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江南, 梨花小鎮。

小鎮以漫山遍野的梨花樹而聞名,雖過了花開爛漫的時節,卻仍舊引得游人絡繹不絕。

垂柳下, 蘇錦煙倚着欄杆眺望遠處湖光美景,茂密的樹叢林立湖畔,春水共長天一色。清風拂過她的發絲, 将一縷貼在唇邊,唇角淺淺的笑意若隐若現。

“小姐,”霜淩坐在船篷裏煮茶,邊問道:“咱們要在此處待多久?”

“又喊錯了。”蘇錦煙睨眼責備:“出門在外, 不許再喊小姐。”

霜淩吐吐舌,趕緊改口:“是,公子。”

為方便出行,蘇錦煙着男子裝扮, 化名蘇景, 曾經未出嫁前, 她但凡出門辦事皆是如此。此時,她一襲月白銀絲暗紋長袍, 頭戴玉冠,一把逍遙扇抵在額頭遮太陽, 姿态閑适。

好一副出門游玩的富家公子,風度翩翩模樣。

她氣質獨特, 帶着點男兒的飒爽英姿, 眉眼略微改動,瞬間,整個人雌雄莫辨。即便是霜淩見過多次,但偶爾闖見她回眸笑看你時, 也難免撩得人臉紅心跳。

霜淩趕緊別過眼,繼續手上的動作,卻聽得蘇錦煙懶懶地道:“過兩日就走。”

“聽說鎮上的梨花釀不錯,且湖中魚蝦肥美。”蘇錦煙道:“等會兒,咱們便在湖邊煮酒吃魚。”

說到吃的,霜淩興奮起來:“适才出門時,我見梨花鎮鹵肉也很香,要不讓人去稱幾兩來下酒如何?”

“可。”

于是,霜淩立即起身,走到船頭吩咐岸邊的随從去準備東西。

蘇錦煙換了個坐姿,将頭靠在木柱上,望着前頭撐船的老人。他手上拿着根長杆,用力一撐,水面便立即劃出一道粼粼金光,閃爍流動。

“老人家,”她問:“您可知去宜縣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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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船的老人轉過頭來,笑着說道:“小公子要去宜縣?宜縣可遠着哩。”

“若是乘坐馬車估計多久能到?”

“這說不準,”老人說道:“天氣好就走一天,天氣不好要兩天。”

“小公子去宜縣作甚?”

“聽說宜縣茶葉聞名遐迩,便想去瞧瞧。”

蘇錦煙這一路游玩南下,所經之地皆會打探當地的買賣行當,如今路過宜縣,自然是要去瞧瞧茶葉行當。

欽州。

尉遲瑾站在船頭,朦胧的月色猶如薄紗披在他的肩頭,透着些寂寥與落寞。

遠處星河熠熠,腳下波光盈盈,本是良辰美景,他卻毫無興致欣賞。他望着虛空的夜色愣了會兒神,忽然,胸口一陣悶疼騰升,傳入喉中忍不住咳嗽起來。

耿青站在身後欲上前去扶,但見他家主子冰冷如寒山的背影,遲疑地又收回手去。

他勸道:“世子爺,夜裏風寒,水氣重,大夫說了您身子還未好,不若您先回屋子裏歇會兒?”

尉遲瑾弓腰,只手撐着船杆咳了許久才停,也沒說話,揮手讓他退下。

耿青暗自嘆氣。

他家主子一路從上京南下,水路、陸路交替行進,已經過去了多日。原本之前就受了鞭傷還未好全,後來又心急如焚吐了血,太醫囑咐說要他好生歇息幾日的。可他卻不管不顧直接出了京城,非要親自下江南來逮人。

但這人還沒逮着,倒是被氣得不行。

怎麽說呢,他也不知道世子夫人怎的這麽能跑。之前他們一行人連夜趕路好不容易到了欽州,但到了地方之後才發現世子夫人早已離開了。

眼下聽說世子夫人去了南邊的一個小鎮,世子爺連身子也顧不得便又馬不停蹄地往南邊趕。

但水路濕氣重,世子爺不慎着了風寒,夜裏時常發熱,卻固執地不肯吃藥,如今整個人消瘦了許多。

耿青轉頭又看了眼船頭站着的人,搖頭無奈。

當日夜裏,蘇錦煙沐浴過後,她站在客棧的四方小院裏晾頭發,邊與廚房裏的王嫂話家常。

“小公子長得真俊,”王嫂問:“是哪裏人士啊?”

“筱州人士。”蘇錦煙回道。

“筱州啊,”王嫂咂嘴:“我聽我家老頭子說過,筱州離咱們這可遠吶,怎地來了這邊?”

“來此地游玩。”

“我看小公子年紀不大,”王嫂問:“成親了沒?”

“成了,”蘇錦煙回道:“不過又離了。”

“啊,”王嫂聽聞後,面色露出可惜之色:“公子這般人才,媳婦咋就跑了呢?”

