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035 三合一

035

她好像很喜歡這樣調侃他,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終于願意站在與他同等的角度,與他交流了, 對于這無形中的變化,謝玉京是樂見其成的,他垂眸,專注地盯着眼前的火苗, 道,“現在不是了。”

容鳳笙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将竈房讓出, 等他自己大展身手。

這裏的木屋連帶着這座院子, 是繁衣以前在大菩提寺暫居的時候,特意命工匠打造的,以往他在宮中待膩味了,便會來這裏住上一陣,是以此處稱得上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放着謝玉京一個人在竈房,她則慢吞吞地背着手, 踱步回到了房間之中。

不到半個時辰, 謝玉京便端着東西進來了。

沒想到謝玉京倒不是誇口,他的廚藝竟果真是突飛猛進。

端上桌的雖然全是素菜, 卻是色香味俱全。

容鳳笙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做的?”

謝玉京用帕子細細地擦着手,嘴角含着笑意,看上去賢惠得不得了。

“怎麽,不相信?快嘗嘗吧,”

說着便将筷子塞進她的手裏, 容鳳笙也沒有多客氣,随意地夾起一塊豆腐,細細地咀嚼起來,不錯,鮮香嫩滑,即便是簡單的食材,滋味都是俱全的。

她剛想誇贊幾句,一擡頭卻發現人不見了,不過沒有多久,謝玉京便端着一碟點心進來,沖着容鳳笙微微颔首。

是梅花糕。容鳳笙眼睛都亮了,拈起一塊,放進口中淺淺地嘗着。

“甜嗎?”

“嗯,”她微微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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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竟感到有些許的難為情,她拈着那塊糕點,有點小口小口地咬着,心裏有些暖意在蔓延,他趕回來就是為了給她做這一頓飯?特意做給她吃的,這是旁人誰都不會為她做的。

他将她的喜好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

便是迢迢都不一定能記得這樣清楚。

謝玉京就這麽看着她,好像是着了迷一般,他喜歡看她這樣,以前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只能裝作目光不經意地掠過。

他是那樣害怕與她的眼神接觸,光是稍微觸及,就像是聽到彈弓子響的小雀一般那樣驚亂了。

現在的每一刻,他都感到分外的不真實,而愈發貪婪,想要尋求更多。包括一遍又一遍的親吻,也只是确認她的心中确實有他的存在。

假如一個人一直想要一樣寶物,卻始終求而不得,但是忽然有一天,夢寐以求的珍寶到了手中,那麽,想要将珍寶永遠地鎖在匣子中,不讓其他任何人觊觎,有這樣的心情,都是難免的吧。

他忽然很想,将這樣的她永遠留在身邊。

“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謝絮?”

容鳳笙咬了一半的糕點僵在了手上。

“咳咳咳……”

喉嚨裏堵着碎屑,她貌似是有些驚恐地盯着他,腮幫子微微鼓起,宛如一只花栗鼠。

謝玉京皺眉。至于反應這麽大嗎?

他緩緩地起身,牽住她的手,低聲說,

“我很在乎名分的,你要給我一個名分才行。”

“你看這都是你親的,”他點了點自己的唇,紅.腫潋滟。而後又緩緩地移到她的唇上,指尖仿佛在點火,燒的她坐立難安。

容鳳笙十分無辜,她親的?

明明是他先動的手,不,動的嘴。

不止如此,他還亮出了掌心的痕跡,“這些,這些都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

“你要負責的。”

負責?怎麽負責?

容鳳笙眨了眨眼,絲絲縷縷的甜在齒間逸散,而謝玉京還在那喋喋不休,她忽然伸手将那糕點遞了出去,

“你嘗嘗這個甜麽?”

謝玉京微微張開薄唇,就着她的手,将那糕點咬在嘴裏。

含糊不清地道,“甜,”

他細細地咀嚼,只是眼神一直釘在容鳳笙的身上,容鳳笙被那熾熱的目光看得有些羞赧,微微偏過了臉,不明的情愫在胸腔之中靜靜地蔓延。

要是他們能夠一直這樣就好了,就像家人那般溫馨地相處,她臉上的笑意泛起,就像是漣漪一般擴散,卻是怎麽也止不住了。

謝玉京就看着她兀自在那裏癡癡地傻笑。

不會吧,這麽一點就醉了?

