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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泠和陳老兩人走出房門一段距離，她停下腳步，看向陳老，“陳老，剛才在房間我不好問，現在你可以和我說說嗎？我家小徒弟怎麽會傷勢這麽嚴重？”

她從天北峰回來，看到滿園的櫻花凋零開敗，只剩光禿禿的枝幹，吓得心髒都要停了，立刻傳訊藥堂最厲害的陳老。

那時關心則亂，現在回過神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她出手的時候留有分寸，怎麽可能去一趟天北峰的時間，這傷勢就惡化成這個樣子了！

陳老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若我沒有診斷錯，長老的徒弟小時候曾經撞過腦袋？”

君泠點點頭，“是的，我撿到他的時候，他額頭确實有傷，而且還失去了一些記憶，不記得我們見過的事情了。”

陳老：“那是幾歲的事情？”

君泠：“三歲，他那時候才三歲多。”

陳老：“他腦袋撞傷的時候年歲尚小，形成了不易察覺的舊傷，才導致記憶缺失。修士突破境界能重塑肉身，他這次結成金丹，舊傷被治愈了一部分，只要遇到記憶相關的刺激點，就能想起往事。

不過長老放心，能醒來說明舊傷沒什麽大問題，等他晉升元嬰，再一次重塑肉身，應該就能好全了。”

君泠還是擔心，“如果沒有大問題，他怎麽會昏迷不醒呢？他可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啊！”

陳老：“這一次意外，或許是因為他的往事比較沉痛，所以他才會陷入夢魇，久久不醒。如今醒來，夢魇也去了，不用擔心。最多會有些發燒，修士身體強韌，靜養即可。”

君泠嘆了一口氣，她撿到小徒弟的時候，他的族人已經全部葬身火海，眼睜睜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這樣的記憶确實沉痛。

君泠想起往事，語氣帶了幾分悲傷，“當年冰晶島覆滅，鲛人一族盡數滅絕，确實是一段很慘烈的過往。”

陳老聽到她提起這段往事，臉上浮現驚恐，他慌亂擺手，“拂雪長老，這樣的秘聞就不用告訴我這個小老頭了，我可不想死得太早！藥堂還有一批藥在丹爐裏煉着，我先告辭了！”

陳老匆忙喚出飛劍，朝君泠拱手之後快速離開，都不給君泠反應的機會。

一片櫻花從他後背掉落，混在滿地的花瓣裏，無法讓人察覺。

屋子裏的君煥聽到這裏，手指不可控制地發抖，整個人仿佛墜入深淵，越來越冷，越來越多，直到君泠的聲音将他重新拉出深淵。

君泠的聲音充滿疑惑不解，她對于陳老逃開的舉動一頭霧水，“什麽秘聞？我撿到君煥的事情，又沒有什麽隐情，有什麽好避嫌的？冰晶島的事情，和我又沒有關系？”

房間裏的君煥，聽到君泠的一段話，提着的心又放了下來，是他之前他魔怔了，怎麽會懷疑師父做出這麽不坦蕩的事情。

按照師父的性子，要是他們之間真的有着血海深仇，她面對他的時候才不會那麽平靜。

一個教他知恩圖報、以直報怨的人，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君煥從床上坐起，捂着胸口慢慢走到窗邊。

因為他蘇醒，滿園的櫻花重新綻放。

櫻花在枝頭燦然盛放，君泠知道君煥真的沒有大礙了，不再想那些往事，她轉身去看小徒弟的房間，卻意外發現他下了床，正站在窗臺那裏望着他。

四目相對，君煥淺淺一笑，“師父，我可以問你一些事情嗎？”

君泠眼中閃過不認同，“什麽事都沒有你的身體重要，你先好好休息，等你身體好些，你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君泠說着，朝窗臺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幾步，她的腳下踩到一灘粘稠濕潤的液體。

什麽東西？

君泠低頭去看，發現那是一灘新鮮的血液。

血液中殘留的靈力很熟悉……

是君煥的！

君泠猛地擡頭，她一揮袖，無數白霜萦繞拂雪小築。

有人來過這裏！

君泠蹙眉，來的人對靈力氣息做了掩飾，她辨認不出來人是誰。

君泠面色如冰，眼中怒火翻騰，“我出門這會兒，有人上門找你麻煩！還傷了你！是誰！”

