擾。”

——采白說得了空,自然是蘇秉正不在乾德殿裏。阿客卻也沒多想。只笑道,“我也想與姑姑說說話的。”

便請采白坐。因三郎睡在一旁,兩人便低聲閑聊着家常。一時采白瞟見笸籮裏的針線,便拾了來看。靜靜的瞧了好一會兒,忽而便道,“貴人連這手繡活,也像極了先皇後。”

她說的酸楚,阿客也跟着心中愧疚。便道:“人與人,總是有像的地方。”

采白嘆了口氣,道:“是啊……這是貴人的福氣,可以未必不會招來嫉恨。”阿客不明白她何以忽然說道這裏來了,便聽她又問道,“貴人殿裏,近來可曾丢了什麽東西?”

阿客對上她的目光,心裏便猛的一沉。思忖了一會兒,方道:“姑姑知道,去歲阿拙去世,我病得不省人事。殿裏便亂了一陣子。許多東西不及清點,丢沒丢,丢了什麽我也說不清楚……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還請姑姑教我。”

采白見她目光黑沉,此刻越發沉靜了,更顯出客娘子的模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待開口了,竟不覺就道出,“是皇後賞你的東西……貴人仔細想想。”

48明月(二)

阿客手上東西有多少,竟是自己也不知道。分賞給衆人的,也早已數不清。當初在鳳儀宮裏時,自然有甘棠管着這些。阿客知她公正無私,便從來都放手給她。自己雖能把握大體,可小到某樣東西,她卻說不準的。

便只好對采白說,“姑姑且稍待,我令芣苡與谷風去查驗。”

采白方回過神來,知道自己不經意間就向她透了口風。然而心底裏倒也并不十分後悔。只道:“不必了。當初貴人懷小公主時,皇後賜給貴人壓枕的珊瑚如意,貴人可否拿出來看看?”

阿客心裏便稍稍松一口氣——這樣大件且名貴的東西,并不容易做手腳。便喚了芣苡去取來。

這件東西卻還收在瑤光殿裏。瑤光殿離得遠了,輾轉取過來,便将到上鑰的時候——然而到底還是取來了。

東西依舊收在那只香樟木盒子裏,阿客自芣苡手裏接過來,親自給采白打開來瞧。

天色晚了,燈火不甚明,那如意的光華便不顯。然而七寶所聚,依舊看得出貴重來,并不是件易得的東西。采白瞧見那如意的時候,面色也不由就松懈下來。雙手捧着,先對阿客道:“是婢子逾越了,還請貴人不要怪罪。”

反而是阿客心裏頓了一頓。卻也掩飾好了,只道:“姑姑說的哪裏話。倒是我稀裏糊塗的,讓人見笑了。”

采白職責所在,便細細驗看那柄如意。到底是在夜裏,也只能看出個大概。她也是信阿客,很快便将東西交還回去,道:“貴人請收好了。”

阿客不着痕跡的在那如意上輕輕一摩挲,依舊将它放回到盒子裏。方對采白道:“不知究竟是出了什麽事?還請姑姑告訴我。”

沒來由的到她殿裏,要看皇後賞賜的東西,采白确實該給她個交代的。

然而采白卻垂眸不語。阿客便明白她有不便之處,揮手令葛覃等人退下去。問道:“可是有人拿了柄同樣的如意作什麽文章了?”

采白這才對他說:“貴人猜的不錯。”

阿客就細細的琢磨着,“若是宮裏人,有明賬可查,姑姑須也盤問不到我這裏來——是外邊兒流進來的東西?”

采白沉默不語。然而面上那一瞬的動搖,還是令阿客察覺了。阿客一時也靜默下來。許久,方又問道:“……是陛下令姑姑查的?”

采白便不能再推脫,替蘇秉正開脫道:“陛下并沒有懷疑到貴人身上。”

阿客心裏便猛的一沉——東西是她當年賞賜給盧佳音的,既然不曾懷疑到盧佳音身上,那麽就是自然就是懷疑到她身上了……若只是瞧見那如意,未必會讓蘇秉正動容。只怕關鍵在于那如意牽扯到的人。

秦鳴橋……還是良哥兒?

