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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那時候我還不覺得我對周沿江有什麽不應該的心思,只是莫名地不喜歡那張照片,覺得有些奇怪,又說不出奇怪在哪裏,追着夏天鬧了好一會兒她才肯删。
怎麽還是被洗出來了?
不過,也不是太意外,夏天那個壞丫頭,最喜歡和我對着幹,删除後再複原洗出來,也像是她幹得出來的事情。
只是這張照片為什麽會在周沿江這裏?他還拿了個相框把它裝起來,放在他日常辦公要用的書桌上?
我們兩個的照片可有一大堆,小時候每年爸媽都會帶我們去照相,厚厚一個照相本全是我們的合照。
何必選這一張?
手指劃過玻璃隔板,那個夏天的熱浪似乎再一次襲來,讓我記起了灼熱的陽光和空氣中漂浮的躁動不安,以及我那像是籠中困獸一樣不甘的心情。
那個時候就該知道了吧?知道自己不太正常、知道自己心裏揣了一個多可怕的秘密。
只是這個秘密太可怕,可怕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從側面看照片有一些鼓起,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我打開相框後蓋,從照片和背架之間掉落一張四四方方的紙片。
是被折過的。有些熟悉的紙張顏色。
撿起來展開,是那篇被我媽撕碎的日記,上面我飛揚的字跡有些受了潮,懶散地洇開。
周沿江把它撿起來,仔細地拼合了每一塊殘片,用了剪成細條的透明膠帶,從後面粘連在裂口的位置,這樣不仔細看的話,就好像它從來都是完好無損的一樣。
我簡直要笑出聲,手指拂過有些卷皺的邊角,有些忍不住地發抖。
他知道,不是從我媽的辱罵和警告裏,而是從這封我本來不打算給出的情書一樣的日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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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的心。
翻過日記的背面,上面是周沿江樸茂工穩的字跡。
他在上面寫,重點不夠突出、中心不夠明确,立意不夠鮮明。
我笑出聲,他以為他是語文老師嗎?但的确,我寫得前言不搭後語,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暧昧不清,是有些不明确。
可是我又不是小學生!我也不是寫給語文老師看的,他至于嗎。
目光下移,幾個墨點,似乎是落筆之後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又拿起了筆。最後幾個字零散地落在末尾的位置。
他寫,哥哥在努力地往你這邊來。
這是他給我的回答。
那封三千字的日記最後這樣寫:
「周沿江,我不知道全世界是不是只有我那麽奇怪,我也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不是正常的,但我想,這應該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不管是哪一種愛,它至少是叫做吧?那既然是愛,它又怎麽會是可怕的東西呢?但是如果它不可怕,我又為什麽不敢宣之于口、只敢把它藏在紙上呢?這是關于我心情的日記,但也是我寫給你的、永不會被寄出的情書。假如,我只是說假如,假如你看到這段文字,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麽不會寄出。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有些讨人厭的哥哥,你關注的重點總是偏離主旨讓我羞憤不已。但是既然問了,那麽我就回答你:當然是因為我沒有勇氣。你可能又要調侃我,你這樣的小孩還不夠有勇氣嗎?我仔細想一想,勇氣是有的,當然有勇氣,不然怎麽敢愛上你?只是這份勇氣總歸是有些欠缺,我愛上你了,但不敢讓你知道,我不敢說出口,我怕被嘲笑,我的愛意被嘲笑了的話,我是受不了的,我是很膽小又脆弱的的,畢竟我只有十五歲。你不要笑,你十五歲的時候不一定比我厲害多少!但是,我會悄悄地往你那邊去,周沿江,你不要怪我逾矩,你知道,我行動力一向很強,只是這樣偷偷摸摸地靠近你,已經是為現實所逼迫而做出的最大讓步了。我只是希望,我靠近你的時候,你不要躲。我現在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是什麽,但我想,你也很愛我對不對,不然我怎麽會愛上你呢?就當我是癡心妄想,我能不能妄想一下你也和懷有相同的心情呢?假如你也有那麽一點對我的愛意、就算只是一點出于兄弟情分而生的憐惜,那麽也請你不要躲開我,你可以不向我靠近,但是請不要遠離我好嗎?我知道這是很難的,但是請你不要躲開我,請你允許我,好嗎?」
