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香囊 是昨晚沒睡好嗎……

瞬間, 許閣老、呂大人等人心裏都捏了一把汗,卻又不敢暴露一絲,只好屏氣凝神看少年作何回答。

秦謹言微微斂下眸, 借由額前的發稍稍掩下,沉聲道:“草民曾見過陛下, 幼時陛下親臨秦府, 草民當時還是一個稚童, 或許陛下曾記得草民當時的模樣,才會覺得眼熟。”

成帝稍作回憶,确有這麽一件事, 按年齡來算,當時的秦謹言應是七八歲孩童,五官可能确與現在相似,才會有些熟悉之感。可隐隐之中,他又覺得不對勁,但實在是想不出來了,便輕笑道:“起吧,可能真是朕記得你孩童時的模樣吧。”

見成帝沒再懷疑,幾位大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成帝倒沒将注意力繼續放在秦謹言身上, 他摟着愛妃轉過身,一覽山巒起伏, 鳥飛松立,心情頗好, 喚旁邊候着的大太監, 讓這些女眷都安頓下來。

大大小小幾十處帳篷很快被建好,其中成帝的帳篷規模最大,四周環繞着象征皇權的黃底黑紋旗, 而貴妃和幾位妃嫔的帳篷挨着成帝,周圍是一些服侍的丫鬟和嬷嬷。

許昭昭和秦謹言已到了要男女分席的年紀,自然不能安排在一處帳篷內,但二人的帳篷也挨得近,倒是方便了許昭昭。

“怎麽樣,沒有暴露吧?”小姑娘坐在圓木凳上,擔憂地看着少年正在重新為眼眸着色。

“無事。”少年聲音沉穩,将桌前的藥水收好。

許昭昭聽秦謹言這麽說了,也就安心了。身子往後仰,小腿一擺一擺的,好奇道:“今日見了皇上,是不是真如書中所說的英明神武?”

她之前都生活在現代,對帝王的概念只能看到書中的畫像,畫像中的帝王為了顯示其神武,都會特意畫形似龍,反倒失了真實的模樣。

秦謹言曲起手指,輕輕敲在小姑娘額上,輕聲提醒:“私下不得妄議聖上。”

“哦。”許昭昭捂着剛剛被敲的地方,有些沮喪地低下頭,她總是容易忘記她現在身處古代,許多事情要比在現代要多謹慎一些。

見到小姑娘稍顯失落之态,秦謹言暗暗發笑,俯身在她耳邊含笑說道:“明日黎明前,守兵便會将鳥獸驅至獵場內,到時候聖上會首先射出第一箭,昭昭那時便能見着了。”

少年身上淡淡的藥香噴灑在耳骨,許昭昭莫名覺得渾身不自然,臉頰微微泛紅地避開些說道:“那你、你身上可得備多些藥水,明日在外頭的時間長,可要千萬小心。”

許昭昭對于皇上的模樣不過是一時生起的好奇,更重要的還是不讓秦謹言真實的眸色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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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對外暫且說是小孩子長大了,眸色自然就恢複了正常。異色之眸,本在許多人眼裏已是帶了些玄乎的色彩,也鮮少有人相信有藥水可變眸色之事,衆人還是更傾向于眸色自然恢複了烏色的說法。

而且爺爺私下告訴她,秦謹言的眸色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看到,尤其是皇上。明日的狩獵之時,得要特地注意這點。

“好。”少年見小姑娘還不大适應他靠近,隐去眸中的點點占有之态,鳳眸帶笑,幾分乖巧地點了點頭。

許昭昭見少年聽進去了,便也安心下來,那點心裏泛起的戒備之意也少去許多。轉頭看向帳篷外天色漸暗,打了個哈欠,說道:“天色不晚了,那我先回自己的帳篷裏了。”

少年眼眸黯了一瞬,似有些落寞,而後說道:“我送你吧。”

頓時許昭昭啞然失笑,他們倆的帳篷不過隔了十幾米,幾乎掀開帳簾便能瞧見,這麽短的路程,送來送去也太奇怪了吧。

少年卻十分自然地說道:“昭昭不是說秋獵時不能丢下你一個人嗎?我看見你入了帳篷才能心安。”

