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娘倆談心

張融融說睡就睡了,可憐王安平,來了新地方,一句話不敢多說,一個眼神也不敢亂看,半夜翻了半宿的炕都沒睡得着,想要尿尿,又不敢吱聲兒,不敢叫人,差點沒被尿給憋醒,還是後來天快亮了,看到張強出屋上廁所,他細細看了,才曉得男丁們尿尿的茅側就在屋後,這才瘋跑去了。

這個事,都丢人。

張融融聽見雞叫,也就醒了,睡的渾身舒坦,睜開眼睛就看見王安平在自個屋裏坐着,呆呆的看着她呢。見她醒了,忙道:“娘!”

張融融看他這表情,坐了起來,靠在炕邊,被窩軟和的很,她很喜歡,有熱乎氣,不禁想道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來了新地方,可是不安忐忑?!”張融融柔聲道:“我住這兒是成,但得顧忌着你。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與興柱雖有勝似母子的情份,不怕呆在這裏。可你,總歸是張家的親戚,住久了不成事。先住上兩日,我們就搬出去。這才剛來,總不能立時就走。”

王安平紅了眼眶,道:“倒也不是不自在……”

“有話就直說,娘兒倆有啥不能說的?!”張融融鼓勵他說話。

王安平從小就膽小,在王家也不得待見,從小到大都沒敢大聲說過話,說什麽也被罵成個球,養成這性子,也不奇怪。雖有家人,卻無依無靠的,也難怪膽怯。所以張融融現在就鼓勵他多說話!

王安平這才道:“娘在張家過活,有人敬着,也有人服侍,再沒有不舒坦的,若是不帶着我,根本都不用看人眼色,是我……拖累了娘!”

張融融心一暖,這孩子,到底聰慧。

“可我,不想離開娘,還是想跟在娘身邊……”王安平低着頭道:“娘,你別嫌我是拖累,我将來一定好好孝敬娘,也記着表哥的恩情。”

“好孩子!”張融融是明白了,安平這孩子是真沒話說。出落的這般品性,極是難得!

“你想跟你表哥學裁縫嗎?!”張融融問道。

王安平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學。但娘叫我學,我就學。我聽娘的。”

這小子,雖膽小,卻是有骨氣的。既記恩,卻也不想承大人情,受大恩。但是呢,還是聽她的安排。就很聽話,很乖。

“那就不學。”張融融笑着道。王安平眼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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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謀生,你可有啥想法?”張融融道。

王安平道:“我雖沒甚力氣,但是一點小力還是能出得的,昨天我看了,城門口有挑夫呢,我去挑擔,也能糊口。在城門口轉轉,看看可有什麽門路,賺個差價。連老漢老太都能自己種了菜進城賣,兒子再沒用,也不信能在城裏餓死。哪怕是賣力氣呢,也能活得下去的。”

張融融這下是真的笑了。她雖剛穿來,對這孩子也沒什麽想法。但是看他膽小,還以為是個沒多大主張的。

不料既有主張,也有骨氣。知道受恩難還的道理,這盡夠了。

再膽小,總歸是品性不錯,沒有借她的運道,來附生于張家當蛀蟲的心思。就這行了!

張融融就是看他心正。就可以處下去了。

若是心不正,她也不過是打算給他成了親,扔到村裏去算了的。

看他這樣,張融融心裏便很欣慰,道:“娘自有主張!這幾日先住着,哪怕再不方便,先忍忍。這幾日總得給你表哥一個面兒,總不能來了就急着走的。若是連張家門都不入,豈不是逼急了你表哥來,萬一他說出糊塗話,做出分家的糊塗事來,倒叫咱們娘兒倆成了惡人了。張家不比王家,王家不和,這才早早分家,是有緣故的。可是正經人家,哪家還有長輩在的時候會分家過的?!但凡長輩不張口,小輩們是提都不敢提分家這兩個字。不然就叫不孝。好孩子,你且不自在幾日,我再與你表哥說這件事。你要記住,男兒家的前程在外面,不在家裏呢,若是窩在家裏,還能有什麽出息?!現如今你已離了王家,倒也不必這麽怕了,沒事的時候随娘出去走走,看看這城裏有啥營生和門道。人的眼睛吶,要多看多瞅才能長眼界。人的心也是。看多了外面的事情,心才能寬,眼界才能寬,才不至小氣。別在家憋着,沒的叫心裏這口委屈氣更憋屈了。”

王安平眼睛一紅,娘總歸是看出來了他的不安和不自在的,畢竟還有一個小妮。他都不敢出屋去走動。他心裏的委屈一散而空,忐忑不安經這一番交心,全不見了。便道:“嗯。我聽娘的!”