阿客幾乎立刻就将秦鳴橋排除在外了。她就又想起蕭雁娘當日說的話兒——良哥兒叛亂了。

燭火搖晃得厲害,她微微的有些頭暈。身上的力氣像水一樣落下去,她站不住,便伸手扶住桌子,緩緩的坐下去。

良哥兒死了。

這些日子她一味的逃避,不去想這個結果。可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真是奇怪,就這麽一丁點兒跡象,她竟立刻就想到這個結果。女人的直覺,有的時候當真沒什麽道理可講。

可阿客知道,這猜測恐怕是沒有錯的。許是因為她當年便已經歷過的緣故,此刻她竟沒覺得多麽傷心。就只是條理清晰的推演着——大約是有人得到了良哥兒的遺物,獻給蘇秉正。而裏面有原本只該屬于她的東西。

她都已經死了,就算有盧毅承襲了盧家,可到底根基淺薄,并不值得陷害。只怕那人的動機……在三郎身上。

身上連半分力氣都不剩。可想到這裏的時候,她竟又站了起來。腦海中所有的想法都冷冰冰的,她自己都覺得害怕——她想的是,告訴蘇秉正她就是盧德音。她明白蘇秉正對她的感情,縱然她真的做下了,當她站在他面前時,也必然能扭轉過局面。何況她并沒有做過——他們之間沒有說不明白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能周全的思慮。

莊周夢蝶,她說不明白的——蘇秉正親眼見她死去,也許還是親手将她埋葬,她怎麽能證明自己還活着。真要訴諸借屍還魂嗎?

還沒到這一步。

何況她還有旁的事要查。

縱然是在燈火下,也看得出她面色不好。往嚴重裏說,這後宮蘇秉正唯一放在心上的也只有先皇後盧德音。但凡牽扯到了她,就沒有善了。采白倒也能明白阿客的不安。便安撫她道:“貴人不要急躁。東西不還在這裏嗎?且容我去向陛下禀報——現下已經不早,要有事也得等天明之後。貴人今夜便仔細想想,看有什麽線索。到時候陛下問話,貴人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阿客便向她福身,道:“禍事落到我的頭上,我卻連怎麽招禍的都不明白。姑姑有難處,不便事事相告,我也不問。不敢求姑姑替我說情,只求……到可說話的時候,姑姑能言無不盡。”

采白道:“貴人請放寬心。”

時候不早,她不能再留,便起身告辭。然而到了門口,瞧見蓬萊殿外梅花,又站住了腳。

她欲言又止的回頭望着阿客。阿客忙上前去,道:“姑姑是想起什麽了嗎?”

采白立時便回過神來,沉默了片刻,問道:“只是一些私事。貴人……信不信鬼神?”

她目光柔緩,卻令阿客感到沉重。

“……這世上總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及,不是人心所能揣測的。”阿客便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至于鬼神……我不知道。姑姑為什麽問這些?”

采白道:“只是遇着些想不通的事。”她對阿客笑了笑,“——不妨事的。貴人不必放在心上。”

有些事,必得當面對質才能說清楚的。

阿客也并不怕蘇秉正不給她申辯和對質的機會,她感到不安的是,也許自己百口莫辯。

——那柄如意是假的。

固然材料也很名貴,做工也十分精良……可到底還是比不得真品。珊瑚的紅不夠沉郁飽滿,在燈火下便顯得遜色。鑲嵌的技法也不同——來自波斯的工匠有秘傳的工藝,鑲嵌黃金與寶石不用漆粘,與漢人的技法是不同的。雖在外形上着意模仿,可阿客見得多了,依舊一眼就能瞧出不同來。

蘇秉正見識只會比她更多,沒道理瞞不過她的,能瞞過蘇秉正。

将采白送走,阿客便屏退了衆人,對芣苡道,“你随我來。”

“究竟是怎麽回事?”進了屋,阿客便将那盒子推到芣苡的面前,問道。

在采白跟前,芣苡一直都繃着,才剛剛松了口氣。聽阿客這麽問,一時就沒有回味過來,只是怔愣着。

待她終于明白過來什麽,才有些茫然的跪倒在地上,卻依舊仰頭望着阿客,“二娘子……”