謝玉京挑眉,看來她的酒量是越來越差了。

容鳳笙覺得他的身影都變成了兩個,模糊不清,她搖搖晃晃地起身。謝玉京怕她摔了,還伸着手臂想要将她接住。

“遺奴,你,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謝玉京還沒反應過來,腿上便是一重,她竟是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攬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雙眼,很是認真地叮囑:

“這個世上,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你千萬不可以離開我。”

謝玉京挑眉,手心捏着她的腰肢,看她紅着臉呼出一口酒氣,呢喃着醉語。她一旦喝醉,就好像回到了閨中的時候,變得幼稚起來。

“還有 ,你不可以再那樣了。”容鳳笙眼睫低垂,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臉,淡淡地說。

“我怎樣?”謝玉京有些好笑,端看她打算做什麽,她難道不知道,男人經不得撩撥?特別是像他這樣,對她有非分之想的。

容鳳笙卻不說話,只是抿着唇,默默盯着他看,那火熱的視線看得謝玉京耳根燒紅,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他動了動腿,輕聲道,“好了,下去,別鬧了。”

“你好香。”

她卻低下頭,埋在他頸側輕輕挨蹭,像是一只黏人的小貓。

少年的脖頸修長白皙,薄薄的肌膚之下隐隐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裏面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就是從那裏,散發出了一股誘人的香氣,饞得她忍不住想咬上去。

咬破那層皮肉,便會有芳香的血液濺出。

想着,她亮出牙齒,叼住那層薄薄的肌膚,含在嘴裏慢慢地研磨。

即便是這樣的動作,她也做的毫無攻擊性。

遺奴的肌膚透着一股寒梅香氣,他常年用的都是梅花氣味的熏香,滲透進了每一寸肌理。

很好聞。

謝玉京身體緊繃,微微地弓起,手掌把住了她的腰,讓她不至于跌落下去。修長的手指将嘴唇抵住,不發出半點聲音。眉頭緊鎖,汗水瞬間就從額頭上滴落下來。浸得那雙眼濕漉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

“你……”

出口卻是低啞的不像話。

他微微顫抖,臉色瞬間緋紅了一片,脆弱的像是易碎的瓷器,沒有力氣擡手将她推開。

容鳳笙怕把他咬疼了,伸出舌尖輕輕地安撫着,殊不知這帶給謝玉京的感受,遠遠甚過方才。

他捏着她的後頸,讓她從自己身上離開,而後兩根手指捏住她的臉,神情莫測。

容鳳笙茫然對上他的視線,臉上軟肉從他指縫中漏出。

“你再這樣,怕是要受不住了。”

他将唇湊到她耳邊,低啞的氣息帶着濃濃的情.欲,暖風般撩過耳側。

“……我怕你受不住。”

這一句,就像是導火線般,轟的一聲,将她點燃了。

容鳳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都做了什麽。

對着那張咫尺之距的俊臉,感受到他明顯的變化,容鳳笙頓時将他的身體一推,踉跄着後退,幾步遠離了他。

謝玉京看着她轉身貼住了牆根,耳垂滴血,雙手将臉捂住,縮着肩膀微微顫抖,羞愧難當。

“你、你別看我了。”

“別靠近。”

“也別說話。”

容鳳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哪裏想到自己竟然會……

定是盡歡。

定是盡歡發作了。

謝玉京的聲音卻在身後追索而來,聽起來心情極好,“躲什麽?男歡女愛,天經地義。”

他說話的聲音,像是含着蜜糖般,甜膩得驚人,

“你喜歡我,想要親近我,這是很正常的。你不必為此感到羞恥,”

他一邊循循善誘,一邊悄然靠近,像是獵人靠近自己的獵物般,布下天羅地網,讓她無處可逃。

牽住她的手,長指撐開她的指間,鑽進去緊緊相貼。

容鳳笙渾身顫抖,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卻被他将雙手扭在了背後。

……

羅裙軟香,煙雨朦胧,

世俗,

愛欲,

凡心,

佛心。

這一刻,全都抛之腦後。

他的發垂落肩側,鼻尖一滴汗将落不落。

少年眼眸一睜,眼底含着無限的晦澀,若深海無垠,時刻準備将她侵吞入肚。

“舒服嗎?”