這話确實是她說的,許昭昭也沒了借口再拒絕,索性也不扭捏了,說道:“好,那我們走吧。”

帳篷外繁星閃爍,偶有鳥鳴獸吼,一股純天然的野外氣息撲面而來。細細嗅來,還能聞到青草芳香。

小姑娘與少年并排而行,兩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步子,但只可惜仍舊還是幾步路便走到了許昭昭的帳前。

快到帳前之時,許昭昭一個旋身,嬌俏一笑,道:“送到了哦。”

小姑娘笑起來的時候,雙眼似是月牙,眼尾微微下彎。額前細發被風兒略微吹散些,想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将發絲繞于指間。後頭盤起的發髻上墜着一支步搖,随着女孩的晃動而輕搖。

少年放于腿側的手指悄然握緊又放開,克制地抿了抿唇,終是忍不住伸出手。

他默默地上前一步,鳳眸微垂,黑睫落下一小片陰影。長眉之下,烏色的雙眸愈顯眼窩深邃,眼底似有微光,介乎于少年人的青澀試探與成年男子的認真沉思,手指想要将女孩耳邊的碎發挽起。

兩人之間慢慢挨近,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可小姑娘好像并未瞧見少年的動作,一溜煙迅速轉頭鑽入帳裏,而後雙手拉着兩邊的帳簾,微微探出一個頭,笑着道:“你也要早些睡啊。”

說罷,匆匆拉下了帳簾,留下少年一人在帳門外。

少年的手還停在半空,只剛好觸及到小姑娘的一縷發絲,可稍縱即逝,還沒等他做出什麽,小姑娘便躲了進去。

秦謹言默默收回修長的手指,眼睑微垂,在帳前駐足片刻後,才轉身離開。

等少年的腳步聲漸遠之後,小姑娘才倚着帳簾慢慢滑下,臉上早已是一片緋紅。

她無聲地捂着臉,試着讓臉上的溫度冷卻下來,心底不停地譴責自己:許昭昭啊許昭昭,秦謹言還只是個少年啊,更何況他還是自己的任務目标,自己究竟在臉紅個什麽勁啊,險些就被發現了。

秦謹言無從知曉小姑娘的心思,但看得出他越是長大一些,小姑娘愈有些躲着他,似乎是在避嫌。

思及此,他的眼神黯下,齒尖咬了咬薄唇,他還是逼得太緊了些。

未等他走回自己的帳篷,從西側走過來一個身着淡紫衣袍之人攔下了他,朝他拱手道:“五公子,秦大人要見你。”

此人衣袖邊上的白邊标識正是秦府門客的象征,而上面的白色意味着此人是秦朗身邊的一等客卿。

秦大人?

這個于他而言,熟悉卻又陌生的名字。不期然間,他嘗到了一點血腥味,手指輕抹唇邊,才發現原來是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

少年低眉看了一眼指尖上刺目的鮮紅,沉默片刻,說道:“那帶我去找秦大人吧。”

秦家的帳篷位于西側不遠處,昏暗的燭火立于秦府帳篷的的四角,以繁飾魚雕底盤所盛放,帳簾一掀,帶起微風,使得燭火搖曳片刻。

“來了。”一聲沉沉的聲音從帳篷的中心位置傳來,與暗沉昏黃的顏色相融,讓人心底微微發麻。

這便是常年在高位上的人釋放的威壓,還未見其面目,便先被氣勢所壓制。

門客将秦謹言帶到帳內便悄然退下,放下帳簾,留下“父子”二人好好談話。

少年站在帳門處,沒再向前,只拱手道:“秦大人。”

