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036 二合一

036

果然, 謝玉京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了視野之中,他腰間懸着一塊玉佩, 随着走動,晃出一抹流水般的光澤,上面的梅花紋路精美,閃爍浮照。

容鳳笙僵住久久不能動彈, 直到他的視線,幽幽地落在了身上。她猛地反應過來,用力地将自己的手臂, 從顧澤芳的手裏抽開了。

張着口, 結結巴巴地喊道,

“遺奴。”

顧澤芳正回眸看去,又為她的這一聲低喚,而皺緊了濃眉。怎麽會用這樣親昵的稱呼,那種語氣,三分惶恐之中,還有一絲隐秘的歡喜。

是他聽錯了麽?

謝玉京顯然就沒有那麽好的興致了, 他掃了他們二人一眼, 挑了挑眉,有些驚訝道,

“顧大人, 母妃,你們怎麽在這裏?”

容鳳笙的表情震住。之前說要回宮的是他,突然把門踹開,出現在她面前的,還是他。

現在竟然給她演起來了。

容鳳笙不信他不是故意的。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但隐隐地感覺到了不妙。

其實她還沒想好,要怎麽面對遺奴。

她現在一跟他對上視線,就覺得心髒狂跳不止,手腳微微地泛着酥麻。

容鳳笙覺得,也許顧仙菱說的是對的,她是真的病了。

顧澤芳亦是看向來人,當看到少年額間那醒目的朱砂痣的時候,顧澤芳便認出了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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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的太子殿下,謝玉京。

他們曾經見過。

顧澤芳抿唇,拱手道,“太子殿下。”

亦是有些無地自容,哪裏想到這樣的情形,會被太子殿下看了去,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謝玉京眼底的厭惡一閃而過。

顧澤芳垂着頭沒有看見,默了一會兒,沉着聲音道,“微臣方才有些事情想要詢問夫人,如今問完了,微臣便先告辭了。”

他斂袖作揖,木屐聲嗒嗒作響,邁步向門外走去。路過謝玉京身邊的時候,淡淡的一聲嗤笑卻在身旁響起。

“顧大人就不想,聽聽答案嗎?”

少年薄唇微動,一字一句都是誅心之言,“不是都茶飯不思輾轉反側了嗎,大人甘心就這麽走了?”

對上他含着笑意的雙眼,不知為何,顧澤芳感到一股涼意直沖腦門。

那些話……他都聽見了?

容鳳笙更是忐忑不已,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聽謝玉京輕聲道,

“我父皇的這位夫人,可未必對你沒有半分情意。”

他在說什麽?!

容鳳笙錯愕,邁出的步子也愣在了原地,呆若木雞。

謝玉京臉色平靜,毫不在意自己的話語,會帶給旁人怎樣的沖擊力。

他太懂得拿捏人的心思,顧澤芳原本埋頭要走,只聽到那句情意,心神便是一陣難以控制的動蕩,一股隐秘的喜悅油然而生。

但轉瞬間,又被莫大的背德感給死死淹沒,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為人臣子,怎麽可以肖想君妻,簡直是大逆不道!

幾乎是臉色鐵青地一拂袖袍,“微臣不知道殿下在胡說什麽。告辭。”

“虛僞,”

謝玉京淡淡吐出二字,毫不在意男子的背影僵住。

他直沖着容鳳笙走了過來。

停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容鳳笙不知道他搞什麽名堂,卻是好一陣頭皮發麻,背部抵靠住了花瓶。

他若是像上一次,直接發難還好。

現在這樣就像是在她頭頂懸着一把大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下來,咔嚓了結了她的性命。

容鳳笙咽了一口唾沫,嗓音有些緊,

“我……”

謝玉京卻截住了她的話頭,漆黑的雙眼緊盯着她,貌似不經意地提起,

“兒臣聽聞父皇舊疾複發,如今正卧病不起呢。母妃不随侍在父皇榻前,在這裏做什麽?那些內侍粗手粗腳的,哪裏有母妃盡心啊?兒臣以往總覺得,母妃待父皇深情厚誼,難道都是裝模作樣的不成?”

他唇角勾着一個古怪的笑,“否則,又怎麽會在這裏,與父皇的臣子私會?”

私會?

他用的這個詞,像是一個狠狠的巴掌,甩在了容鳳笙與顧澤芳二人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顧澤芳的臉色難看起來,他回身厲喝道。

“太子殿下,請慎言!”

謝玉京噗嗤一聲,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容鳳笙心肝震顫,驚栗不已。

“顧大人不覺得這句話,是在自打嘴巴嗎?”

