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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卻一樁心頭事兒,打完錢終于覺得自己和小朋友兩不虧欠。嚴歌續手一松,手機也磕在地面上,屏幕裂了一個角。

嚴崇州和宋寧對視了一眼,宋寧伸手去探嚴歌續的額頭,不知道是不是在半路上就又燒了起來,此時已經幾近昏迷,只剩下清淺的進氣出氣。

嚴崇州大概也是宋寧見過的最泰然自若的家屬了。

嚴崇州對自家弟弟也沒有溫柔到哪裏去,盡管嚴歌續清瘦,但到底是一米八幾的骨頭架子擺在那裏,真要背要抱的也重,幹脆和宋寧兩個人,一個架着腋下,一個擡着雙腿,把人從客廳搬進了卧室。

整個房子的軟裝都是嚴歌續自己和設計師一點一點敲定的,當時嚴歌續說要從家裏搬出來,父母都很擔心,嚴崇州也說了要不搬去他那裏住,他自己在公司附近也有一套房,但嚴歌續嫌他軟裝冷硬,不肯去,自己找了個氣候适宜的地方買了房。

說到底也不過是怕他自己住的離嚴崇州太近,怕惹得對方工作回來還總要照顧他罷了。他現在住的稍微遠些,嚴崇州只有實在不放心時,才偶爾來看他一次。

這會兒整個卧室的風格倒是比嚴崇州那幾乎酒店樣板房一樣的卧室有人情味許多,床上零星丢着幾個風格各異的抱枕,床的對面是一面空白的投影牆,兩邊挂着一些零星的手工藝品,有的甚至做工肉眼可見地粗陋,卻看得出被主人愛惜,并未蒙塵。

其中有幾樣嚴崇州還記得,是小嚴老師剛出名那會兒,有小姑娘細心做了寄到醫院前臺給他的。

只是有些東西還是遮不掉的,床頭一側放着一臺生命體征監測儀,靠牆放着兩個氧氣瓶,另一側的床頭櫃上碼着整整齊齊的藥品,甚至有一臺本該退出歷史舞臺的座機,就怕他手機忘記放在手邊的時候聯系不上人。

嚴歌續倒沒有在國外時那般昏沉,挨了床稍微有了點意識,大概是知道冷,自己抓着被子窸窸窣窣地往被子裏鑽,把自己裹得嚴實地蜷縮起來。

宋寧有點兒哭笑不得,問:“嚴總,給他換衣服嗎?他身上衣服我估計會有點濕,他飛機上不舒服就冒了汗了,我估計車上也……”

“試一下吧。”嚴崇州按開了空調的暖風,國內這會兒還沒到集中供暖的時間,伸手試着去扒嚴歌續的被子。

床上昏沉的人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的力氣,把被子扯得死緊,頭一個勁往被子裏埋,低聲掙紮着:“別過來……我不要……”

嚴崇州驟然松了手,後退了半步,垂着眸子。

宋寧沒有聽見,又看不清嚴崇州的神色,只是看見嚴歌續把頭埋進被子裏,有些緊張上前,想把嚴歌續的被子扯下來:“他怎麽把頭埋進去了,這樣睡對……”

“讓他一個人呆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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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寧的話還沒說完,就驟然被嚴崇州出聲打斷,拽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外帶。

宋寧又不是真的傻,他感受得到嚴崇州身上的低氣壓,單獨和嚴崇州呆在一起非常有壓力,總覺得自己像個物品似的被打量。

嚴歌續不在,對方身上那點兒人氣兒都被抽空了,宋寧不敢觸老板的黴頭,只能低頭去把嚴歌續摔在地上的手機撿起來,屏幕裂了,但還能用。

“坐吧。”嚴崇州忽然開口。

宋寧從剛剛被他拉出卧室就很小心翼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嚴崇州不知道對方為啥這麽緊張,他覺得自己脾氣比自己弟弟好多了。

嚴崇州思考了一會兒,覺的應該是對方作為護工覺得自家弟弟不好帶,于是開口解釋道:“我弟雖然脾氣有點擰,但他是個好人。”

“啊?啊……”宋寧困惑,思考了一會覺得應該是弟控老板擔心自家弟弟,想和他互動一下,于是宋寧體貼地問:“他從那之後就一直這樣嗎?沒有試過……看心理醫生嗎?”