容鳳笙猛地一驚。

她紅着臉匆匆攏緊衣衫。

手臂一撐,連忙從他的身上跳将下來。

“迢迢找不到我就糟糕了,她會擔心的,我,我就先回去了。”

容鳳笙幾乎是踉跄着離開,慌不擇路,奪門而出。

房門大開,夜風卷過一雙如墨雙眸。

謝玉京烏發散下,慵懶地靠着椅背,沒去管那外袍,任它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間,宛如紅雲奪目。頸上一抹紅痕,還散發着香氣。

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謝玉京垂眸盯着地面,倏地指尖微動,從淩亂的衣袍間,緩緩地抽出了什麽。

那是一卷佛經!

他骨節濕得像是從水裏撈出,泛着白釉般的玉色。慢慢拂過上面的小字,半晌,卻是不動聲色地将卷頁捏緊,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清聲?

他在齒間咀嚼着這兩個字。

眸光驟暗,臉色可怕至極。

容鳳笙心亂如麻。

她差一點……差一點就。

想到遺奴的眼神,還有那迷亂的場景,她的耳根便是好一陣血紅。

明明之前想得很清楚,明明她都已經計劃得好好的……

可是遇到他,一切就都亂套了。

他們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可是怎麽可能,他們可是那樣的關系,怎麽可以?!

容鳳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批判。

懊悔、羞愧夾雜。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到遺奴的面前,那些所謂的約束、世俗、禮教全都灰飛煙滅。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也都成了泡影。

她很清楚,不僅僅是謝玉京的引誘,

她自己也……

她也動了念。

容鳳笙一坐下來,滿腦子都是那個時候的兵荒馬亂,臉上的熱度一直下不來。

只好趕緊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于是她特地去拜訪了一趟顧仙菱,商量明晚與季無赦接頭的事宜。

一開始二人還好好地在那說着話,可漸漸的,便是顧仙菱自顧自地在那裏說,而她則時不時地發呆走神。

腦海中一直回蕩着謝玉京的面容,還有他慵懶随性的姿态,靈動的手指,低啞撩人的聲音……

顧仙菱默默地打量她一會,隔了好久才問:

“阿姊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臉好紅。”

她不無擔憂。

容鳳笙一怔,忽然覺得她是真的病了。

竟然滿腦子都是遺奴。

當即起身,火燒屁.股般告辭了。

她總不能告訴人家,說她跟謝玉京擦槍走火,自己卻臨陣脫逃了吧?

……還好遺奴回宮去了,她暫時不用面對他,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容鳳笙暗暗地松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告誡自己正事要緊,于是帶上一些銀錢,四下裏打點一番,只說是派迢迢回宮去取點東西,也借此機會與季無赦碰頭。

謝絮眼下盯她不算緊,一切倒也順利。

……

翌日。

容鳳笙緩緩摩挲着手心裏的藍玉髓。

顧仙菱已然成功送走,她順便問了季無赦關于長生與盡歡的解法。

季無赦告訴她,除了古書上記載的那兩個辦法,還有第三種方法,即便是不吸食鮮血也可以壓制盡歡的毒性。

但是這個辦法,怕是只有他的師弟知道。

容鳳笙追問他的師弟是誰,季無赦卻給了她一塊藍玉髓,那玉髓用一根紅繩串起,十分精巧,雕刻成須彌勝境模樣,想來是雲寰境的信物。

她這才得知,朝堂中,雲寰境出身的大人物,一共有兩位。

一位是季無赦,另一位,季無赦說是他的師弟,卻始終不肯透露出名姓。

雖然他們二人,分別站在了不同的陣營,但是季無赦的師弟,昔年欠了他一個人情,憑借這塊藍玉髓,可以讓他答應壓制盡歡的毒性。

容鳳笙詢問該如何找到這個人,季無赦卻道等時機成熟,他師弟會自己來尋她,屆時只要見到這塊藍玉髓,他就會明白一切。

容鳳笙欲哭無淚。

季無赦許是看她實在是糾結,便解釋了一句,他們雲寰的人,在境內與境外,不論是名姓、身份、樣貌俱是不同的。

雲寰之人入世之後,絕不會互通名姓,以免彼此之間形成聯合,擾亂事物的運行規律。

所以,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位師弟,如今是個什麽人。

說罷,季無赦便去趕車。

顧仙菱掀開簾子,不斷地沖她揮手,啞聲喊着阿姊保重!

