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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到了警察局後,周沿江先是找了人把小崽子安頓好,然後帶我到一間休息室裏,給我戴上了個竊聽器,小小的一顆,就別在紐扣上面。
他給我戴的時候,彎着腰,垂着頭,頭發尖兒蹭到我的臉,有我點癢,往後躲了一下,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我只好身子後仰,擡着下巴,避免碰到他的頭。
我掃一眼他的發旋,然後開玩笑地問,“喂,怎麽弄得跟間諜一樣?”
他弄好了之後直起身,幫我把外套整了整,說,“別受傷。”
搞得我怪緊張的。
但是我的“客人”卻不在警察局裏,而是在從警局出來後左轉,步行大概二十分鐘距離的一家酒店裏。
坐電梯的時候,我忍不住嘀咕,“還說不讓我賣身呢…… ”
被周沿江聽到,賞了我一個腦門蹦,“想什麽呢你?”
話音剛落,電梯門打開,幾個人走進來,看到周沿江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其中一個還湊到周沿江耳邊說了句話,“情況不太好,要快。”
周沿江點點頭,邁開腿從電梯裏出去,我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發現電梯裏的幾個人當中有一個熟人,方正。
他平靜的臉看到我的一瞬間有一絲裂痕,但估計是礙于旁人在場所以他只是瞪了瞪眼,然後又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我快走幾步跟上周沿江,“他們是你的同事?”
“嗯。”
“那你不介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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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什麽?”周沿江走到一間房間前,掏出房卡開了門。
“介紹我這個秘密武器啊。”
周沿江扭開門把,笑了一聲,“那也得等你派上用場再說。”
門打開後他并沒有立馬進去,而是停留在玄關的位置,我便頭往裏望了一眼,發現在玄關前一米左右的位置,有一個很大的透明隔斷,上下用金屬頂撐着天花板和地面,在這所普通的酒店房間裏重新隔離出一個獨立的空間。
像是一個四方的透明盒子。
而盒子中央,跪坐着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
隔斷似乎還有隔音的作用,周沿江并沒有特意地掩飾自己的動作,那女人卻對我們發出的聲音沒有半點的反應,佝偻着身子,頭發垂在頰邊,呆楞地注視着地面上的某一點。
周沿江說,“你進去後,只要做兩件事,第一,告訴他你就是何偉,第二,問她把東西藏在哪兒。”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好像是摘掉了我頭發上粘的灰塵一類的東西,然後說,“她現在很脆弱,不要激怒她,順着她的話來行動…… ”
他頓了頓,“還有,不要受傷。”
我一頭霧水,“何偉是誰啊?我進去說我是我就是了?她懷疑怎麽辦?”
“何偉是她的情人。”
他補充道,“他們沒見過面,連電話都沒打過一通,她只知道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做了男公關,曾經失手殺過人。除此之外,就只知道他叫何偉。”
我喃喃自語,“……這算哪門子的情人啊。”
“說不定是臆想出來的吧,”周沿江看了那女人一眼,提醒我,“她現在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你注意一點,別把她逼瘋了。”
我望了一眼那女人,她神情恍惚,怎麽看都不太正常。
“你确定她現在就正常?”
周沿江神情不變:“我們’需要’她現在正常。”
“這不太符合流程吧?”我問,“這種情況下她說的話都是在你們的誘導下透露的…… ”
他打斷我的話,淡淡地說,“我們只要一個結果。”
我閉了嘴。
說完,周沿江返身退出去,關門的時候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說,“空調上面的牆角有監控器,你小心一點,不要被拍到臉。”
房門輕輕地被關上了,我摸了摸鼻子,覺得此事實在是棘手,還不如讓我陪富婆睡覺呢,轉身走向那個透明隔斷。發現它是有入口、有門的。在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鎖,只能從外面打開。
我蹲下身把它拉開,隔斷在大理石瓷磚上滑動發出刺耳的聲音。
跪坐在這間“玻璃房”中心的女人擡起臉。
我想起周沿江的話,走到她面前坐下。
“我是何偉。”
我說。
但她依舊是木然地盯着我,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
我有些煩躁,我能理解周沿江不便對我透露太多,但是我所知道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我完全不知道此時該做些什麽才能打破僵局。
何偉,男公關,殺過人,和這個女人是沒見過面沒通過話的情人。
我能知道些什麽呢。
我盤腿和她面對面地坐着,想了想,又離近了些,确保在一個不是太遠又不會過于親昵而讓人有壓迫感的距離。
她突然開口,那雙眼眶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今天你不上班嗎?”
