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所謂的桃花源, 其實是一群桃花妖的聚集地。

許星河一開始還傲氣,死活不願意去,畢竟一去, 兩個人之間的緣分就到頭了。

這個到頭, 比不愛更殘忍。

按照蘇蘅蕪說的, 一旦他拿到了桃花劫, 兩個人甚至不能在一起了。

以前許星河, 只覺得愛而不得、被人拒絕是最痛苦的。

可是沒想到, 還有比表白被拒更殘忍的事情。

許星河之前跟許星流,之前見面不爽,現在只能自抱自泣。

饒是再怎麽給自己立冷酷人設,也耐不住,兩個小孩其實就是個戀愛腦外加母胎單身。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兩個魂立刻合二為一,企圖妨礙蘇蘅蕪尋找桃花源。

一開始的時候, 兩個人是這樣打算的。

蘇蘅蕪本人容易暈車, 所以,許星河故意讓司機在颠簸的路上晃了好幾圈。

可是一圈還沒有晃完,蘇蘅蕪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他身體紙做的一樣,輕飄飄的, 可就算不舒服, 仍舊挺直脊背,薄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往日裏嚣張的眉眼裏熬着幾分不舒服的神情。

“不舒服的話,可以靠在我身上。”許星河看着他壓抑的神情,心裏面豆腐花一樣,晃啊晃的。

很難有, 也很不舒服。

蘇蘅蕪拒絕了:“還是不了吧。把肩膀留給更需要你的人。”

許星河難得強硬,他一把把蘇蘅蕪的頭摁在了自己懷裏。

許星河說:“靠着吧,別的人我從來都不屑給的。就算是你不願意也好,我也想告訴你,蘇蘅蕪,我喜歡你。”

“嗯,謝謝你。”蘇蘅蕪不太舒服,許星河的懷抱很溫暖。

甚至能夠壓過人身上不舒服的惡心感。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安全感吧。

蘇蘅蕪沒有反抗,他淡淡笑了一下。

許星河給他遞了小瓶可樂:“你慢慢喝,這東西雖然刺激了一點,不過治療暈車倒是有奇效。”

蘇蘅蕪抱着小小的可樂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可樂刺激,潑辣的氣泡消失以後,留下的是無可言說的甜。

蘇蘅蕪晃了晃手裏的不明黑色液體。

許星河把他手裏的可樂拿了下來,放到一邊,怕他弄衣服上了。

蘇蘅蕪被拿走了可樂,手裏空蕩蕩的,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

許星河把自己的手遞給他玩:“你以前生活是什麽樣的?”

蘇蘅蕪頓了一下,合上眼,睫毛顫了一下:“在一座漆黑的、沒有盡頭的知識之塔裏。知識與世界相聯系,每一年都會增加,當然也許是有人刻意将那些東西傳遞進來的。我一直在裏面,因為有很多書,所以在裏面也不知道時間過得很快。”

許星河的大手蓋在了蘇蘅蕪柔軟的頭頂,他心裏就很難受,在那些孤獨的歲月裏,也許他還沒有出生。

如果以蘇蘅蕪的眼睛來看一看世界,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是不是也那麽可笑,這個世界,孤獨運轉,世界上所有的人,為了渺小的欲望,在世間掙紮。

而這個時候的蘇蘅蕪,又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在那麽漫長的歲月裏,他也會孤單嗎?

許星河說:“你想過以後嗎?以後的你會是什麽樣子的?會跟什麽樣的人在一起?又會有什麽樣的生活呢?你都沒有想過嗎?”

許星河有一點憤怒,更多的是心疼。

“你就不知道為你自己想一想嗎?”說這話的時候,車子陡然斜了一下。

靠在許星河肩膀上的蘇蘅蕪身體斜了一下,被許星河抱在懷裏。

緊緊的,許星河用力抱着蘇蘅蕪。

蘇蘅蕪被抱得有些難受:“已經進入桃花源了。”

許星河把頭埋進他柔軟的發絲裏,濕潤的眼淚泅進了蘇蘅蕪的發絲裏。

這使得蘇蘅蕪愣住了。

他反手抱住許星河,聽着許星河一遍遍在耳邊哭得像個孩子。

蘇蘅蕪沒打算讓他抱的,可是他聽見許星河在他耳邊說:“馬上,馬上你跟我的緣分就要結束了,你能不能讓我多抱一下。”

“好。”這樣的許星河讓人無法拒絕,蘇蘅蕪輕輕拍着他的脊背。

許星河也覺得自己太不争氣,居然這樣就哭了。

不過想着成功抱着蘇蘅蕪,他厚顏無恥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那是不要臉嗎?哄老婆呢,那能叫不要臉嗎?那不能!