容鳳笙亦是熱淚盈眶,“保重。”

……

她剛走進院子,忽然有兩個羽林衛沖她走來。

容鳳笙連忙将藍玉髓收進懷中。

“陛下有令,宣夫人前去觐見。”

羽林衛冷冰冰地說。

容鳳笙一怔,謝絮?為何突然要見她?

可不待她反應過來,羽林衛便徑直沖她走來,手臂傳來劇痛,那人竟是徑直扭了她的雙臂,一副押送的架勢,氣勢洶洶。

“敢問我犯了何事?”

容鳳笙強忍着疼痛,輕聲問道。

羽林衛冷硬道,“等見了陛下,夫人自然會知道的。”

容鳳笙便沉默了下來,沒有多久,她便被押送到了謝絮面前。謝絮的指尖拈着一顆棋子,正凝視着一盤殘局,臉色看上去奇差無比。

他鬓側金珠輕晃,眼角淚痣勾出無限涼薄。

襯得眉眼陰沉,看起來十分駭人。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直線。

羽林衛一松手,容鳳笙便渾身脫力,無力地跪伏在了地面,心髒跳動得飛快。眼前抹過明黃,繡着龍紋的靴子緩緩踏來,謝絮在她面前站定。

一只修長的手伸出,狠狠将她的下巴掐住,容鳳笙被迫仰頭。

謝絮那張布滿陰霾的臉,霎時間逼近在了面前,吐息只在一指之間,

“說,他是不是沒有死?”

容鳳笙盯着他的眼睛,忍着指甲陷入下巴的疼痛,“陛下說誰,臣妾怎麽聽不明白?”

“還在裝傻?”

謝絮輕啧了一聲,冷冷笑道,“朕不信你不知道,哀帝的屍身不見了!你那愛如珠寶般的好弟弟,沒有了蹤跡,你覺得朕最先懷疑的是誰?朕可是都聽寺裏的僧人說了,當天唯有你靠近過那大殿,你倒說說,朕是不是該第一個來問你?”

容鳳笙如遭雷擊,上身下意識地挺起,卻又被他生生地壓了下去。

繁衣的屍體……不見了……

當初繁衣身死之時,便是謝絮的副将程如晦,親自為他入殓的。

容繁衣已經死了,謝絮再清楚不過!

會是誰?會是誰,容繁衣的血肉是長生血肉,誰會觊觎?!

容鳳笙六神無主。

她一時間竟是想不出來,可疑之人實在太多了……

謝絮臉色鐵青,将她甩開,煩躁地走來走去。

“你知道,那個預言吧?成二代而亡,”這也是那一幹臣子,非要容鳳笙死的原因。

但若是容繁衣,根本沒有死……

容繁衣,大興的最後一位皇帝,只要此子不死,将來就一定會卷土重來!

那個預言,成二代而亡!遺禍之故!

遺禍,究竟指的是誰?

謝絮根本不相信,會是容鳳笙區區一個女子,她怎麽可能有那樣的能力,所以,還能是誰?

只會是她那個孿生弟弟,大興哀帝!

謝絮思緒紊亂,根本沒有辦法進行理智的思考,他頭疼欲裂,額角青筋根根暴起。

倘若容繁衣,當真未死……

忽然,謝絮聽見一道輕輕的笑聲。

逐漸的,這笑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大。

謝絮臉色難看地盯着容鳳笙。她跪在地上,笑得雙肩顫抖,不可自制。

終于撕碎了,這麽多天在他面前的僞裝。她的面色不再柔和溫順,而是籠罩着一層寒霜。

“他到底死沒死,陛下不是,再清楚不過了麽?”

容鳳笙緩緩起身,輕聲說道。

“那日禪讓大典,九十九座長階,哀帝從臺階上滾落下來,奄奄一息。只因懾于陛下之威,或是急于向陛下投誠,文武百官,沒有人去扶他起來。他的血,就那樣活活地流盡了,聲息,亦是一點一點地斷絕幹淨。

這樣的他,還能活下來麽?