“離這麽遠做甚,上前來。”聲音似是從遙遠傳來一般,不含一絲感情,絲毫不像在與自己親生的兒子對話,反倒是像與不相幹的屬下下着冷冰冰的命令。

少年像是早已習慣這般,未感意外,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來。

秦朗已是年至中年,鬓角已有不少白絲,廣目粗眉,依稀可見年輕時,與草原蠻族有些相像的粗犷的樣貌,只不過現在留了長胡須,襯得儒雅一些罷了。

他的食指輕敲桌臺,發出清脆的響聲,似是在掂量什麽事,又似在無聲地拷問着什麽,空氣間彌漫着壓抑的氣息。

爾後半晌,秦朗擡眸,瞧着面前這個已快與他同高的少年,突然開口:“你覺得我為什麽會讓你去許閣老那裏做他的徒弟。”

少年定定地道:“不知。”

“呵—”秦朗輕笑一聲,淡淡嘲道:“我這個聰明的五兒子還會不知?是不願知吧。”

少年的手指緊張地捏緊,但面上還是一副淡然的模樣:“秦大人,我确實不知。”

“擡起頭給我看看。”

忽然間,秦朗改了個話頭。

少年頓了頓,還是緩緩擡起了頭。燭光下,烏眸長眉,絲毫看不出曾經這是一雙琥鉑色的眸子。

秦朗眼底掠過一絲滿意,手指輕搭在臺上,緩緩道:“果然沒了異色的眸子,你還是順眼了許多,不像個雜種了。”

世間哪有父親對着自己的親生兒子說這般刺耳難聽的話,可秦謹言似乎已經麻木了,默不作聲地看着這個從小就沒有對他展露過一絲笑顏的父親。

從小,他見過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能見到父親的都不是因為父親來到他和母親的偏院,而是在姨娘的生日宴上,他悄悄躲在門縫邊,偷偷看着父親是何模樣。

他印象之中,父親第一次對他說話還是在一個可笑的冬日。那日父親與母親大吵了一架,當時他歲數還小,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只記得最後母親苦苦央求父親放了她,那時的秦朗比現在要稍年輕些許,他睨着跪在地上的母親和自己。

看他的那種眼神,似乎在看一個什麽惡心的污穢一般。那時的他不懂,也跟着跪在地上,求爹爹放過娘,以為這樣,爹爹和娘就不會吵架了。他極近卑微地扯着父親的褲腿,膝蓋被磨得出了血都沒有察覺。

一個小孩,跪在寒冷的雪地上哀求道:“爹,你和娘不要吵了,好不好?”

可是他心底極為渴望看他一眼的爹只冷冷地踢了自己一腳,黑底白紋的靴子踏在自己手背上,說道:“笑話,你是我兒子嗎?你就是個雜種。”

雪水滲入磨破的傷口中,在潔白無瑕的雪地裏留在一道道血跡,凍得他身子發抖。他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被自己的父親踹倒在地。後來的事,他已不記得了。

他起了高熱,等醒來時,母親已被變相囚于尼姑庵,秦朗還限制他一個月只能見母親一次,并且同他母親說,何時她回心轉意,何時就讓他們母子相聚。

可是這麽一分別,已過了不知多少年頭,他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讓娘回心轉意。每次問及娘時,她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這雙琥鉑色的眼眸。

不過後來,娘因早年身子受寒,而卧病在床,與他說話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省吃儉用,也只能勉強買得起給娘服用的藥。

從小到大,他從未感受過一絲父愛,父親唯一告訴他的就是,他只是個雜種。

秦朗掃過一眼少年的神情,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種極力掩飾,但還是洩露一二的恨意,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聽聞你娘的病又加重了些,需要的銀兩也多了,不知道你可擔負得起?”

