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3.
下一個房間是歐式風格,大紅色的地毯和綴滿繁華的壁紙,金色的琉璃燈點亮四周。
房間內有一扇窗,窗簾是厚重的整面天鵝絨,底端墜着黃色的穗子,我試着推了推窗,果然是假的,推不開。
就在我準備收回視線、檢查屋內其他地方的時候,手邊的黑色鋼琴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本來以為是什麽動物,興許是只真的老鼠也說不定。但是當我繞到鋼琴邊的時候,我發現我錯了。
那是一個人。
準确地說,是一個穿着層層疊疊的紅色蛋糕裙的女孩。
她衣裙破敗,沾滿污漬,齊肩的長發被剪成參差不齊的樣子,似一把枯草。那張隐匿在陰影中的臉非常的小,面黃肌瘦,襯托得眼睛尤其得大。
她畏懼地往角落裏躲,那身蓬松的紅裙跟着她的身體一起顫抖。
赫偉明明說過這裏沒有人——等等,我好像聽到了一點什麽別的聲音,我皺着眉靠近她,輕輕撥開了她的長裙一角。
布料下纖細的腳腕被鐵鎖環住,通過一段大概一米左右的鐵鏈固定在牆角凸起的鐵環上。
剛剛聽到的雜音就是鐵鏈在地毯上滑動發出的聲音。
她和這房子竟然是相連的。
怪不得,赫偉當然說這裏沒有人,因為這個女孩只是游戲背景的組成部分——因此當然不被當作是人。
我心情複雜地看着她腳腕上經年累月磨損出的凹痕,應該是傷過後又換了皮,是一圈更為緊窄的粉紅色的皮膚。
她蜷縮的地方的地毯和別處地毯的顏色都不太一樣,髒污更甚,地毯上原本輕柔的絨毛都粘接在一起,一揪揪的,像是濕了之後粘接在一起的發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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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沒有血味,但是有一股腐敗的臭氣。
我蹲下身,抓起那根鐵鏈,她受了驚吓,不斷地往角落蠕動,腳踝被勒出血了都不停止。
“別動。”我粗魯地扯起鏈條。
她驚恐地看着我。
我試圖把鐵鏈從牆上的鐵環上摘下來。
鐵環和牆壁連接處有一個缺口,只要力氣夠大,很容易就可以利用摩擦把鐵鏈從缺口處扯出來。
她看出來我想做什麽,出聲制止:“不要……不要!”
我停下手,她打着膽子把我的手從鐵鏈上打掉,然後推了我一把,催促道,“去做游戲。”
我定定地看着她。
我站起身,也好,待會兒讓警方進來處理她,不管她是否自願被囚于此,至少她身上的傷實在是需要處理一下。
現在我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
在這間洋房的一角,有一灘血跡和倒掉的衣架,旁邊散落着茶杯書本,和一把帶血的餐刀。
那女孩哆哆嗦嗦地開口,“這裏死了一個人,你要猜出是誰殺了她。”
看來她還兼顧發布任務和提供線索的npc職責。
血跡之中有一張染了血的照片,照片看背景有些念頭,照片上的女人模樣和被鐵鏈鎖住的女孩有幾分相似,我把照片翻過來,背面是用黑色墨水筆寫的“你早該死于此地”。
我推開臨近的書桌的抽屜,從裏面翻出了一份遺囑,上面寫着如果夫人逝世,遺産将全部歸于小姐。
按照現在的人物關系來看,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夫人,也就是死者,而被鐵鏈鎖住的女孩就是能夠獲得遺産的小姐。
我看了她一眼,她仍然是驚魂不定的模樣。注意到我在看她,連忙把自己蜷得更小一團,還把赤裸的腳收回了裙下。
書桌上擺放着一封未寫完的信,信上希望少爺早日回家,有要事商議,但沒說清是什麽要事,最後的落款是律師。
于是又增加兩個人物,一個少爺,一個律師。
要事可能是關于遺産,也可能是關于小姐——她看樣子可不是被鎖了一兩天。
書桌邊是一人高的書架,上面的書都用纖細的金字書寫了一位男士的名字,這時候,那女孩怯生生開口提醒我,“那是我父親的名字。”
那些書籍沒什麽特別的,除了最中間的一排,上面擺滿了一些關于親子間背徳的書籍,光是書名都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一個可能的“鬼父”。小姐或許就是被他囚禁于此。
我走到壁櫥邊,從裏面翻出了一些精致的小“玩具”,我看了一眼那女孩,她害怕地底下了頭。
“這是誰的?”