陛下啊陛下,您看到我這張臉,難道午夜夢回時分,不會感到恐懼麽?”

“……原來,你全都知道。”

謝絮伸手,準确無誤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看來你從來就沒有,真心地想要回到朕的身邊。”

帶着薄繭的手指逐漸收緊,脖子上傳來窒息與疼痛。卻像是毫無所覺,容鳳笙嫣然一笑,紅唇勾着妩媚的弧度。

她眨了眨眼,呵出一口氣來,“陛下,”

她的這副表情讓謝絮感到了恐懼,卻見那張紅唇上下一碰,如同蛇般吐出冰涼話語,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死的是容鳳笙,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容繁衣?”

謝絮心口驟然一痛。

他猛地松開了手,驚駭地後退了一步。眼前女子的面容,仿佛與那人完全地重合在了一處。

感到頭皮發麻,一股徹骨的恐懼像是漲潮一般地席卷了他,光是想象一下,倘若那天經歷了那些非人摧殘,卻被他視而不見的,是溫儀長公主容鳳笙……

謝絮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垂在身側的手亦是發起抖來。

他雙眼有些漲痛,有些發狠地盯着她,像是要看清她是不是在說謊……

容鳳笙捂着脖子,低低地咳嗽着,卻是微笑起來。她知道謝絮在意她,她說什麽樣的話,最能刺痛他的心。

謝絮一點點往後退,小腿抵住了案幾。他目下血紅,袖子一甩,随手掀翻了那棋盤,頓時,黑的白的棋子骨碌碌地滾落了滿地,驚的衆人狠狠一抖,紛紛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謝絮臉色鐵青,厲聲大喝,“滾!”

“給朕滾出去!”

立刻間,那些沙彌僧人還有宮人,全部魚貫地退了出去,腳步慌亂。

殿中,只剩下了謝絮與容鳳笙。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居高臨下地看着女子,他眼尾的淚痣勾着極為輕佻的弧度,忽地探出手,一把将她的衣襟扯起。

将她扯到面前,緊緊盯着那雙眼睛。

他道,“到底是誰,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把攬過容鳳笙的腰,熾熱的手掌貼在她的衣襟處,撕拉一聲,衣衫破碎的聲音響起。

一片雪白露在他眼前,那微微敞露的白色亵衣,讓謝絮松了口氣。

可轉瞬間,便又是一陣晦暗。

單薄的布料,包裹着美好的弧度,他的目光落在其上,将她的手扭得更緊,意圖昭然若揭。

他俯身就要親吻,女子卻忽地擡手,将什麽狠狠地送進了他的胸口。

簪子上珠翠冰冷,正如女子冰冷的眼眸,毫無溫度可言。

劇痛從胸口傳來,謝絮這才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寒,幾乎侵入骨髓。

“我與你,不死不休。”

耳邊飄進女子冰涼的七個字,撕心裂肺的疼痛霎時間傳遍了全身。

一切仿佛都被放慢了,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

羽林衛聽見了動靜,很快就沖了進來,卻是震在了原地。但見女子迎風而立,雪白的衣裙飄蕩起來,雲鬟霧鬓,絕麗如姑射真仙。

謝絮忽然慘笑着,嘔出了一口血。

原來,這些天,她對他都是徹頭徹尾的欺騙,與利用!

做什麽安神香,說什麽要來為他祈福,統統,不過是為了今日……

程如晦跟着沖進的時候,就見高大的男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氣,胸口的布料被血浸濕。而旁邊站着的女子,握着一根帶血的簪子,滿臉漠然。

看到這副情形,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程如晦微微猶豫,當即是一聲厲喝,

“來人,将刺客拿下!”

容鳳笙不退不避,任由森寒的刀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只要謝絮一聲令下,她便是人頭落地、必死無疑!

可男人的聲音傳來,卻是嘶啞顫抖的四個字,

“不準動她!”

“誰敢動她一根手指,朕便誅誰九族……”

說着,他咽下一口血,便暈了過去,羽林衛舉着刀劍,好一陣面面相觑。

只覺這位溫儀公主當真是……妖婦啊。

堂堂帝王,都被傷成那樣了,竟然還要護着她的性命!