她面色說不上是驚是怕,還是二者皆有。阿客竟覺得,比起令人以假換真來,反倒是她的質問更令她不安似的。便說,“這如意不是皇後賜的那件。”

芣苡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道:“……是。”

——她竟不否認,分明是早已知曉。阿客一時就有些發懵,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仔細的與我說清楚。”

許是她語氣有些重,芣苡立刻就叩頭下去,道:“是我一人做錯,連累了娘娘。娘娘不必擔憂,我這就去向采白姑姑說明。”

她起身就要往外去,阿客忙一把拉住她,道:“你說什麽胡話!我不過問你緣由,你便要自作主張了!”

芣苡忙就道:“婢子不敢!原本就是娘娘護着我,此刻出了事,我不能再連累您。”

她說的蹊跷——阿客便明白,真品只怕早已不在瑤光殿。而這件事盧佳音該也是知道的。她心裏原本就亂着,一時更是理不出頭緒。然而到底還明白,既是有人着意陷害,這柄如意只怕也在算計之中。大約不會是芣苡弄錯,而是另有隐情,便套話道,“我既然護着你一回,便沒道理在此刻将你交出去。我只疑惑,你素來謹慎,掌管殿裏財物從未出錯。何以這麽貴重的東西,卻出了差池?這才要你細細說明——我也不瞞你,有人利用這物件陷害我。人在暗處,你不說明白,那暗箭是從哪裏射來的,我都沒有頭緒。”

芣苡面色疑惑卻越重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跪下去,垂頭避開阿客的目光,道:“那日楊嫔與杜寶林一道來探望娘娘,說起皇後賞賜的如意,便想要觀賞。奴婢将如意奉上,杜寶林故意失手将如意摔了,卻反誣奴婢不小心。”

阿客便隐約明白了什麽,卻還是問道,“……然後呢?”

“娘娘護着奴婢,講了兩句公道話。杜寶林便羞惱起來。”芣苡道,“楊嫔從中調解。說她有件類似的如意,可先頂替着,她且偷偷尋人将殘壞的修好了,方可免禍。娘娘為了護着奴婢,便答應了。”

燈火搖曳着。阿客的指甲掐進手心裏,許久才嘆了口氣,“……只怕摔壞的那柄,也是假的。”

芣苡才不由的擡頭望她。

阿客道:“被人徹底的算計了。”

她誠意将那如意賞賜給盧佳音,誰知過于貴重的東西,反倒成了盧佳音的負擔。誠然她根本不吝惜一柄如意,可在盧佳音這裏,摔了她賞賜的東西也會憂慮不安。被楊嫔與杜寶林稍加恐吓,再扯進芣苡去,終于有物貴人賤之懼,才着了旁人的道。

而那如意落入楊珮手裏,就和落進周明豔手裏是一樣的。且周明豔的兄長周明德在西疆戍守,必也參與了圍剿。想混進件東西去,實在再容易不過。

此刻心裏略略有譜,雖局勢并未改變。可阿客心裏總算稍稍平複下來,一時輕輕敲打着桌面思索,一面随口問道,“多久之前的事了?”

“前年冬天,”芣苡道,“……就在小公主出生前不幾個月。”

——竟這麽久了。想來當日楊嫔将東西騙去,也并沒有謀算到如今的用處。且這東西只要稍一核檔,便知道是賞賜給誰了。因此也未必就是為了陷害她。

總還有跡可循。

阿客道:“我明白了。”又叮咛她,“還沒到不可轉圜的地步,你且稍安勿躁。先等我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明白了嗎?”見芣苡點頭應下了,才又說,“讓葛覃來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這一陣子忙着搬家,然後又感冒犯了鼻炎T__T

本來想要攢夠1w字再發的,不過果然還是有些手生……

總之……連載重開

49明月(三)

這一日是王夕月的壽辰。

蘇秉正素來給她臉面,她請他赴宴,他固然懶得去,也還是賜下財物與她添彩。

王夕月便換上盛裝,親自來向他謝恩。

他們之間素有默契在,這些表面上的功夫雙雙都做得滴水不漏。明明該是寵妃向皇帝撒嬌讨好處的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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