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貪心 謹言,你來了

漆黑的夜色下, 唯有一絲月光仍照向屋內。少年手心中正握着許閣老修好的玉石,靜靜地沉思。

“吱呀”一聲,門輕輕推開, 許昭昭端着一盤小點心,走了進來。

放下小碟子的第一句話便是:“阿謹, 你明日就要走了嗎?”

秦謹言聞聲擡眸, 正好對上昭昭的視線。今日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層層薄紗繁飾的水藍色長裙, 以一條微深色的腰帶纏繞着,勾出細細的腰線,似是草叢中綻放的桔梗花。

她的目光有些不舍, 但又按捺下來,輕輕抿着唇。

“嗯,我前去将這枚玉佩交還給我娘。”

少年的手指收攏,掩住了玉佩。

“那要去很久嗎?”

許昭昭輕聲問道。好像自從秦謹言醒來之後,就漸漸有些在避着她,雖然表現得極細微,或許只是她轉眸時,他移開了視線,又或是他少了許多與她親昵的動作, 但許昭昭隐隐覺得少年有些不對勁。

這番弄得她也有幾分不自在,不知是哪裏出了差錯。

“時長未定, 我娘如今被秦朗拘禁,我也不知她身子狀況如何了, 可能得去長些時間。”

這些他并沒有隐瞞, 雖然許閣老将當年的舊事告訴于他,可是事情還是有諸多盲點,他娘為什麽會在秦府, 秦朗當年又為何背叛,那時兩人發生的沖突……種種都還是疑點。

或許要真的見了他娘,才能解清當時的因果。

“可你的生辰快到了,你……”

許昭昭支着下巴擡起頭,看着少年如今的血條已到了90,這說不定是她給他過的最後一個生辰了。

瞧着小姑娘微微嘟唇的模樣,秦謹言內心煩亂的思緒清朗了許多,現在他和昭昭待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都像是從上天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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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亂了小姑娘臉頰邊的發絲,他正想擡起手,微勾起她的烏發,卻又覺得過于親昵,伸出的手轉而伸向桌前的糕點,放在小姑娘唇邊。而他另一只掩在袍下的手卻攥得緊緊的,指尖刻得掌心發疼,才讓他忍了下來。

他面上倒是如常,淡淡道:“昭昭放心,可以趕回來的。”

他到如今,都沒學會怎麽自然而然地遠離昭昭,只會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一次次糾正自己。

他貪心地想着,再等等,或許等到他的生辰過後,他自己會慢慢習慣沒有昭昭的日子。

有了少年的應諾,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小姑娘揚了揚眉,幾分得意地昂首道:“你可一定得回來,不然你可是會錯過一個大驚喜。”

看着昭昭全然不知情的模樣,少年眼中終于帶了些昭昭看不懂的眷戀,低低地應了聲:“好。”

翌日清晨,晨光才初亮。少年便已穿上一襲便衣,神情嚴肅,騎着馬趕往京城西處的尼姑庵。

如今秦朗越發多地限制他和母親碰面的日子,唯有京城團聚的佳節才能見上一面,之前他傳送藥草,都是通過前面的守衛。而他現在前往探母的日子,離秦朗允許的日子還剩三個月餘,不出意外,尼姑庵外應該都是守兵。

這個尼姑庵雖在京城內,但卻地處偏僻,且裏面沒有幾個修行的尼姑,留在她娘身邊的尼姑,也是秦朗派來監視他娘的。

他才剛踏入尼姑庵內,便有守兵向前,攔着他,道:“公子,沒有老爺的指令,不能放你進去。”

“我只是要将手中一物交于我娘手中,這樣也沒法進去嗎?”

“不可。”守兵搖了搖頭,不能通融。

“那可以将這個轉遞給我娘嗎?裏頭是專門尋名醫熬好的藥。”少年手中提着桃木食盒,問道。

“這……”木盒中确實傳來一陣微苦的藥味,守兵猶豫了半晌,還是同意了。

秦大人只是不讓他随便放其他人進去,遞個東西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面前的少年遞交了食盒之後也不再執着要進去,轉身便離開了,守兵也放松了警惕,在交班的時候,拿着食盒往裏面走。

他剛調來這不久,還沒見過關在裏面的夫人,他只聽一兩個尼姑出來洗衣物的時候閑聊說了幾句,說裏頭這個夫人年輕時正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也不知道為何如今淪落至此。

出家人待在地方素淨,裏頭又沒幾個尼姑,似乎他聲音重了些都能傳來回響。

守兵的步子也愈發放輕,怕打攪裏面的人。

那位神秘的夫人的住所倒是清雅,幾道木珠簾子挂在門前,透過那一串串珠子,隐隐約約能瞧見裏頭坐着的人的容貌。

這一見,守兵微微吃驚。不愧是當年頗負盛名的美人,時至今日落魄之時,仍是氣質如蘭,端坐在木凳上,呆呆地望至某一處。

可美人面色卻不大好,滿面蒼白,時不時重重地咳幾聲,咳得令他心顫。

這樣的美人,年輕時該是如何的風采,可惜如今雙目空空,看着便令人惋惜。

“夫人,公子前來送些吃食給您,屬下先放在這兒了。”守衛特意放輕聲,在這裏,似乎大聲都是種罪過。

可這位簾子中的夫人沒有絲毫反應,即便是聽到兒子來了,也是眼神空洞。守衛這才想起來,那些尼姑說,被囚的夫人得了重病,身子不好。

他又轉頭看了看四周,這位夫人所在的屋子靠陰,透不進來陽光,尤其到了秋冬,更是陰冷。許是這樣,才身子骨越來越差的吧。

守衛默默嘆了聲氣,這夫人過得比他娘還要慘,雖然他家甚是貧寒,住在個小屋子裏,但起碼他娘還能時時出來見見太陽,而這位夫人不僅見不到自己的兒子,而且還過在這種地方。

他也搞不懂秦老爺是要做什麽?