程如晦臉色陰沉,低沉道,“把人抓起來。”

一旁的止喜連忙制止道,“陛下口谕是不能動她,難道你要抗旨不成?”他心想此事恐怕不能善了,需得速速通知太子殿下才好。

女子的烏發披散在兩肩,微微有些淩亂,襯得臉龐如巴掌大小,卻又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止喜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啧啧,美則美矣,心腸是個狠的,下手毫不留情。

那簪子紮得極深,是下了狠力,非要陛下的命不可吶!

這幾天的伏低做小,還有西燕宮的那一舞,就連止喜也以為,這位心高氣傲的公主,已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甘願侍奉新君。

可沒有想到,竟是蟄伏以待……

容鳳笙一出門,便遇上了一個男子。

藍色錦袍裹着如玉的身段,滿頭烏發用一根烏木簪挽起,面容英挺冷峻。

顧澤芳。

容鳳笙卻是無暇顧及,她連臉上的血都沒有去擦,邁開步子,眉眼覆蓋着一層冰霜。

顧澤芳與她擦身而過,一股清淡的旃檀香氣飄散,夾雜着淡淡的血腥氣。

他皺緊濃眉。

那股香氣,他猛然醒悟過來,此人是……?

他回身,張口想要挽留,忽地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顧大人怎麽來了?”

止喜撫着胸口,站到顧澤芳面前,“顧大人來的不巧,陛下……陛下舊疾發作,如今正在休養當中,怕是見不了大人了。”

“那人是誰?”顧澤芳卻緊盯着那道背影,咬字古雅。

見他視線追随着某處,止喜眯起眼,難免有些唏噓道,“哦那位呀,她是陛下的夫人,溫儀夫人,就是之前大興朝的那位……長公主殿下。”

溫儀長公主。

顧澤芳喃喃念着這五個字,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就好像……好像發現自己被人玩弄了一般。

男子的側顏愈發冷峻,如同高不可攀的雪山,底下隐隐壓抑着什麽。

他垂着眼,忽地冷笑了一聲。

像是憤怒,又像是嘲諷。

止喜心裏一個咯噔,卻見他袖袍一甩,大步離開了。

竹林居。

小竹看着他們家大人東找西找,翻出了一幅畫,然後遞給自己說,“拿去燒了。”

小竹一看,實在是理解不能,大人沒事燒它做什麽。明明從那一夜過後,大人便畫了這幅畫挂在房中,日夜駐足欣賞。

畫中女子一身白衣,秋水明眸,足以令人一見傾心。

畫完之後,大人還差自己去到木屋尋人,他去了,卻是半個人影都不得見,害的小竹總是疑心,大人是不是撞鬼了。

小竹撓頭,“大人畫的挺好的呀,為什麽要燒掉啊?”

顧澤芳單手支着下颌,聞言将茶杯重重放下,冷峻的眉眼隐隐壓着怒氣。

“讓你燒就燒,廢話什麽!”

小竹吓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大人發這麽大的脾氣,連忙将那畫抱着就要出去。

臨出門時,卻聽男子聲音響起,“……站住。”

小竹跨出門的腳停在半空,手裏的畫,卻被一只修長的手給輕輕抽走了。

顧澤芳的面容隐藏在陰暗之中,看不太分明,可那雙眼睛,卻隐隐地閃爍着暗芒。

依舊是那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可似乎又有哪裏不一樣了。

容鳳笙推開門。

前夜剩下的梅花糕還擺在桌上,散發着淡淡的香氣,她雙眼微微黯然。

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地思念那個人。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的感情更加濃烈。她是如此地想見他,在刀劍橫到脖子的那一刻。

她腦海中什麽也沒想,卻是浮現了他為她下廚的模樣。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有多麽地舍不下他。

她的遺奴。

謝絮讓那些人不動她,卻不代表不會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容鳳笙回到客房才發現,自己給遺奴做的劍穗,不見了。

他說過的,要她送這樣的生辰禮給他,她不能食言。

想到應該是掉在木屋這裏了,她便想着過來找找,幾個羽林衛不能阻止她的行動,只好跟着她過來了,此刻正守在門口,冰冷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防止她逃脫。

容鳳笙沒有多在意,很快就彎下身尋找了起來。

她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劍穗的蹤跡。

會不會是,被遺奴撿走了……

容鳳笙皺眉,可萬一是被別人撿走……她剛想到後面搜尋一下,身後就響起了腳步聲。

心下一驚,又有些說不明的期待,她忐忑地轉身看去,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站立,一雙眼默默地盯着她看,似乎是在靜默打量。

容鳳笙眯眼,

一時間竟是辨認不出,這到底是誰。

直到他背着的手,悄然将身後的門掩蓋上。

所有的光線都被阖在了門外。

空氣一時安靜得有些過分。

容鳳笙微怔,這才感到困惑。

那些羽林衛呢?