他攤手道,“是你說的,對我母妃茶飯不思,為她神魂颠倒啊。不知這些話傳到我父皇那裏,會做何感想啊,大人你,可是我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他不惜放下身段,也要請你回朝。

若是知道私底下,竟然是這般不端不正……如此看來,大人那所謂的清正君子之名,倒讓孤十分存疑了。”

顧澤芳思及方才自己的舉動,高大的身影重重一晃,幾乎要站不穩步子,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他聲音愈發嘶啞低沉,“……臣自知失言,給夫人賠罪了。”

對着容鳳笙,他長長一揖,幾乎揖到了地上,挺直的脊背弧度緊繃,發絲垂落臉側,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男子的額頭上微微地沁出了汗水,這位顧澤芳看起來冷峻不可高攀,其實是個面皮極薄的,他分明在強忍着心裏的情緒,但微顫的身子,依舊洩露了他深藏的窘迫懊悔難堪。

容鳳笙輕輕嘆息。方才不過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臂,便臉紅的像是什麽似的,這樣的人……

偏偏謝玉京還不肯放過。

他愈是愧疚難當,做出這樣的姿态,謝玉京的語氣,便愈是尖酸刻薄,

“就這樣?看來顧大人的君子端方,也不過如此嘛!”

他忽地回身,從無巳腰間拔了一把劍,铿的一聲,扔到顧澤芳的腳下。

“撿起來。”

看着腳邊這柄利劍,顧澤芳的臉色驟變。

這是要他自刎謝罪嗎?

顧澤芳的手垂在身側微微顫抖,臉色剎那雪白。

謝玉京揚起下巴,笑道,“素來聽聞顧家家風極嚴,不知顧大人今日,可否讓孤開開眼界?”

他輕柔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的低語,蠱惑般地,“只要顧大人肯付出一點代價,今夜之事,孤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容鳳笙頭皮發麻,也許,這就是謝玉京的可怕之處,他難以體會正常人的情感,更不受世俗禮教的束縛。

他善于操縱人心,一眼就能看出對手的弱點。

而且他善于對他人的弱點加以利用,不會産生半點的愧疚之心。

之前他用自己的血誘惑她亦是如此。

就像無懈可擊的審判者,若是與他為敵,一個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冒犯宮妃本是大不敬之罪,但孤念着你是父皇的股肱之臣,便只要你一只手,如何?”

他笑得清絕,循循善誘的口吻,“只要顧大人廢掉這只手,孤便不将你今日所為告知給父皇。顧家,亦是可以保得周全。”

顧澤芳唇抿得死緊,

容鳳笙瞳孔驟縮,見他當真是撿起了那劍,他抽開劍刃,薄薄地利刃抵在了腕上,只要稍稍一用力,就會劃破那層皮肉,流出血來!

謝玉京唇角的笑意更深

難道他真的要照做?!

容鳳笙不敢置信,她微微上前一步。

卻被一只冰涼的劍鞘,抵住了小腹。

謝玉京指如玉雕,輕松地按在癯仙劍剔透的劍柄上,沖她莞爾一笑,“母妃若是要上前,只怕顧大人斷的,可就不止這一只手了。”

雖然在笑,眼中卻寒冷至極,像是亘古不化的冰雪。

他在威脅她!

可這方法,卻是奏效了。

容鳳笙深知他不是在說笑而已,他絕對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可世上哪裏有這樣的道理,如果碰她一下就要被砍斷手腕,那他謝玉京……怕是全身都沒有一塊好皮了。

他明明自己,就已越雷池多次,卻用這樣的規範,去約束這個視君子清名為性命的男子。

她清楚知道,他是在洩憤!

見鮮血從顧澤芳的手腕上滲出,容鳳笙咬牙,抖着手指,卻是将身前的劍鞘推開。

少年一頓,就要伸手去揪她的袖子,

容鳳笙卻柔聲道,“太子殿下。請容我與顧大人說兩句話,好麽。”

謝玉京輕輕吸了口氣,他的手輕輕垂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算是默認了。

“顧大人,”她終于出聲。

“顧大人可是怨恨我,害死了你的妹妹,顧皇後?”

顧澤芳漠然擡眼。

“大人何不想想那平安符,我是怎麽得來的?”

容鳳笙撥開他手裏的劍,嘆息道,“那确實是顧皇後托我,轉交給大人的,令妹的刺繡技藝,想必大人不會看不出來”

“平安符?”涼涼的嗓音響起,謝玉京挑了下眉,

竟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菱兒……”

顧澤芳卻是有些失神,望着她的雙眼,呢喃道,“果真不是你害死的?”

“大人放心,顧皇後還活着,至于在何處,不便透露。”

顧忌着身後的謝玉京,容鳳笙沒有說出口。

“她可留下什麽話給我?”

顧澤芳一震,他猛地想起了那個自稱是容鳳笙妹妹的女子。那眼神還有身形,都與顧仙菱是一模一樣的。他當時怎麽就沒有認出呢?!

顧澤芳那雙時常含着冷意的桃花眼,此刻卻滿是熾熱,緊鎖着她的面容。

“菱兒在哪裏?告訴我,我去帶她回家。”

顧家絕對不會讓她一個弱女子流落在外!