許星河貪婪的聞着蘇蘅蕪身上的味道。

他想讓自己的腦子記得更久一點。

不要忘記得那麽快。

千萬千萬不要忘記。

許星河感受着蘇蘅蕪輕輕拍着自己的背,他從紛亂的心思裏摸出點獨屬于蘇蘅蕪的溫柔:“你看,你其實好溫柔。”

蘇蘅蕪嘆了口氣:“是啊,本質來說,我挺吃不了軟的。”

許星河也跟着嘆氣:“你明明對小淩那麽溫柔,我早該發現的。”

提起小淩,這家夥應該沒事吧?

許星河給小淩打了個電話,沒有打通。

許星河又打了兩次,還是沒打通。

他眼皮跳起來,許星河隐約察覺了一絲不對勁。

許星流同許星河靈魂鏈接:“我去幫你看看。對了,我查到了一點東西,我們祖上似乎歷來有個習慣。”

許星河心裏突突一跳:“什麽習慣。”

許星流到底比許星河成熟一點,此時的許星流已經猜到了一點什麽:“我們祖上,持續到爺爺那輩,一直有個習慣,他們似乎會帶着大量的書籍以及一些玄門的物品去祭拜一個人。”

許星河:“……我不是很懂。”

許星流說:“我去見過爺爺,他給我講了一件事情。我們許家祖上供奉着一個神,每一年需要用大量現實世界的東西去獻給他。雖然是這麽說,爺爺給我講了另一個版本。”

許星流似乎有點明白了。

許星流說:“天地還沒有分開的時候,已經有了神。只是天地間還沒有秩序,且神不愛世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世界相當混亂。其他神為了争奪人類權利,相互厮殺,人類永遠沒有明天。而這時候,一個神用自己的神格為人類創造了秩序。可是就在那個神創造出了秩序的時候,我們祖先射殺了他。”

許星河瞪大雙瞳,不可置信的盯着前方,前方霧罩,桃花翻飛,錯開的季節,卻在開了窗戶以後,迎面而來桃花瓣。

許星河心跳很快,桃花瓣迷眼,答案呼之欲出。

許星流說:“雖然是射殺了,可神并不會死,而那時候,神所建立的秩序也已經成功,他從高貴的神格裏面剝奪下來一縷魂,小心翼翼将他藏在自己的墳茔裏面,讓後人供奉着他。”

許星河額間滴下一縷冷汗:“我們……我們是他的後人?我們是從哪裏來的?他不會是娶了別人吧?”

許星流無語:“沒有,我們祖先不過是經過他的手,得了一縷氣而已,不過神仙一縷氣,于我們凡人而言,自然是天大的恩惠。祖先說,射殺神的那把箭,是用同為神的骨頭做的。”

骨頭。

像是有什麽東西被一點點撬開,許星河腦子疼起來。

不斷湧入的記憶,讓他疼得在地上打滾。

額間滲出了更多的汗水,司機與後面其實有一段格擋,他被囑咐無論聽到什麽也不許回頭,而現在聽到許星河壓抑的哭聲,他不由得搖頭:“真是想不到,有些人看起來人高馬大的,居然是0耶~~~”

許星河在疼得發麻,蘇蘅蕪因為暈車,臉色也很白。

一段段記憶湧入。

他同蘇蘅蕪同出一門,在日益交錯的日子裏,他愛上了對方。可是世界大亂,各方神靈為了人類的歸屬權開始争奪。

蘇蘅蕪以身為則,化為大道,指引人類前行,可他不願看着蘇南栀神格泯滅,于是在化神的時候,他射殺了他的神、他唯一的摯愛,大道已成,他偷偷藏着蘇蘅蕪的一縷魂魄,化為山河大海,也看過人山人海。

許星河從無邊的記憶裏回過神來,他汗濕額眼眸看向蘇蘅蕪,蘇蘅蕪隔得很近,卻又仿佛隔得很遠。

許星河身體裏隐藏的血脈開始複蘇,他說:“其實我不後悔,與其讓你化為虛幻的大道,這樣留下一點念想也好。”

蘇蘅蕪說:“可是我疼,罷了,我終究是要回去的,你關了我這麽多年,大道殘缺,它始終呼喚着我,我必須要去填補那個空缺。”

一次次,許星河從他嘴裏就沒有聽到過令自己開心的話。

“那個破大道,就這麽令你擔憂?你難道不想報複我嗎?我就在這裏……嗚嗚……你不要走好不好?”