君煥啞然，避開君泠的視線，“沒有誰，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

他并不想說出盛子宵的事情，之前是不想讓師父傷心，現在是他自己心虛，他之前才指責盛子宵不相信師父，可是一場噩夢過後，他竟然動搖了。

君煥內心羞愧。

君泠擰眉，這小徒弟，回來之後怎麽這麽喜歡隐瞞她？

君泠很不高興，語氣含霜，“你覺得這樣的鬼話我會相信嗎？君煥，你在包庇誰？”

君煥：“我沒有包庇任何人。”

君泠冷哼了一聲，“沒有包庇的話，是不是有人威脅你？”

君煥神情微動。

君泠腦中靈光一閃，壓抑着怒氣詢問，“是不是那個把你變成純陽之體的人找你麻煩了？”

君煥：“師父，你不要再問了，這件事情并不重要。”

君泠閉上眼睛，周身寒氣四溢，鵝毛大雪紛紛落下，将枝頭的櫻花全部壓倒掩埋，她睜開眼睛，看着君煥的眼神充滿失望，“為師從小就教你以直報怨，結果你現在被人打吐血了，師父要替你找回場子，你還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懦弱了，這副受氣包的模樣，真是怎麽看怎麽礙眼！你，太讓為師失望了！”

君泠說完，看都不看君煥一眼，轉身就走。

君煥驚呼出聲，“師父！你去哪裏！”

君泠背對着他，“為師去哪裏，需要告訴你嗎？”

她說完，回頭看了君煥一眼，那一眼飽含失望和氣憤。

這小徒弟，三年下山歷練都歷練了啥玩意，除了一張臉能看，其他地方簡直一無是處！實在太辜負她的期待了。

君泠：“為師現在不想看到你，你好好養傷吧，等為師什麽時候氣消了，什麽時候再來看你!”

君泠拂袖離開，踩着飛劍飛出不遠，就聽到身後傳來君煥的呼喚聲，還夾雜着幾聲咳嗽。

想到小徒弟的傷勢，君泠于心不忍，腳下飛劍一停，沒一會兒，君煥就追了過來。

君煥面如金紙，他今天被渡劫修士和大乘修士前後混打，吐了兩次血，雖然及時服下丹藥，但是元氣大傷，一場噩夢過後又被師父的驟然離開驚吓到，實在是有些病弱。

君煥伸出手想抓住君泠的手腕，在她冷冷的注視下，改成抓她的袖子，他低下頭，聲音糯糯的，可憐兮兮的，軟聲軟氣示弱，“師父，對不起，是徒兒錯了。”

君泠聽到他這弱勢的道歉，心中嗤之以鼻，正想罵他道個歉都像受氣包，沒想到嘴巴才張開，小徒弟就擡起了頭。

他面色蒼白，眼睛濕潤，“師父，是我做得不對，我不應該瞞着師父，師父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我下次再也不會了，師父問我什麽，我就答什麽，絕不會再隐瞞。

師父，你不要因為我難過，也不要因為我生氣，無論什麽，都是我的錯。”

君煥本來就長得俊美，站立時如修竹生姿，此刻卻像風雨摧殘過的修竹，堅強又可憐，有一種搖搖欲墜的虛弱感。

君泠有一瞬間被小徒弟這副又美又慘的模樣觸動了，可是轉念一想，陳老剛才說過他傷勢沒有大礙。

這小徒弟，不會是用美人計裝可憐吧？

這個念頭才浮上心頭，眼前的徒弟就身子一晃，歪到一邊。

君泠的動作比理智快，在他倒下的瞬間就扶住了他。

君煥倒在她懷裏，腦袋靠在她頸窩的位置，呼吸很淺，卻很熱。

他似乎意識不清了，嘴上卻還在低低地重複着話語，“對不起師父，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瞞你。”