聽到秦朗口中說到娘,秦謹言再難壓抑心中的恨意,沉下聲飛快道:“不需要你管。”

“哦?不需要我管?聽說你最近為了籌夠銀兩,還去碼頭邊幫人搬運貨物,為了不讓許家那丫頭知道,還專在醜時三刻出門,你說對吧?”秦朗似乎勝券在握,低緩地說道。

少年眼中滑過一驚,抿緊薄唇,不語。

秦朗見少年如此倔強,也不再兜圈子了,說道:“秦謹言,我容許你去許家,你該也是知道緣由的。若你能在這一年內,摸清楚許家究竟在與哪些世家有了來往,有了怎樣的來往。我便将你娘接出來,并且為她尋覓良醫。這件事,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秦朗捋了捋胡須,見少年身子都在輕輕顫抖,更是覺得已有九成把握了。眉心一展,不願再見到這張臉,擺手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取舍,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秋日的夜間難得無風,等秦謹言走出秦家的帳篷時,鳥鳴聲已經漸弱了,只從草地裏傳來一陣陣蟲鳴,擾得人心煩意亂。

少年擡頭仰望着繁星,忽覺手心一陣陣痛感,低頭展開手指,才發覺掌心早已是血肉模糊。

**

晨光微顯,露水過葉,将至黎明。

許昭昭這一夜睡得意外的安穩,伸了個懶腰,稍作洗漱後,擡手掀開了帳簾。

萬獸也迎來初醒,虎嘯猿啼,時有白兔竄過,鳥雀群飛。

許昭昭在大都市生活多了,已許久沒有見過如此貼近自然的景象,心中有些放松,同時也有些對未知的忐忑。

秋獵,顧名思義,便是要獵取野獸。那些她只能在動物園看到的猛禽也會出現在秋獵中,人與獸放在一處相搏,她心中還是害怕的。

更讓她不安的是,原先是劇情線內沒有遇見三皇子李铮的橋段,因此前邊她可以自主地回避李铮,減少與原書男主李铮的接觸,且不會受到系統的懲罰。

但秋獵可以說是一個原書的主線劇情,原書的劇情裏,李铮雖然獵得獨狼,但在搏鬥過程中卻受了重傷,是當時也正在林間迷路的許昭昭遇見之後,生了好心,為其包紮,自此才立穩了在李铮心中白月光的位子。

原書裏用了不少筆墨描寫這一橋段,将原書男主情窦初開的心境描寫得繪聲繪色。

這段情節,是關于許昭昭的,也是她逃不開的……

許昭昭有些心思沉重地走在路上,因着心不在焉,前邊的人停下也沒發現,一下子撞了上去,鼻尖一酸,險些淚珠子掉出來。

“看路。”上方傳來少年微啞的聲音,他的手微微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有些無奈。

許昭昭下意識擡起頭,發現少年眼下有些青黑,又聽出他的嗓音如此沙啞,擔心地問道:“是昨晚沒睡好嗎?”

少年輕怔,而後淡笑道:“或許是認床吧,有些睡不着。”

“啊,我這兒剛好有助眠的香囊,你拿去試試。”

許昭昭拿出袖中所帶的香包,其上繡着淡色茉莉花。從前她照顧爺爺的時候,總會為爺爺備上點香包,在淡香之下,人易入眠,睡得也踏實。

月白色的香囊放在小姑娘小小的手心中,顯得一雙小手嫩白,指尖粉粉的,似初開的花瓣,美好又純淨。

面對這樣一雙手,秦謹言竟覺得心底似被拉扯一般難受,叫他喘不過氣來。

許昭昭拿着香包等了一會,也沒見秦謹言來拿,疑惑道:“是不要了嗎?不要的話我就拿回去了。”

說着,許昭昭準備把香囊收回袖中。

“要的。”少年急急地開口,生怕她真收回去一般,手伸向了香囊。

就在這時,許昭昭卻發現了不對勁。少年的掌心處似有血跡,她立刻抓着少年的手,在他還來不及收回去時,将他的掌心展開,上面竟是一片慘不忍睹。

一道道血痂有長有短地印在上面,都模糊了掌心本該有的紋路。少年的手本該是修長的、分明的,卻被這些破壞了美感。

似有所感一般,許昭昭擡頭看向少年的頭頂,不出所料,就這麽一夜,血條從40降到了32。

許昭昭頓時覺得一陣氣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讓她好不容易養得好好的少年又掉了血條,還一夜之間降了8格。

她攤開少年的掌心,眼中有些心疼地小心觸碰了一下上面的傷口,柔聲問道:“傷是怎麽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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