“啊,今天我和我一個同事調班了,所以有空過來。”
“是嗎……”她垂下眼睛,突然地張開雙臂,揚起寬大的袖子——她穿一件色彩鮮豔、印滿花卉的浴袍,袖子展開後露出布料上紅尾的喜鵲。
“好看嗎?”她問我。
我點頭,“好看的。”
她神情變得有些幽怨,“我寄給你那麽多照片,你卻從來沒在回信中誇過一句我好看。”
“是嗎,我可能沒有收到…… ”說完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一般做我們這行的,并不會使用本命,大家大多是取個花名、外號,或者是從本名中拆字再造一個,我算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會用本名的人。
經理好幾次問我要不要換個名字。
所以何偉也不一定就叫何偉。
我問她,“你給我寄照片的時候是不是弄錯了?”
她兩條細長的眉聚攏着皺起,情緒有些激動,“弄錯什麽?緣海市鶴城區深港大道後門街三號何偉收!我記得很清楚!”
緣海市鶴城區?那裏曾經是個很有名的紅燈區,因為靠近港口。但據我所知,那裏早在十年前就因為附近建立了自然保護區而沒落,變得荒涼,怎麽還和會有牛郎店?
是這個女人被騙了?還是那個何偉年紀那麽大,真的在鶴城區做過牛郎?
如果他年紀偏大的話……以前做皮肉生意的那一撥男男女女,大多是家境不好,又沒有什麽文化水平,年輕人來錢快的方式也就閉上眼睛陪人睡覺這一條路。大多數人吃的是青春飯,掙夠了就回老家,再找人結婚生子,過自己的生活。
他們沒有什麽名字,男的阿偉阿強的随便叫着,女的就是娜娜小芳,一個地方可能有很多個阿偉,也可能有很多的娜娜。
都不過是一個代稱。
我們經理就有好幾個叫做娜娜的相好,在那種地方,娜娜成了一種甜蜜的代稱,就像是現在稱呼人寶貝或者親愛的。
我試着前傾身子朝她伸出手,輕聲道,“娜娜,難道你就叫娜娜嗎?就如同你并不覺娜娜一樣,我并不是真的叫何偉…… ”
她的臉很冰。
滾燙的眼淚砸下來,落在我手臂上,又很燙。
“我不是娜娜,你不是何偉……你不是何偉你來做什麽!”
她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有些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
我趁機抓住她的手,把她帶到我懷裏,她極其的瘦弱,因此很容易就被我圈在懷裏。
她奮力地掙紮着,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抱緊了。
在她耳邊說,“我是何偉我是何偉……何偉不是我的名字,但我是你一個人的何偉,”我親吻她的頭發,安撫她的情緒,“……就像你是我一個人的娜娜一樣。”
她停住了掙紮,抱住我的小臂,又哭又笑,“是的,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也是你一個人的…… ”
她繼續痛哭,“我不是劉露,我是你的娜娜…… ”
原來她叫劉露。
我抱着她哄了一會兒,等她哭聲漸小,便頭去看她低垂着的臉。
她臉上還遍布淚痕,此時不願意讓我看到,推開我,小聲說,“我很醜。”
“不醜的,”我把她臉頰邊的頭發撩起來別到耳後,說,“很漂亮。”
這的确是老實話,她五官很耐看,只是人有些瘦過頭了,臉頰上沒什麽肉,顴骨突出,因此看着有些吓人。
但此時哭得梨花帶雨,倒是讓人能猜到她漂亮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大概是有着豐滿的臉頰、小巧的下巴、挺翹的鼻尖和楚楚動人的大眼睛的漂亮姑娘。
她有些害羞,此時那股子瘋癫癫的神态已經全然地被抹去了,她就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陷于戀愛中的女孩子。
她靠在我的胸口,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她的背,她說,“我真的等了你很久,你不給我寫信了,我沒有你的消息,真是快瘋掉了。”
“你沒有我的消息,難道我不是一樣嗎?”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大鼻子的生意出了虧空,我給不了你錢,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說,“我幫他那麽多,他竟然想把我賣掉,我很害怕,想找你,你又沒了消息…… ”
“我不會因為錢不要你的。”
“我知道,”她仰起頭,楚楚可憐地看着我,“我是怕你知道我是大鼻子包養的女人……你瞧不起我。”
她脖子細長,皮膚細膩雪白,像一只優雅的天鵝,我一邊撫摸她的後頸安撫她,一邊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在我臉上。
“你看,我又什麽資格瞧不起你呢?我也出賣我的身體賺錢賺生活……也不是只有這一種方式可以活着,但我好像…… ”我朝她笑笑,“……就必須那麽活着。”
“因為只有那樣活着,才算真正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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