“......過不下去了。”

“這是為什麽吶?”王嫂顯然對這樣的話題十分感興趣,這會兒動作也停了下來。

蘇錦煙無奈好笑,随意扯了個理由:“她脾氣不好。”

“啧啧,”王嫂點頭表示理解:“脾氣不好,過日子确實憋屈。我們鎮裏也有許多潑辣的年輕小媳婦,吵起架來可兇了。”

“不過,小公子莫擔憂,以後再重新找一個就是,”說完,她上下打量蘇錦煙兩眼,又頗是同情地說道:“小公子長得好是好,就是太瘦了,瘦胳膊瘦腿的,估計難。”

“我們這的姑娘們都喜歡壯實些的男子。”

“......”

兩人不鹹不淡地瞎聊了會兒,霜淩拿着兩分封信箋走過來。

“哪裏寄來的?”蘇錦煙問。

“是京城。”

京城,興許是婉儀公主和六叔寫來的。

她接過信,往回走,上了樓梯後邊拆信邊進屋子。今晚月色亮如白晝,她坐在小窗下,只點了盞油燈。就着昏暗的燈火,仔細讀起信來。

第一封是婉儀公主寄來的,信裏頭問她如今到了什麽地方,遇到什麽有趣的事等等,末尾還說了京城現下的情況。

尉遲瑾成親當日就取消了婚事,此事在上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他對外聲稱突發惡疾,婚事延緩,璟國公府閉門謝客。後來又聽說尉遲瑾的表妹惹了心疾,被送去了別院休養,就連尉遲世子也于近日突然消失了。

看到這裏,蘇錦煙的動作一頓,心裏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尉遲瑾居然取消了婚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為何要這樣做?又為何要消失?

思慮良久,她甩了甩頭。不論如何,那些都與她無關了。

蘇錦煙繼續将第二封信拆開。

單薄的兩頁紙,字跡龍飛鳳舞,一看便是蘇穆知灑脫不羁的風格。信中的內容也十分簡短,就說了蘇家的情況。

她離開後,國公夫人薛氏曾休書去府上詢問,父親得知她和離之事,痛心疾首,還主動承諾會給璟國公府一個交代。

王氏更是異想天開,欲将其女兒蘇錦芸代替她去京城再續姻緣,為此還吹了許久的枕頭風,蘇正昌也心有所動。不過蘇老夫人得知後,發了通脾氣,大罵兩人糊塗。最後,王氏也只能作罷。

看完信,蘇錦煙嘲弄地笑了笑。王氏這般驚世駭俗的想法父親居然也會贊成,先不說蘇錦芸的身份當不當得國公府的兒媳,就是尉遲瑾,以他的驕傲也斷不會同意此事。

再有,尉遲瑾娶平妻欺人在先,她和離也只是順其自然,又何須給他璟國公府交代?

父親真是糊塗!

次日,蘇錦煙早起,吩咐霜淩收拾東西,又上街買了些梨花鎮的特産,便浩浩蕩蕩地領着小厮仆從去往宜縣。

而當日下午未時,日落黃昏之際,一輛馬車風塵仆仆地到了梨花鎮客棧。

“世子爺,”耿青扶尉遲瑾下馬車,說道:“屬下打聽得沒錯,世子夫人之前便下榻在此。”

尉遲瑾站在臺階上喘氣,他風寒之症又嚴重了,這會兒頭昏眼花還渾身酸疼。他看了下客棧門面,四四方方,有些狹小。但勝在打理得幹淨,從門口一眼便能望進裏頭的院子。

他盯着院子四周上下兩層客房,心口微熱。

“她住這?”

耿青答道:“世子爺,這是小鎮上唯一的客棧,應該就是這裏。”

說着,耿青拿出一張畫像上前詢問掌櫃:“店家可見過這個人?”

老掌櫃約莫五十年紀,眼睛不大好使,細看了許久才“哦”了一聲,說道:“這個人我見過,長得很俊,我見第一眼就記得他了。只不過我見到的時候他是男兒裝扮,沒想到是個女娃子啊。”

“她可是住這裏?”尉遲瑾問道。

老掌櫃點頭,随後又搖頭:“走了。”

“走了?”尉遲瑾錯愕:“何意?”

老掌櫃攤手:“就是走了的意思。”

聞言,尉遲瑾定定地立在原地許久,面沉如水。

耿青在一旁低着頭也不敢說話。

這個鳥不拉屎的小鎮,連個像樣的官道都沒有,他家世子爺為了趕過來尋人,可謂跋山涉水翻山越嶺都不為過。沒想到才剛剛到地方,又遲了一步。

已經是第二次了。

他都不敢去看世子爺陰沉的面色。

良久,尉遲瑾捂着胸口又重重地咳起來,耿青都覺得再這麽咳下去都要冒火星子了。他趕緊勸道:“世子爺,要不然,您今晚先在這歇息一夜?您趕了這麽多天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啊。”

尉遲瑾咳了許久,沙啞着嗓子又問老掌櫃:“老人家,你可知她去了哪裏?”

老掌櫃偏頭想了想,說道:“說是去宜縣了。”

“她何時走的?”

“今早就走啦,”老掌櫃說:“女娃還買了許多零嘴吃食哩。”

“......”

耿青趕緊示意老掌櫃閉嘴,問道:“這鎮上可有大夫?”

“有有有,”老掌櫃說道:“我這就去請來。”

“無礙,”尉遲瑾擡手止住,吩咐道:“即刻啓程。”

“世子爺?”耿青神情擔憂,欲言又止。

“愣着做什麽?”尉遲瑾憋着股火氣,低喝道:“快扶我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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