蘇蘅蕪第一次看到這個同門摯友哭泣。

他以為神在漫長的歲月裏面,已經喪失了基本的喜怒哀樂,可是看着眼前這個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點形象也沒有的樣子,蘇蘅蕪突然就笑了。

“我說過,如果我找到你這個混蛋,我一定挖開你的墳頭。”

許星河聽到這裏,總算覺得有了一點盼頭。

“你挖!你随便挖!”

蘇蘅蕪淡淡笑了下,車子停下,隔着桃林,一汪清泉從林間流瀉而出。

“到了。”

蘇蘅蕪和許星河下了車,一腳踏進去。

水裏頓時浮現出幾十具屍體,障眼法消失,水已經成了一片血紅色。

蘇蘅蕪說:“看來,有人先我們一步。”

許星河冷喝一聲:“出來!”

隔着一道矮矮的瀑布,一個小小的人影走了出來,是小淩。

小淩苦着一張臉:“你們千萬別過來哇!”

許星河面無表情:“哦,知道的,你安心去吧。”

小淩哭唧唧:“父女情就這麽單薄。”

“我是讓你來說這個的?”從她背後伸出來一只鬼一樣的手,它一把抓住小淩的脖子,一張美麗恐怖的臉從小淩背後露出,“讓你的哥哥過來!”

小淩說:“啊劉花花……你小心一點啊,我很脆弱的。我哥、我哥他不過來我也沒辦法啊。”

劉花花,現在也不知道還算不算劉花花。

她發瘋以後,山靈幼體占據了她的身體,一路過來吃了不少人,以至于她現在全然是個頂着劉花花皮囊的巨型怪物。

她的身體比原先大了幾百倍,每一個肉塊都是最近捕食的,可是有的新鮮,有的不新鮮。

這種恐怖的捕食方式,就像是給人強行注入了一個虛幻世界,在被切割的時候,不會有痛苦。

蘇蘅蕪看了一眼,其中不乏她的老師同學,以及她的爸爸媽媽。

“花花……媽媽愛你。”

“花花……爸爸也愛你。”

劉花花哭起來:“我們終于在一起了,爸爸媽媽。”

劉花花媽媽尖叫起來:“不!!!你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是大明星,她是我的驕傲!!!”

劉爸爸也跟着叫起來:“我的女兒,你把我優秀的女兒還回來!!!沒了女兒,我的升值加薪,我的海邊別墅——”

劉花花慌了,她安撫着爸爸媽媽,轉頭捏住了小淩的脖子,跟蘇蘅蕪說:“你不是普通人,我沒辦法吞噬你,你主動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你妹妹!!!”

許星河左右動了動手腕:“小朋友就要有小盆友的亞子,好好讀書!然後像你大哥哥一樣,上一流大學!”

小淩翻了個白眼:“許星河,你不想我死的話,少說兩句,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像我一樣脾氣好的。”

許星河怒:“全家就你垃圾!區區一個人類把你捉住了,你對得起你爹和你媽嗎?丢人丢大了!”

小淩嘤嘤嘤哭泣,向着蘇蘅蕪招手:“蘇爹爹,不要讓我跪下來求你……揍他的時候輕一點。”

許星河小暴龍又炸了:“我又不是你媽!!!”

但一想——當媽至少明面上跟蘇蘅蕪還是一對。

許星河突然嬌羞:“你也不是不可以給我叫媽。不過我是攻啊,我是1,我純1!!!”

小淩:“……你當着未成年說什麽呢!!!!”

三個人的互動成功惹怒了劉花花,劉花花想起了自己爸媽。

一時間悲上心頭。

她恨不得把一切都吞了,她甚至想,是不是吞掉了一切,就能獲得幸福呢。

巨大的身軀連接天地,企圖吞天。

許星河手腕彎弓,耀眼非凡:“也不打聽打聽誰是爹!”

單手挽弓,箭一發,無數星河墜落。

劉花花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她不過是小小山靈幼胎的傀儡,面對神技——哪怕是削弱百倍的神技,仍舊哭天喊地。

巨大的身體成了靶子,沾和的靈魂無處可躲,一團團肉散落開來,桃花紛飛。

劉花花流血的身體,一刀刀被割了下來,割人時候有多疼,此刻反噬回來的力量就有多疼。

劉花花是個怕疼的小孩,她受了一點傷就哭,此時哭得停不下來。

鮮血落了一地,把水流染得發紅。

小淩看不下去了,跟劉花花說:“你快點清醒過來啊!”