守兵見這位夫人一直沒有反應,只好退了出去,想不明白地撓了撓頭,最後嘆了聲氣。

畢竟他是秦老爺要他守在這的,他不能放別人進去,也不能放這位夫人出來,但日後若是給他娘捎東西的時候,順帶也給這位夫人捎上一份吧。

等着守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位适才還像病入膏肓的夫人眼中恢複了清明。她伸出手,打開了送來的食盒,木盒中正放着一碗棕黑的湯藥,旁邊是一個用墨綠色幹荷葉包起來的草藥包。

她并沒有先喝下熬好的湯藥,而是伸手拆開了幹荷葉包,裏面放着一些抓好的藥草,翻看了好幾次,也沒有異樣。

女子的眼中有些失望,手停在了藥包上,謹言給她送的木盒中,難道真的只是放了藥草嗎?

她翻看了幾回,還是尋無蹤跡,正當她要收回手時,卻見包着草藥的幹荷葉有些端倪。原來這時有幾層的幹荷葉,另外幾層有着薄薄的漿糊黏上,輕輕掀開一看,有一行小字,還夾着幾包薄如紙片的藥粉。

女子迅速将藥粉納入掌心中,而後端起藥碗将要送入口中,卻忽地手腕一軟,瓷碗摔在了地上,砸了個粉碎,不少藥汁飛濺到衣袖上,素藍的衣物被黑色的藥汁染得黑一塊,棕一塊,很是難看。

瓷碗摔在地上的巨響也驚擾了那邊的尼姑,全都圍了過來。

她們是秦大人派來監視這位夫人的,起先她們覺得秦大人應該恨極了這位夫人,才會派衆多守兵守着,還要派她們來監視這位夫人,還限制着他們的兒子前來探望母親的日子。但後來她們又發現好像不是如此,秦大人又不像是要折磨這位夫人的樣子。

送這位夫人過來時,秦大人那時含着怒氣,說要節扣這位夫人的飲食,直到她想通為止。可過了幾天,又親自趕來囑咐她們這位夫人的膳食都按着标準的來,只要在尼姑庵內,這位夫人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

可是這個夫人也是奇怪,來了尼姑庵後,本來有敞亮的大屋子可以選,但偏偏選這個透不進光來的小屋子。這屋子陰冷潮濕,她們都不肯住在這裏,但這位夫人偏偏倔強,硬是要住在這樣一間小破屋子中。

不過這位夫人倒也不難相處,從不為難她們,說話也是輕柔。盡管近來病了,也少有麻煩她們的時候。

她們倒對這位夫人生出些可憐之心,常常會幫着她出外買些她愛吃的給她吃,也會同她說說她的兒子如今在外過得如何,叫她放心些。

“啊,夫人怎麽撒了藥湯了?”

幾個尼姑拿着掃帚,掃去地上的碎瓷片。另外幾個則是耐心地蹲下來,詢問着夫人。

可是夫人像是被病折磨得雙目失了焦,未發一言。

和之前一樣,這些尼姑也不抱什麽希望了,扶着夫人要給她換身衣物。身上的衣物被藥湯弄髒了,得趕快換一身,趁着今日天色好,洗了晾出來,估計很快就能幹了。

而夫人像是提線木偶一般,任她們褪下外衣,而後被扶到了床邊,蓋上了被褥。

夫人也似乎感覺到了疲乏,漸漸閉上了眼。

“快些快些,趁着夫人睡了,我們手腳麻利些。”一個尼姑邊拎着衣物放在竹簍裏快步往外走,邊催道。

“知道了知道了。”

幾位尼姑拿着夫人弄髒了的衣物走向浣衣的河邊,另外幾位則是将這些碎瓷片清掃了倒出去。

尼姑庵內頓時又恢複了安靜。

而剛剛像是已睡熟了的夫人慢慢睜開了眼,下了床,将藏好的藥粉灑進幾位尼姑的水杯中,做好了這些,又躺回床上,阖上眼,似乎适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直到傍晚,夜色将至,忙活了半日的尼姑們紛紛大口地飲下了水杯中的水,不過半個時辰,便覺得困乏,想到今日忙了這麽久,也沒起疑心,一個個回屋就寝。

一個個燭燈熄滅,尼姑庵暗了一片,唯有這位夫人所居住的屋子亮起了燭光。

夜已深,在外巡邏的守衛也打起了瞌睡,等着何時能交個班,休息片刻。連樹叢間的蟲鳴聲也弱了些,引得他們時不時也阖上眼,緩一緩瞌睡的勁兒。

正在這時,尼姑庵內偏僻的小屋子的窗邊拉開了一條縫。外頭的風都趁着這條小縫往裏頭鑽,吹得屋內的女子烏發翻飛,可她卻鎮定自如,背對着窗沿坐在椅子上。

那條縫漸漸被拉大,灌進來的風也越來越多。一個黑影借着這條縫翻了進來,如此大的動作卻沒發出什麽聲響,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少年一身黑衣,似能與夜色融為一體,也襯得身子修長。

女子緩緩轉過身,看着已經長得如此高大的兒子,還有那雙像極了他父親的眼眸,心中感慨萬千,唇瓣嗫嚅了許久,最後只說出了幾個字:

“謹言,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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