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死穴 不好!
“娘。”
少年微有錯愕地應了一聲, 他已經許久未聽到他的娘親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同他說話了。自從娘被囚于尼姑庵後,每次她都是背對着他重重咳嗽,用着愈漸冷漠的聲音讓他速速離去, 少來看望他。
他這次也只是抱着一試的心态,在送去的木盒裏的放了迷藥和一行小字, 看看能否奏效。
“謹言, 你應該知道了什麽吧。”
女子即便換上了一身淡黃色的薄衣, 簡單地用木簪子挽起長發,年歲也非碧玉年華,但她的一雙水眸仍能透出沉靜。她斂下了自己的情緒, 說道。
秦謹言将修好的玉佩放在手心中,遞向母親,今日母親的态度較之前都要不同,他還有些許不自在,好似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娘親待他還是很好的。
看着少年手心中的玉佩,女子似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眼中閃過憶起美好的笑意,很快那點笑意又漸漸消散, 化作沉痛。
“娘,我真的是前朝六皇子的兒子嗎?這些年又為何在秦府……”
有很多問題的答案他心中幾乎是篤定, 但他想最後從他的娘親口承認。
“謹言,你确實是前朝六皇子的兒子, 他骁勇善戰, 卻也滿腹柔情,我懷着你的時候,他常常摸着我的肚子, 念叨着是男是女,可如今……”
思念起故人,女子眼中慢慢溢滿着淚,瞧着兒子愈發俏似的模樣,聲音更是微微發顫地說起了往事。
從前,她是黃家的嫡小姐黃映安,從小到大活波聰慧,深得衆人喜歡。而兒時偶有一次調皮,在宮中躲貓貓玩,不小心在兜兜轉轉的皇宮內迷了路,又摔了一跤。将近天黑都沒人發現,抱着膝蓋蹲在樹邊哭了起來。
一個小女孩,膝蓋上受了傷,又找不到路,哭聲小小的,似是小貓在叫。恰好習武歸來的六皇子與幾個同伴路過此地,尋着小小的哭聲,看到那邊好像有團成小小的黑影。
旁邊幾個同齡的世家子弟都不敢靠近,聽說皇宮中陰氣正濃,說不定是什麽鬼魂在此申冤呢。
六皇子倒是膽大些,不過聽到同伴越說越邪門,心中也有些發毛,輕着腳步慢慢走過去。
“你……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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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初向少年過渡的小男孩遲疑地向角落裏的黑團團發問。
小女孩聽到有人在問她,收住了哭聲,擡頭奶聲奶氣地回答道:“是人。”
雖然女孩這麽回答了,但仍舊吓了對方一大跳,小女孩擡起頭時,正好沒什麽光,只能見到臉上黑了一塊,吓得小男孩稍微後退了一步。
不過很快小男孩便朗笑出聲,向她伸出了小手:“什麽人啊鬼啊的,原來只是弄髒了的小妹妹啊。”
小女孩一聽到弄髒,便用袖子抹了抹臉,誰知道把臉上越抹越髒,不慎摔倒而沾上的泥土被抹了開來,一想到自己在別人面前丢了臉,頓時委屈地大哭起來。
從小就只和同伴打鬧的六皇子何時對付過這樣的小女孩,慌得不行,也不嫌小女孩臉上髒了,親自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抹了個幹淨。向來爽朗的性子讓他主動牽起小女孩的手,帶着她走出皇宮。
這一面就是他們兩人的初見,後來兩人漸漸長大,一同玩耍,也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一個是受盡聖寵恣意快活的六皇子,一個是溫柔聰慧的黃家嫡女,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先帝和黃家看到這兩個小孩能互相喜歡,是再贊同不過了。黃家當時也是京城中的大家族,不少家族子弟在朝中做官,很受先帝的信任。
兩人也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而來,感情甚好。六皇子曉勇善戰,眉目剛毅,曾有一度被百姓說是戰神,可這樣常拿刀槍的手,也會執起眉筆為夫人描眉。
而變化的開始便是在六皇子一次被先帝派去平定賊寇,回來時帶來了一個馬奴。聽夫君所說,這個馬奴在主人家受盡折磨,賊寇來的時候,他為了逃命,躲在井中幾天幾夜都沒吃東西。要不是聽到井裏有細微的聲響,或許還發現不了這個人。
而這個馬奴與六皇子永王年齡相仿,剛來府上時,身上又全是傷痕,出于好心和同情,她對他細心照料,起先見他似乎受了驚吓,還時常前去安慰一番,沒想到卻為後來埋下了禍根。
這個馬奴漸而開朗,同她說他的名字叫秦朗,偶然有一次談及兵法時,被六皇子發現其人對兵法甚有見解,便領着他試試從軍,他身上的才能也漸漸被發現。
一個馬奴,僅花兩年時間就做上了副将,成為六皇子的得力助手,這等榮耀可謂是前所未有,士兵對他的閑言碎語也慢慢多了。
一次指揮失誤,讓這些士兵的情緒徹底爆發。
“六皇子和皇子妃待這個秦朗真好,可馬奴就是馬奴,這個奴啊,就是刻在骨子裏的。”
“對啊,要不是六皇子,他能有今天?”