“大人!”容鳳笙低聲道,“顧皇後身在一個安全無虞的地方,大人但請寬心,不必再貿然攪擾,反倒給彼此徒添煩惱了。反正,顧家亦是不會再度接納她的了,只要她還好好地活着,活在這世上某一處,不就好了麽?”

她輕柔的嗓音吹拂過來,“在那樣的動.亂之中,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如何能夠奢求重聚?顧皇後托我給大人帶一句話,還請大人仔細聽聽。”

“人與人,正如天邊的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複如是,即便是至親,亦是如此。”

“……她當真是這樣說的。”

顧澤芳微微閉眼,掩蓋去眸中那抹悲意。再張開時,又變得冷峻清幽。

“那,你對我說的話?那夜你說,他人愛莫能助,唯有自渡,可都是你的真心話?”

容鳳笙低低一嘆,“都是真的。”

謝玉京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陰沉形容了,仿佛能夠滴出墨來,他的眸光像是冰針一般在容鳳笙的背影上滾動。

容鳳笙脊背微微發麻,卻是淡定道,

“我是真心想勸大人離開這裏,為大成效力。”

為什麽?顧澤芳有些迷茫,

難道她就不恨這些奪走她至親性命,奪走她家國還要霸占于她的反賊嗎?

容鳳笙的眸子微微暗了下去。

“我們總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嗎?新舊更替,本來就是常态。我相信,會有人做的,比我弟弟更好。”

她說的,難道是謝玉京?

顧澤芳心下微微一凜。

謝玉京卻是一聲低笑。

容鳳笙耳朵發熱,卻不搭理他,只盯着顧澤芳,一股腦地将心裏話都說出來,

“那夜對大人所言,并非是戲耍之語,而是字字肺腑。鳳笙心裏尊重大人,亦是萬分仰慕大人才學。隐瞞身份,沒有向大人說出實情,是鳳笙考慮不周。若是鳳笙有了任何讓大人誤會的舉動,都是鳳笙的不是,”

“鳳笙在此,為大人賠個不是。”

她略略福身,禮數周到。

不是玩弄,但也沒有半點的他意,顧澤芳心裏竟是憑空地湧出了一些失落。

“你不必賠罪,方才确切說來,是顧某冒犯了夫人。”

“要賠罪,也應當是顧某。”

他手腕上還微微滲出鮮血,卻是又一次對她作揖,十分的真心誠意。

沒想到,就這麽與此人解開了疙瘩,容鳳笙雙眸明亮,唇角含着如釋重負的笑意,

“其實,我是以白身重回的宮中,陛下尚未冊封。顧大人但可不必如此自責,人人都有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我可以理解大人。

我想,陛下亦不會怪罪于大人的。”

她覺得,顧澤芳應當是太過氣憤了,是以才說出那樣的話,他從前對自己有所成見,現在誤會解開,一切便皆大歡喜了。

顧澤芳這樣的人,很快就會收拾好自己的心事的。

男子沉默了許久,“只是,顧某總覺得,你給我的感覺很是熟悉。就好像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一般。”

低沉輕緩的聲音響起,流失般動聽,亦是帶着幾分幹淨的禪意,“夫人我們,是不是見過?”

話音一落,便被人打斷。

“夠了。”

謝玉京再也聽不下去,他倚着牆根站着,修長的身軀宛如一株孤松,此刻緩緩地直起,漆黑的眼眸瞟向顧澤芳,不帶一點溫度。

“顧大人這是,迫不及待表露自己的心意了?”

“只怕,輪不到大人——”

“不曾見過!”

聽他越說越離譜,容鳳笙立刻搶白道。

接觸到顧澤芳黯然的眼神,她咬了咬牙,命令自己狠下心腸。

她決定将這個秘密深深藏在心中,若是,若是顧澤芳得知自己就是怡文,此事不會就這麽揭過去。

她是真的沒有精力應付其他人了,光遺奴一個人,就夠她受的了,再來一個她怕是可以直接跳江了。

現在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

彼此間當這件事,都沒有發生過。

顧澤芳卻看向謝玉京,眸底亦是冰寒,“若今日站在這裏的是陛下,陛下想要怎麽處置微臣,微臣皆無怨言,畢竟是微臣有錯在先,甘願接受任何懲罰。

可至于,太子殿下方才的處置,”

“微臣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即便微臣犯了錯,也是該由陛下來定奪。

這般動用私刑,便是殿下身為儲君的,處世之道麽?”

顧澤芳到底是聰明人,方才不過是被激烈的情緒沖昏了頭腦。如今清醒過來,方才發覺這其中的種種疑點。

被他反将一軍,謝玉京扯起唇角,不怒反笑,撫掌道,

“好,好啊,”

“不愧是連我母妃都贊不絕口的,清聲公子啊!”

容鳳笙如遭雷劈。

沒有想到,她千方百計想要兜住的秘密,被謝玉京一句話就給抖落出來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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