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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周沿江問我,還去不去上班。
我一邊欣賞一只蚊子在燈前飛來飛去,一邊回答他,“去啊,當然去啊,不去我全勤獎就沒了。”
他薅一把我的頭發,說,“你信不信我讓你整個店都沒了。”
我翻了個身,找了個舒服點的位置躺着。
開玩笑地問他,“怎麽,你要把我們店取締了啊?”
要關門早關門了,還等到他周沿江去關?好笑死了。
真當我們經理是吃素的啊,雖然他現在已經是臉圓得像皮球連脖子都沒有的中年大叔,但好歹以前也是A南區鴨王好不好,周沿江想把他店關了恐怕有點難哦。
周沿江:“你去一次我們清掃組就出動一次。”
他語氣過于認真,我有點後知後覺的震驚,“喂,不是吧,你斷人生路啊……”
他打斷我的話,“不是斷人生路。”
我擡頭看他,他低頭看我。
他微微一笑,“是斷你生路。”
“啧,周沿江,你夠可以的啊。”我憤怒地從他大腿上爬起來,坐到沙發邊的小板凳上準備穿鞋跑路。
周沿江從後面扯住我的領子,“跑哪兒去?”
“鴨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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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周沿江把我扯回到沙發上。
我懶得理他。
“你不做鴨會死是不是?”
“那你想讓我去做什麽?做雞啊?不好意思,我硬件設施不達标哦。”
他拍了我腦袋一下,“你腦子裏能不能有點正常的東西?”
我護住頭,有些不耐煩地重複,“周沿江你別打我頭我會變笨……”
“你本來就不聰明,”周沿江把一份提綱扔到我面前,“你照着這上面的複習計劃給我看書,書都給你訂好了,明天有人送過來。”
“這什麽玩意兒啊?”我用兩根手指撚起那一本白色的A4紙,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我的手指都在顫抖,那幾頁白紙跟着我一起顫抖,我無端想起小時候姥姥家那只癫狂的大白鵝。
它啄了我的手,痛死,到現在我手上都還有個小小的疤痕。
現在,那個地方又開始痛了。
吞吞口水,我難以置信地問,“周沿江,你不會要讓我讀書吧?”
“讀書不好嗎?”他反問我。
“讀書好個屁哦好,”我把手上的提綱一扔,癱倒在沙發上,“我要是願意讀書我早八百年去讀書了好不好?”
“現在也不晚。”
我覺得頭都要爆炸了,心裏又忍不住地辱罵金洲。
都怪這個逼事兒多的傻玩意兒。
這他媽都怪他!
他要是不跟我換班,我也不會被清掃掃到,也就不會被周沿江抓到打一頓,更不會被蓮姐和小白丢下沒有住處,更不會被周沿江個大傻逼逼着讀書。
與此同時,我想到一個很可怕的可能,“你該不會還想讓我去參加成人高考吧?”
周沿江:“不然呢?”
不然呢?多麽理直氣壯又讓人反駁不了的一句話,哈哈,不然呢。
“你有病吧。”我艱難地吐出了這一句話,這是我內心滾屏播放的八百句髒話的濃縮題、這是可以高度概括周沿江人生的一句話、也是可以概括我前十幾年人生血淚史的一句話。
周沿江,可能真的有病。
我就奇了怪了。我翻個身,很認真地盯着周沿江看。
他垂着眼,拿了水果刀削橙子,完全不理會我。
圓滾滾的大橙子在他手上轉啊轉啊,脫下了一圈寬窄均勻的外衣,哎呀,斷掉了,周沿江不為所動,繼續削橙子。
“周沿江,你們是不是有這麽個流程,清掃之後幫助失足婦女重新讀書就業?”
“看情況吧。”
“那就是有了,”我又問,“那你們有沒有人做過追蹤調查?或者你知不知道那些所謂被拯救的人、她們之後又去做什麽了?有沒有聽說?”
“她們是她們,”周沿江扒開橙子,放在盤子裏遞給我,“你是你。”
我撚起一瓣扔進嘴裏,這個季節的橙子還有些酸,一口咬下去,酸到舌根。
酸味在嘴裏密密麻麻地鋪墊開來。
“你不知道嗎?那我來告訴你好了,她們從哪兒來就回到哪兒去……”
周沿江出聲打斷我,“喻舟!”
我不管他,聲音也跟着大了起來,“……回碼頭去、回鬧市去、回漏水的出租屋去、回那些烏煙瘴氣的發廊裏面去!”