“每次看到六皇子妃前來看我們,你瞧他那樣,好像能站在六皇子妃身邊似的。”
……
這些言語說者無心,卻在本來就敏感的秦朗心中埋下一個會漸漸腐爛的毒藥,他的眼神也不再純粹,慢慢透出陰冷。
一次戰事中,六皇子發覺死去的士兵大多是曾經背後說過秦朗的人,過于巧合,但礙于多年同袍的情面,他私下喚秦朗入帳,狠狠訓斥了一番,秦朗當時面上沒有反應,但心底卻全是不平。
他覺得六皇子從來都是受盡恩寵,還有溫柔善良的她在身邊,根本不能理解他被人譏諷的痛苦,兩人的分歧也越來越大。
而她當時看到夫君常和秦朗有些争執,以為只是在戰事上意見向左,卻萬萬沒想到,秦朗竟私下勾結成王。
那日她才剛剛感受到肚子裏的第一次胎動,就聽到秦朗反了,聯合成王圍剿她的夫君。她立刻向先帝申冤,但還是晚了一步。
成王這些年已買通了先帝身邊的人,讓先帝起了疑心。先帝下令将黃家以謀逆治罪,她還來不及做什麽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母族都已難保。
她在先帝面前跪了三天請罪,才勉強讓先帝下令,只殺她一個,但黃氏家族所有人以後不得為官。
她聽聞夫君已死時,已生了向死之心,先帝下的旨意也合了她的心意,只是可惜了她肚子裏的孩子。
她捂着還未顯懷的腹部含淚飲下先帝賜的鶴頂紅,本以為能一死了之,醒來時,卻在秦朗的府上。
他平亂有功,先帝特賜了府邸。看着從前自己曾真心善待的小馬奴害死了自己的夫君,自己又落入他手,她雙目含着莫大的恨意,幾欲咬舌自盡。
面前的人早已非當初,說出來的話卻是溫柔至極:“安安,你的夫君還未死,你還要自盡嗎?”
他拿住了她的死穴,給了她夫君還活着的希望,她還是選擇活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裏,秦朗待她極好,像是怕她自盡,她指東,他不敢指西,她要什麽,他都會極力滿足。可是她肚子漸漸開始顯懷,就快要瞞不住了。
為了求情,跪了那三天,已讓她的身子孱弱,她懂些醫術,能探出自己的胎像不穩。她毫不懷疑,要是秦朗知道了,趁着懷的月份淺,一定會逼她喝下滑胎藥。為了保下胎兒,那幾日她像是想通了一般,對秦朗的态度慢慢軟下,不再冷冰冰地對着他。
秦朗自是喜不自勝,待她更好了。她趁他不備,在屋中放了迷魂煙,等他暈了之後,她故意裝作兩人發生了什麽一樣,之後有了身孕。
懷了他的孩子,秦朗自是高興得不行,又聽探脈的禦醫說這孩子胎像不穩,幾乎把那些能找來的補藥都找來了,要好好保下他的第一個孩子。
秦朗像初次做父親一樣,對她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興,還會克制地不在她面前出現,直到這個胎兒誕生——
琥珀色的眼眸已經昭示了一切。
秦朗大怒,但還是忍了下來,為心上人找着理由,說不定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
可是直到……他找到了當初服侍她的丫鬟,得知她早在永王被殺前就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時,那些自欺欺人的面紗才徹底被撕開,而她便也被囚于這個尼姑庵中,與兒子相隔。
說到後面,女子重重地咳了幾聲,面色有些憔悴,住在這樣一間陰冷的屋子裏,對身子還是有些影響。
“娘!”
秦謹言急呼一聲,倒了一杯溫水,給娘順着背。
等女子喝下水,咳嗽聲慢慢弱下去之後,少年才慢慢問道:“娘,那這些年,我爹還活在世上嗎?”
“你爹……”
女子正想開口,外門卻傳來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母子兩人忽地噤聲,吹滅了蠟燭。
那個腳步聲愈發近了,似乎就是往着這間屋子的方向而走的,到了門前,腳步聲停了下來。
接着,一陣敲門聲,同時一道男聲響起:“睡下了嗎?”
像是怕吵醒屋內的人,粗犷的聲音故意放柔。
可兩人都随之神色一變。
不好!是……秦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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