“一開始是身體太差了,一直在住院,沒顧上,再後來是他不願意去,我勸過幾次,但爸媽心疼,就讓我別勸了,說等他想去的時候再去。”嚴崇州說到這裏有些頭疼地靠在了沙發上。

宋寧看得出嚴崇州也很累,輕手輕腳地繞到他身後幫他揉了揉太陽穴。

嚴崇州有些訝異地擡眼,卻沒有說什麽,繼續說了下去:“之前決定聘用你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吧,之前我弟遇到了一個很糟糕的假護工,對他身體和心理影響都很大。”

“是。”

“那時沒有和你說具體發生了什麽,一個是我還信不過你,另一個是因為……太慘了。我媽現在也不能和她提這件事,一提她就哭,一直哭。”嚴崇州語氣冷淡地說。

宋寧有些猶豫地問:“你是不是,很難過?”

嚴崇州以為自己是不難過的,他從小開始各種情緒的感知都比其他人淡薄,所以哪怕那一次,他從公司趕回來,看着自家乖巧懂事的弟弟躺在重症裏不知死活的時候,他也一滴眼淚沒有掉,只是安慰地拍了拍母親的後背,讓父母都回去休息,他看着這裏。

但是這會兒被宋寧這樣溫吞地問,嚴崇州忽然覺得眼眶酸澀,他想起無數次在病房裏,少年躲在被窩裏發抖,一次次抗拒着醫護人員的接近,最後只能一次次靠打鎮定劑解決問題。

想起無數次對方在情緒崩塌的時候,扯着他的衣角哀求他,說哥,我能不能不待醫院,我害怕。

自己卻只是一遍遍重複地告訴他,你現在需要治療,你不能離開醫院。

什麽都沒做到,什麽都沒實現。

連那個小他那麽多歲,身體不好,但是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一直叫着“哥哥抱我”的弟弟都保護不了。

“那是我作為兄長,作為家人的失職。”嚴崇州有些艱澀地說。

宋寧看見他眼角有些紅,但很快又散去,覺得大概是他眼花了。

宋寧不知道所謂糟糕的假護工,到底糟糕到了什麽程度,他很難想象,他上學時候接受的教育都是把患者的舒适和尊嚴放在第一位,這是他們作為護理人員的天職。

“如果不想告訴我的話,也沒關系。”宋寧無意揭人傷疤,只溫和地說,雖然這件事确實和他照顧患者有關,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應該退開,把空間留給對方,就像現在,他心裏仍然覺得嚴歌續把頭蒙在被子裏是不對的,哦,而且衣服還沒換。

“沒關系,我和你說,畢竟我弟對你還挺滿意的。”

宋寧心說這祖宗哪裏能看出對他滿意了,他覺得嚴歌續對他很不滿意。

嚴崇州似乎看穿了他所想,說:“他會讓你幫他幹活就是信任你,而且你幫他揉腿他看着已經很習慣了。當時是我們家第一次請護工,大概在我弟……十四還是十五歲的時候,他當時中學一下子長高了很多,心髒功能吃不住,一直頭暈胸悶,當時他也沒和我們說,他樂意去學校,後來是流感,他抵抗力差,一下子就轉成肺炎了,在學校病得不行了,學校讓家裏趕緊接回去。”

“後來住院,肺炎好了之後他還是咳嗽,很虛,爸媽就讓他在家休息,別着急回學校,但那個時候我爸和我工作都剛好很忙,外婆也剛好有事需要我媽回去,所以就沒人有空在家照顧他,我們就說請個護工。”

那是嚴歌續噩夢的開始。

嚴崇州想,如果再來一次,他寧可不管自己的破公司了,也絕對不會讓嚴歌續一個人呆着。

“那個女人是有團夥的,一開始我們找護工的時候,還很注意別人的推薦和口碑,去問的時候,恰好旁邊都有人提到了那個女護工,後來和她接觸,檢查她的資質,因為當時沒有研究,我根本沒有想到那會是假證。”

宋寧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我們被她的表象所欺騙,放心地,把我弟,一個人交給了她。”嚴崇州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扯出一道譏諷的笑。

宋寧看得心驚,有些不安地問:“她是……在患者發病的錯誤處理,延誤治療了嗎?”

嚴崇州看了宋寧一眼,忍不住低笑,笑的眼眶都濕潤,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要把宋寧戳透似的。

“宋寧,你真的,太可愛了,何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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