劉花花看向了她,于是她沖了過去,觸手凝成一把刀,刺了過去。

“噗嗤——”小淩像個漏氣的脾氣,瞪大了眼睛,她攏了攏身體裏的棉花,優雅揚起了巴掌,一耳光打了過去:“艹!!你知道我棉花多貴嗎??我哥親自給我縫的!!!”

劉花花滾了一圈,落到蘇南栀腳邊,她擡頭對上蘇蘅蕪的臉,瑟縮了一下,她醜陋不堪,渾身惡臭,她哭得很醜:“漂亮哥哥,我錯了嗎?我為什麽不能擁有跟你一樣美麗的容貌呢?像你一樣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吧?為什麽沒有人喜歡我呢?”

蘇蘅蕪蹲下來,許星河黑面神一樣立在旁邊,像條惡龍守護着自己的寶藏。

許星河:“你不要離她那麽近!”

蘇蘅蕪但笑不語,他溫柔的雙眸凝視着劉花花,伸手替她擦拭血肉模糊的臉頰,然後看着她的眼眸。

“在得到別人喜歡前,我們先要喜歡自己。世界很殘酷,比被愛更重要的是,要堅強、勇敢、無畏。”

劉花花感覺他的手很溫暖,一直疲倦的她,終于合上了眼睛。

蘇蘅蕪緩緩劃過,從她身體裏,直接扯出了那截山靈幼胎,蘇蘅蕪五指一掐,幾乎把那東西掐碎。

“等一等!!!”地裏爬出來一個粉裙女孩,見光後逐漸變大,她容貌迤逦,“不如把它給我吧,我可以拿東西換。”

許星河在看到粉裙女孩後,神情大變,此人自然是桃花源守護者。

女孩說:“它結成胎體不容易,桃花源可以護它長大。你們來這裏可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們換。”

蘇蘅蕪說:“為桃花劫而來。”

“斬緣啊。”女孩看了看蘇南栀,又看了看許星河,若有所思,突然爽朗一笑,“可世間并無桃花劫啊。大道已成,天地萬物,皆有各自算法,緣分這東西,時候到了,就是到了。硬摘的果兒不甜,卻也不是不能吃,甜的果兒送到你嘴巴,吃與不吃全靠個人一念之差。”

女孩送給兩人幾顆大果:“要我看啊,試試吧,你不也這麽認為嗎?對了,這是曾經不小心落下來的神心孕育的果子,千年因果,是時候了。”

女孩抱着山靈幼胎揚長而去,桃花源迅速褪去,蘇蘅蕪抱着果子,許星河後知後覺被騙了,大罵兩聲,把劉花花送去投胎以後,帶着蘇蘅蕪去挖自己的墳。

蘇蘅蕪突然就不想挖了,許星流氣喘籲籲趕過來,魂體一碰,破碎的靈魂合二為一。

許星河花了一分鐘回神,蘇蘅蕪已經擺好了酒。

配菜就一個桃。

許星河摸了把桃:“一個千年山靈幼胎就換了這東西?算了,你吃。”

蘇蘅蕪咬着桃肉,汁水四濺,看得許星河吞了兩下口水。

蘇蘅蕪說:“聽說是神的東西,長了幾千年才出了一個果,開過即亡,像是為我特別準備的。”

蘇南栀只是咬了一口,冰冷的心跳了起來。紛紛揚揚的感情,在這秋天裏下了第一場雪。

原來再更早的時候——

“你需要以神格去拟定天道,可神不能有情愛,為姐替你摘心。”

“可。”

更早時候,他也愛上過,眼前這個瘋子。

蘇蘅蕪低低笑起來,許星河湊過去,蘇蘅蕪輕輕吻在他的側臉。

“緣,妙不可言。”

別的許星河都不懂,唯獨這個明白了。

一口巧嘴許星河木讷了,緊巴巴就說出一句話:“至少這一世,跟我好吧。”

蘇蘅蕪說:“試試吧。”

·

“酸了。”小淩咬着手帕,“好白菜讓豬拱了,我升天了。”

程序員受不了一對狗男男,早走了:“蒼天在上,請給我一段該死的愛情吧!!!如果沒有,兩段也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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