她抿緊唇,不開口。
又翻開一個抽屜,裏面是一封被撕掉一半的情書和一封結婚請柬。
情書的落款是哥哥也就是少爺,結婚請柬上寫的卻是少爺和另外一個不知名的富家小姐。
看來大喜将至。
鋼琴上放着一個榉木相框,照片裏是童年時期的少爺和小姐,夫人和律師分立兩側,我一開始還以為律師是父親,但是女孩卻告訴我,是律師先生陪伴了他們的童年,照片上的男人是律師而不是父親。
我注視着照片上夫人和律師的親昵,再注意到律師和少爺面容的相似,把相框打開,取出照片,照片背後是紅黑色的字體“無人可以将我們分離”。
會不會是父親出于嫉恨?自己的妻兒都被另一個男人霸占讓他不甘心?我随意地放下照片,又找到了律師的皮夾,裏面有一張夫人年輕時的照片,很明顯是從雙人合照上撕下來的,另一方,我估計就是父親。
錯綜複雜的豪門感情線,真是有意思極了。
而且有趣的是,在這個故事裏,從遺囑可以看出來,夫人才是貴族,擁有大筆的財富——也就是說,父親很可能是一個入贅的女婿。
這簡直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是個兇手,試想,一個出身高貴、驕縱傲慢的妻子,和妻子關系匪淺的律師,妻子和律師偷情生下的少爺,再加上一個誘人的女兒,種種條件附加在一起,确實很能構成殺機。
殺死自己不忠的妻子,獲得自己垂涎已久的女兒并且繼承妻子的遺産,多好!
我從衣帽架上找到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間角落的保險櫃。
此時房間內的黃銅電燈開始明暗變幻,電絲發出燒焦的聲音,打不開的窗戶卻在陰暗之中滲出冷風,我後背發冷,像是有什麽東西粘在了我背上一樣。
保險櫃裏有一本被裝飾得非常粉紅的日記,我打開第一頁,就是少女大膽的告白。
“我愛他,我渴望他接受全部的我,我渴望被他貫穿,我們身體的某一部分緊緊相連……”
那股陰冷的氣息越發地濃重。
恍惚間我甚至聽到刀叉相碰的聲音,打開下一頁,從日記裏掉出一截粉色的手指,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閃爍着妖豔的光澤。
後面的每一頁,都用血寫着筆觸癫狂的“死”字。
我反手抓住身後突刺而來的餐刀,掌心滲出了一些紅色的血。
她驚愕地盯着我。
柔弱的少女除了偷襲之外沒有任何勝算。
我捉住她的手,伴随清脆的斷裂聲,我扭斷了她的手腕。
她痛得摔倒在地上,露出裙子下大腿上綁着的一系列刀具。
我蹲下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泛白的臉。
“從剛剛我就覺得奇怪,游戲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稱呼指代,唯獨父親卻有一個花裏胡哨的名字……”再聯想到我既然進入游戲,那麽身為玩家我也應該有一個身份,我于是意識到,“……我其實扮演的就是你父親的角色。而你一直在誤導我。”
她咬着唇,并不看我。
“……囚禁你的也不是你的父親,而是你的母親,她發現你悖逆倫理的情愛,将你鎖住,因為她愛你。遺囑上把所有的財産留給你,是希望你以後不至于沒有依托……”
我打開那本粉紅色的日記,翻到最後一頁,從裏面落下一張照片,照片上,女孩和一個年輕的男孩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你愛上的也不是父親或者律師,而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因此你母親的遺囑上才會沒有他的名字,因為她厭惡你的哥哥,認為他引誘了你。”
她突然開口,聲音嘶啞:“不,不是他引誘了我,是我引誘了他。”
“然後呢?結果就是他一邊給你寫着火熱的情書一邊和別的富家小姐訂婚嗎?”
“不是的!都是媽媽和律師!是他們逼迫他的!”
“所以你殺了他們,希望你哥哥能回來?”
“……”
“我猜一猜,你先是殺了你母親,沒想到被律師撞破,他出于對你母親的愛——他知道你母親最愛你,大概是移情作用,把你也視為女兒,所以并沒有告發你,而是寫信給少爺,信中提到的要事應該就是你弑母這件事,于是你又殺死了他?”
她笑了笑,“律師并不知道是我殺了母親,她以為是母親自己摔倒了。”
“那你為什麽還殺了他?”
“因為你說的很對,他視我為女兒,那他又怎麽會允許自己的兒女相愛呢?”
“……然後,你又準備殺死’我’,你的父親,妄圖鏟除一切阻擋你和你哥哥相愛路上的荊棘。”
她用很古怪的眼神看我,“不,你弄錯了一件事。”
“什麽?”
她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不是鏟除,是陪葬啊。”
我想起來那截粉紅色的手指。
“……哥哥也不理解我,于是我把他的頭砍下來,把他的每一個部分都砍下來,作為我的珍藏,至于其他人,都是他們才害得我和哥哥變成這樣……”她幸福地摸着自己的手指,無名指上有一個和斷指上所佩戴款式相同的鑽戒,“……他們當然要給哥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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