正說着呢,張興柱已經進屋了,笑道:“一回來就聽見屋裏說話聲,就知道姑起來了。”

張融融見他手上拎着幾個紙包,又有藥香味,便道:“一大早的就出去了?這天還未亮呢!”

“心裏記挂着給老姑補身子,天未明就去老馬家藥輔照單開藥,倒也沒多配,只先配了三天的,老馬說了,藥這個不能多吃,三天後再來號脈,怕是要換方子呢,索性住的近,倒也方便。”張興柱将藥遞給王安平,道:“安平去廚房洗漱吧,叫去找個藥罐子叫她們不尋誰把藥煎了,三碗水煎成一碗就成。一副藥一天得喝兩服呢。”

王安平應了一聲,将藥接了過來,低頭出去了。

張興柱笑道:“出來了,倒開朗些。姑別心疼我使喚他。”

張融融笑道:“就該使喚使喚,他才更自在。倒是你,天還沒亮呢,就出去了?!馬大夫家的藥房開這麽早?!”

“馬大夫幾代就指着藥輔子過活,看藥輔子看的比眼珠子還緊,晚上也是有家人值夜的,他家開門向來極早,為着就是有各村的人上來抓藥,村人進城早,他們自然開的早……”張興柱道:“藥輔倒還好,早飯輔子更早呢,三更天做,四更天就開賣,等天亮了也沒生意了,哪有不早的?!城裏與村裏到底不同些。村裏幹活得要等天亮了沒露水才好下地,不然把莊稼弄壞了,可城裏人,有些行當,就得起早些。不然天一亮,人都上工去了,哪還有吃早飯的,賣給誰去?!”

“我這條街倒有好些人家,有些是好幾戶住一個院子裏,各個行當都有,賣早飯的就有好幾戶做這個,有些開了輔面,有些則是賣蒸包子,餅之類的,在家做好了挑擔去賣,辛苦的緊。除了刮風下大雨的天不好,碼頭上開不了工,不然哪天不出去?!”

“昨夜睡的沉,竟沒聽見巷子裏的聲音。”張融融道:“城外有碼頭?!”

“有一個小碼頭,也不是什麽大的集散地,城外的小河道運的貨倒不多,多是商船進來補水補糧歇腳用的。因此咱縣城,倒也賴着這個,能有些生計。不少賣力氣的專門到碼頭扛包,一年到頭的,也能掙幾個貼家用,總比在城外打柴強。”張興柱道:“沒手藝的只能這樣。要是會個手藝倒還強些。哪怕是個瓦匠木匠的,甭管災年豐年也餓不死。說到底,還是有得些家業,年年才有出息,更好些。我那輔面,也能生意好些。”

“做的都是這類窮苦人家的生意,有些家裏沒老婆,或是老媽或老婆眼睛不好的,或是手藝不好的,只能到裁縫鋪子裏來做衣裳,甭管日子好不好過,一年到頭的,總得幾身衣裳吧,哪怕是最便宜的布,也得做不是,因此這生意還過得去,養活一大家子,算是好過了!”張興柱道。

“賣布嗎?!”張融融道。

張興柱點頭道:“帶賣布,或是自家有布料的也給做,只要工錢就行。另外也有縫補的活計。不拘多少,掙一文是一文。”

張融融笑道:“學手藝那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

張興柱伸出雙手,苦笑道:“學徒幾年,也沒學到真本事,倒是自己瞎琢磨,把手戳爛了,到現在還有印子。索性我悟性雖不高,但肯吃苦,後來倒也學到了。因手指粗大,做不來多精細的活計,因此但凡是絲綢類的,或是好布料,我概不沾手。不做這類生意。只做普通的布衣。姑是不知道,前幾年,有一家子接了一單,做壞了一件銀絲貂絨,傾家蕩産都不夠賠。我也不貪心,只本本分分的掙點辛苦錢就行。這類的我都不接活計。高門我都不進門檻。”

“布呢,從哪進?!”張融融道:“我倒是會染布料,也不知自己織布,會不會有利賺?!”

張興柱吃了一驚,愕然道:“姑會染布料?!這,這可是大買賣啊,姑咋會這個?!”

“王家幾年,瞎琢磨出來的。”張融融形容雖枯槁,然而眼神卻活泛許多,伸出的雙手也都是繭和印子。想是在王家吃了多少苦,吃出來的方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家農活,針線,才琢磨出這個來。

張興柱腦補一多,眼睛就是酸。其實是張融融胡绉的。反倒引他這樣,有點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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