我那個時候十五歲,談過幾段讓人豔羨的戀愛、有幾個稱得上講義氣的朋友,在同齡人中風光無限,有一些年少都該有的輕狂,未來在我眼中,也不過是一條有些漫長卻還算平坦的路。
那時候,我總覺得未來離我很遠。可是當我陷入無望的戀愛、或者說,當我愛上一個人,我的十五歲就被我遠遠抛在了身後。
我開始追趕未來,我想要把那不可能的未來扭轉,我想要得到我想要的結局,我迫不及待地想長大。而這篇藏起來的日記、這封無主的情書、這潦草的三千字,就是我朝前跑時候的發令槍。
那麽用力、那麽響亮、那麽拼盡全力的一聲響。
我曾經懷着那樣的一顆赤忱的心想要去愛,想要向我愛的人的方向去。
卻離他更遠。
也有不甘心的時候、也有咬着牙想着爬也要爬過去的時候、也有覺得萬念俱灰一切成空的時候。可是我從來沒有哪一個瞬間,想過他回應了我。
我從沒有想過,在我跌跌撞撞向他奔去的時候,他竟然也在做着同樣的事情。
他也在向我身邊來。
頭頂的燈盞突然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在閃爍幾下後徹底地滅了,屋裏陷入一片暗淡之中,屋外已經是朦胧夜色,微弱的月光透過還淅瀝的雨幕,散發着薄薄的光亮。
一夜無眠。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風雨已然停了,只是地面上還有一些積水,随着日頭漸高,也慢慢地蒸發,昨夜的那場雨就那樣悄無聲息過去了。
我帶着小崽子去吃灌湯包,一路上只要遇到濕漉漉的地面,他就會興奮地要跳過去,我就配合他,拉他一把,就這樣蹦蹦跳跳,一直到灌湯包的店裏。
他吃得滿嘴是油,雖然動作笨拙,但是喝湯的時候很講究地吹呀吹,出乎我的意料,沒有出現被燙壞嘴的場面。
我撐着臉看他吃了兩顆灌湯包之後就吃不下了。
就着醋,我慢悠悠地把剩下的消滅,吃完擦了擦嘴,問他想去哪裏玩。
他晃着腿,說想去兒童餐廳吃菠蘿包。
“你還有肚子?”
“走過去就會餓了呀!”
行吧,于是我們又往兒童餐廳去。
由于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摸貓逗狗,等我們走到兒童餐廳,已經快到飯點。
“菠蘿包飯後吃,先定一個正餐。”
我催他。
他于是不情不願地點了個牛肉飯。我也點了個。
他嘟嘴:“你學我!”
“吃你的飯。”
我們坐在靠窗的地方吃飯,等他吃了飯,他又要去兒童餐廳自帶的小樂園去玩,我買了杯茶,正好消食,就坐在一邊等他。
茶還沒喝兩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喻舟?”
遲疑的語氣。
我擡起頭,正對上劉叔的臉。
他拄着一根拐杖,戴塌下來的老頭帽,帽邊有幾根銀絲,鼻子上架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比以前老了不少,但是氣質也溫和了些。
一個小女孩過來抱他的腿,“爺爺,我去那邊玩了!”
我這才想起來,他是有自己的親生孩子的,因此才會顯得我和我哥更加的累贅。
他提出要跟我聊聊,糟老頭子,當老板當久了,舉手投足之間還是改不掉那股子讨人厭的發號施令的味道。
我本着尊老愛幼的原則,勉強和他走到角落的空位上。
“你……”他透過老花鏡打量我,“你沒有去找過沿江吧?”
叫得真親熱。
“我找我哥跟你有什麽關系?”
“跟長輩怎麽說話呢?”他臉一沉,“還是那麽沒教養。”
“不好意思劉叔,我爸死得早,我媽改嫁快,我來不及學什麽教養,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你……”劉叔看上去很生氣,質問我,“我難道短你吃喝了嗎?”
“當然沒有,你多仁慈啊,連家門前路過的野狗都要賞他一盆飯吃,更何況我呢……”我漫不經心地咬住吸管,含糊道,“……謝謝你啊。”
劉叔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才硬邦邦地說一句,“既然回來了怎麽不去看看你媽?”
“怎麽,你們還沒離婚啊?”我嗤笑一聲,然後問,“不過回來是什麽意思?”
我松開吸管,看着它在杯沿打了個轉,道,“我可從來沒離開過這座城市。”
“沒離開過?”他看上去更生氣了,“你的意思是你就在離你家這麽近的地方……做那種營生?”最後幾個字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看上去快羞憤致死了。
不錯,看來我的職業還是有點好處。
“消息挺靈通的啊,”我真誠地誇贊他,想了想問,“怎麽,你認識的那些富婆光顧過我生意?”
【我又忍不住要說,從四月份我寫完這篇文到現在,我一直在等有人問我三千字情書全文在哪兒,結果到現在我都忘記了都沒人問我,我、我、我默默蜷縮在牆角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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