君泠抱着他，像抱着一只受傷的小狗狗。她伸出手，将小徒弟鬓角垂落的頭發拂開，掌心貼在他額頭，那裏滾燙不已。

他發燒了。

君泠看着他溫馴無害還帶着幾絲病氣的臉，所有的憤怒生氣都化作一句嘆息，“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

君泠扶着他回到房間，将他重新安置在床上。她想去那些養神的法寶，才起身就覺得袖間一緊。

她回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袖子被君煥抓在手裏，她放輕動作扯了扯，袖子沒扯出來，倒是把小徒弟扯醒了。

君煥睜開眼睛，專注又眷戀地望着她，他的手下意識攥緊她的袖子，輕輕扯一扯，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師父，可不可以不走？”

君泠根本拿他沒辦法，“我只是去拿些養神的法寶過來。”

君煥搖了搖頭，“師父在這裏，我就覺得很心安了。”

君泠：……敢情她的作用就是個安神法寶？算了，傷者為大，先順着他來。

君泠重新坐在他床邊，對他笑了笑，“好了，師父在這裏，你趕緊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不要傷上加傷了。”

君煥眼中一亮，像是暗夜點燃的一簇煙火，“師父會一直陪着我嗎？”

君泠：“……你說呢？”

君煥笑了笑，眼中的煙火暗淡成微光，看在君泠眼裏莫名惹人憐，“是我不懂事了，師父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師父，你去忙吧，我真的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君泠：……

這小徒弟是不是在套路她？

君泠打量着君煥，對上他無辜又無害的表情，忍不住懷疑自己想多了，算了，傷者為大！

君泠幫他掖掖被子，“目前看來，你的事情更重要。好好養傷，師父就在旁邊陪着你。”

君煥看着溫柔的師父，怎麽舍得睜開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有絲毫轉移。

君泠瞪他一眼，伸出手蒙住他的眼睛，故意兇他，“看什麽看！趕緊睡！”

微涼的掌心貼在眼眶上，君煥心裏仿佛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下雨，莫名平靜下來，他聽話地閉上眼睛。

纖長濃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樣刷過君泠的掌心，她心中一癢，收回了手。

君煥察覺眼眶的涼意消失了，心中微慌，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師父好好坐在身邊，提着的心又放下。

君泠對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真是又無語又受用，語氣充滿無奈好笑，“你都多大了，怎麽還這麽粘人，趕緊睡！”

君煥笑了笑，眼睛微彎，“我喜歡粘着師父……”

君泠因為他的依戀心中開懷，誰不喜歡被養成的乖巧小徒弟依戀呢？她嘴角上揚，再次伸出手蒙住他的雙眼，“好了，別撒嬌了，快休息吧。”

君煥低低反駁，“我才沒有撒嬌。”

君泠：“好了好了，你沒撒嬌，是師父撒嬌了行不行？”

君煥輕笑一聲，思緒忍不住飄遠，師父撒嬌……那應該是多麽可愛的樣子呢？好想早一點看到啊……

君泠感覺他的睫毛再次掃過她的手心，她忍着那股癢意沒有松開，等到他呼吸平穩，才松開手。

好吧，下山歷練也不算是完全的一無是處，至少比從前粘人了，這種感覺有點肉麻，但是，還不賴！

君泠看着沉睡的小徒弟，嘴上低喃：

“怎麽這麽讓人操心，下次師父可不會再輕易放你下山了。沒有師父，你真是什麽都做不好啊。

簡直是個笨蛋美人！太笨了！

真是的，都受傷了，睡着了，怎麽還笑得那麽甜，做美夢了？好吧，希望你能一直都好夢……”

小聲的絮叨中，滿園的冰雪消融，掩埋的櫻花經過雪水的浸潤，煥發更蓬勃的生機，一蔟蔟壓低枝頭，燦爛地盛放着。

某個裝睡的人在心裏小聲地回應她的話。

師父，才是那個需要人關心呵護的傻瓜吧。

沒有我在的三年，廚房都沒有生過火，一頓熱飯都吃不了，實在太可憐了。就讓我多眷戀一下這一刻的溫情，醒來之後，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吃一頓熱飯。

至于笑得甜……

笨蛋師父，因為你在身邊，我才總是忍不住想笑啊。

多想告訴你，有你在，就是最美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