“該拉客的拉客、該賣肉的賣肉、該吹簫的吹簫,她們就是改不了地去做你們看不起的下賤人……”我看着天花板,那只繞着燈飛舞的蚊子似乎終于累了,停歇在燈罩上,黑色的一小點,紮眼。
我擡起眼,問周沿江,“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你知道有的人……”
“別說了!”周沿江高聲打斷我,猛地站起來,想要離開。
我伸手去拉他,倉促地跌落下沙發,赤着腳踩在地板上。
周沿江甩開我的手想要繞過茶幾,我撲到他身後,鎖住他的喉嚨,貼着他的耳朵,“……周沿江,你應該知道,這世界上就是有人那麽賤,好逸惡勞、不事生産,貪圖享樂又一事無成,他們習慣了躺在床上把自己當作一件廉價的商品去出售,他們可以和任何人上床,接吻做都是招攬顧客的手段,只有鈔票到手的瞬間他們才會興奮到高潮……”
“他們沒救的,因為他們從來就是那樣活着的。”
周沿江的背很僵,肩膀也是僵的,我忍不住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感受他身體傳來的體溫。
恍惚間覺得,好像我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也單純,也天真。
也蠢,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的是爛臭的泥坑。
不過好在周沿江身上依然是香的。
“周沿江,人只要一天是出來賣的,那他一輩子都是出來賣的,”我貼着他後頸上的一小塊皮膚,一邊嗅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一邊說,“……他只要當了一天婊子,那他一輩子都是婊子。”
“你應該知道。”
你應該知道。
我不覺得我堕落,所以我也不需要被拯救,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我做出了選擇,你別來妨礙我。
他冷笑,掰開我的手,“誰他媽樂意管你。”
周沿江大概是生氣了,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沒跟我說話,每天沉默地出門,又沉默地回來,有的時候隔一兩天再回來,他也沒什麽不正常,只是不跟我說話。
我樂得清閑,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零食和看電視,周沿江有一面牆那麽多的電影碟片,我每天看五盤,看得我眼圈發紅又發黑。
我沒有去上班,因為經理打電話跟我說最近管得嚴,讓我休息幾天再去上班,我問休息多久,他沒說,我也就沒再繼續問。
然後他再也沒有聯系過我,金洲這小子倒是給我打了一次電話,問我為什麽沒去上班。
“怎麽,想我了?”我把薯片咬得嘎蹦響。
他沒什麽感情地假笑,“是啊,我想你了。”
“怎麽,要我給你發自拍以慰寂寥啊?”
“滾,”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問我,“上次那人聯系你沒啊?”
“什麽人?”我又拆了一包栗米條。
“就是……”金洲這臉皮厚的難得會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就是……”
“磨磨唧唧再不說我挂了啊。”
“就是你上次替我班的那個!”他吼了一聲,吓得我栗米條都掉地上了。
“哦,那個姐啊,沒聯系啊,”說到這兒我又想起來他坑我的事情了,“你忘了?被清掃了!要換做你,你遇到這事兒還樂意聯系我啊?”
金洲語氣有些着急,“那、那她沒給你留個聯系方式什麽的嗎?”
他對這人還蠻上心的,我真是沒想到。
“是留了個名片,好像……”我住了一大把栗米條塞到嘴裏,把每一根都很用力地咬,“……好像、是有她的電話號碼哦……”
“是多少開頭?1幾的?”
“17?”
“你快給我!”
“你說給就給啊,”我忍不住笑了,平時也沒見這小子這麽單純啊,“金洲,我還沒打你呢,你知不知道我被警察打多慘啊?”
“喻舟……”
“你很想要這張名片嗎?”我想了想,“那我就燒了吧,然後把你拉黑,你自己去找她吧。”
剛好茶幾上就有一個打火機,我拿起來按了幾下,小小的火苗一跳一跳的,看來沒壞,能點火。
聽到打火機的聲音,金洲有些慌,對着話筒吼,“別啊,小魚,我錯了還不行嗎……”
“金洲,你這種和我不熟的人叫我小名只會讓我更不爽懂不懂?”
他立馬改口,“喻哥,喻哥,你就行行好……”
這小子真是能屈能伸,怪不得長得沒我好看客人卻比我還多。其實我和金洲還算有點交情,因為我們原來是同期進的店。
鴨齡大致相同。
“行吧,那你來看看我,我順便呢,幫你找一找,這張小名片,在我哪個褲子口袋裏。”
【講一下本性的前世今生:這篇文呢,就是早就在微博完結了,然後我炸號了,然後發到廢文,然後我又删文了,然後我又回來了。是不是很無聊!但是講一下嘛,免得有人有疑惑,說哎呀我好像看過這篇文呀!你沒有記錯哦,不要懷疑自己的記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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