可她還沒來得及問,一個高大的影子便籠罩下來。

對上那冷峻的雙眼,容鳳笙更加驚訝了,怎麽會是顧澤芳?

“聞意……?為什麽,要騙我。”

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是這個,男子聲音有些低沉,仿佛是在壓抑着什麽,

“你說你是大菩提寺的女客。可你根本不是。”

容鳳笙嘆氣,“……大人,我也沒有騙你,我說的句句屬實,”

随着女子緩緩起身,那張魂牽夢萦的臉,完全地露在了他的眼前。

顧澤芳有些失神。

待回過神來,一股怒火沖上了胸膛,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顧澤芳深吸一口氣,扯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公主,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容鳳笙皺眉,竟是百口莫辯。

也是,她如今的身份是皇帝的女人,卻在深更半夜,約一個男子出門。

可那也是為了全顧仙菱的心願……卻無法對他解釋,容鳳笙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奈。

繁衣的屍身不見了,而她被人監視着束手無策,眼下要送給遺奴的劍穗,也不知所蹤。

這些事情全都交雜在了一起,讓她心中亂的不行,實在抽不出心思,來應付顧澤芳。

“大人——”

顧澤芳的怒火卻燒光了理智,他沒有想到,那夜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竟然就是害死仙菱的罪魁禍首,溫儀公主容鳳笙!

想起坊間的傳言,胸口大火更熾,他暗暗握緊了五指,“看來公主很是享受這種,将男子玩弄在手心的快.感,是嗎?陛下若是知道公主深夜約見陌生男子,會是什麽表情?”

什麽表情?她巴不得他被活活氣死,容鳳笙不為所動,淡淡道,“大人,你僭越了。”

她推開他,便要往外走。

顧澤芳忽地輕笑一聲。

他望着她的背影,口不擇言道,

“是不是看着旁人對你茶飯不思神魂颠倒,你就會覺得心裏很痛快?!”

顧澤芳一時分不清心裏是什麽情緒。被欺騙的憤怒,被耍弄的不甘……妹妹慘死,兇手就站在面前,他卻為她心猿意馬。甚至對她的一句話而念念不忘,畫了一幅畫像,只為銘記她的模樣。

若是她得知自己這樣,一定會露出勝利的微笑吧。

容鳳笙瞪圓了眼睛。

回身看着他,瞳孔微縮。

她真的沒有那麽想過,那一晚,也是因為思及清聲與怡文的那段交情,出于珍重與欣賞,才不禁對他多說了一些……

但是茶飯不思,神魂颠倒,這……

他這話,豈不是間接承認了他對自己……

顧澤芳也猛地意識到自己失言。

整個人如同被施展了定身術一般,動也不能動了。一張俊臉更是時紅時白,眼睫急劇地顫動。

他忽地上前一步,伸出手,用力拽緊了她的手臂。掌心滾燙,如同鐵鉗一般難以掙脫。

容鳳笙有些吃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給我一個說法。”顧澤芳啞聲說。

他從來沒有對女子這樣失禮過,指腹觸及她滑膩的肌膚,他耳根完全赤紅,一股難言的難堪充斥了全身。

卻依舊冷着臉,從牙齒中擠出幾個字。

容鳳笙看了眼他拽住自己的手腕,決定先好好跟他談談,“顧大人,你先冷靜一點。”

砰!

房門忽地被人大力踹開。

一只繡着精致蟒紋的靴子緩緩落下,有人迎着淡淡的煙塵走進。

腳步翩跹,像是随意閑逛般自然。

目光觸及來人那身熟悉的绛紅色朝服,容鳳笙猛地僵住,徹底石化了。

她早該想到,他最擅長這種事。

殺一個回馬槍,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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