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心虛 如芒在背

清晨的露水劃過葉片滴落在濕潤的土壤上, 天邊的曦光照在少女嬌俏的小臉上,似落上一層薄紗。

少女羽睫輕眨,緩緩睜開眼, 支起手肘坐了起來。宿醉一晚,倒沒有多大的不适, 反而餘下一些舒爽暢快。

她低頭看着自己換成新的亵衣, 轉眸落目于不遠處放好的衣物, 想必昨日有人幫她換了一身新的。

可她這人就是有個不好的習慣,宿醉後對昨日究竟做了什麽,絲毫回憶不起來, 只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飛閃而過。

“小姐,你醒了?”

屋門吱呀一聲,梅兒和另外一個丫鬟端着水盆進來,她們聽到了屋內的動靜,便進了屋子。

梅兒笑聲打斷了許昭昭回想昨晚的思緒,她漸而擡眸,對着她們展開笑顏。

少女正值韶華,剛醒的臉上還有些懶意,桃花眼攜着慵懶的媚意, 眼尾染粉,眸光流轉。晨光從她背後的一扇小窗透進來, 為她渡上了一層朦胧的金光。

兩個丫鬟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這樣一番美的畫面, 生怕自己的一個動靜, 便破壞了。

饒是梅兒跟着小姐這麽多年,也下意識地輕怔,今日瞧着小姐, 容貌如初,可似乎多了一些舉手投足間的慵懶媚态。

不過她畢竟是習慣了這麽多年了,梅兒很快笑着誇贊道:“小姐今日真好看。”

聽到有人誇贊她,許昭昭還是無可避免地微羞紅了臉,這般更讓兩個丫鬟看愣了。

烏發粉頰,細眉櫻唇,已然與屋外的春色漸深融為一體。

梅兒眼中全是驚嘆,而她旁邊的小丫鬟卻是神色複雜,低下頭看着水盆蕩起的水紋,不敢言語。

一番洗漱過後,許昭昭已坐在了梳妝臺前。她已穿上了一身淡黃色的衣裙,裙擺呈碎花狀,走動時就像是花苞漸漸綻放,煞是好看。

“小姐,這是新來的丫鬟煙兒,她別發的手藝可好了,就是人有些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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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兒見為小姐梳妝的煙兒手腳似乎還有些拘束,便對小姐多介紹了一番。

許昭昭應聲微微仰首,正看到一張清秀的小臉,長得水靈,可臉上明顯露着怯意,拿着木梳不敢上前,想來應是一個內向的姑娘。

少女微微一笑,眼中漸有安慰之意,輕聲說道:“沒事,你梳就是了。”

見小姐眼中的鼓勵,這個名叫煙兒的丫鬟終于鼓起勇氣,伸手捧着小姐長順的烏發,落下木梳。

梅兒看煙兒已經開始為小姐梳發了,她一笑道:“我給小姐去取些溫熱的茶水潤潤喉,昨日小姐喝醉了,茶水正好能解些酒意。”

梅兒又是沖動的性子,才說着呢,腳步卻已走遠了。

沒了梅兒在身邊,煙兒頓時覺得局促不安,拿着木梳躊躇不前。

“你叫煙兒是嗎?沒事的,你梳吧。”

許昭昭看出了煙兒的害怕,便笑着說道。

尋常她服侍的貴女,從來都是多加苛責,讓她生怕出了錯。可面前少女輕笑時,卻給她一些親近寬和。

“好。”

小丫鬟低低應了一聲,再度慢慢為少女梳發。

不得不說,面前的小姐一頭烏發濃密柔順,就似一匹上好的錦緞,讓她不由自主地會更小心一些。

煙兒不愧是梅兒誇贊過的手藝好,許昭昭看着鏡中的自己,長發被挽起,別了一個略顯俏皮的發髻,似是生出了兩只靈巧的兔子耳朵一般。

看着這個發髻,許昭昭心生喜歡,不禁擡手,想要輕撫上去。正巧,煙兒正拿着一個粉晶流蘇簪子想為她別上,兩人的手便撞到一塊去了。

簪子前端雖是磨得鈍,但撞上去的時候,少女的手背還是落下了一個小紅印。煙兒見自己闖了禍,連忙跪在地上,眼睛發紅,顫抖着身子,說道:“小姐,奴有、有錯……”

這番下跪的姿勢與速度流暢得讓人心疼,不知是不是從前已是做了無數遍。許昭昭微彎下腰,扶起這個小丫鬟,說道:“不疼的,我沒怪你。”

扶着這個丫鬟的時候,許昭昭才發現,這個煙兒胳膊瘦瘦的,不像同齡女子那般,顯然從前吃了不少苦。

煙兒還是膽戰心驚,她從前是農戶家的農夫的女兒,因着朝廷苛捐雜稅繁重,家中鬥米不剩,又逢旱災,爹爹因為勞累過度,身子一下子跨了,只餘她一人在世。

後來,她跟着流民,混入了京城,無落腳之處,憑着绾發的手藝,賣身為奴,可她的主人卻不大好,她手腳稍一慢,貴女便發起了脾氣。少則三日無食,多則便是鞭打責罰。

她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可是後來遇到的好幾個主人,都是這樣。她不得已,才來了候府,本想着應該也是伺候着嬌小姐,卻沒想到這位姑娘脾氣甚好。

煙兒慢慢起身,濕了眼眶,嘴唇嗫嚅了半晌,冒出小聲的一句:“多謝小姐。”

“沒事,你太瘦了,等會我讓梅兒囑咐一下煮飯的火夫,多給你煮一些。”許昭昭看着面前怯懦的姑娘,不由有些不忍心。

煙兒頗為受寵若驚地搖搖頭,道:“小姐,不用了不用了,奴吃得很少的,小姐別趕我出府便好了。”

許昭昭淡笑不語,煙兒手上有幹農活留下的繭子,日常幹農活之人,怎麽可能吃得少呢。

見小姐淺笑地看着她,煙兒也知道自己的掩飾被小姐看破了,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姐,奴給你繼續绾發吧。”

許昭昭知道這煙兒臉皮薄,再說下去,煙兒說不定又要跪下了。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簪子,擡手放在煙兒手中,道:“好。”

還從未有貴女自己拾起地上掉落的珠釵,煙兒甚是惶恐,顫着手,接下許姑娘手中的簪子。

不過,許昭昭卻是神情微滞……

她擡手時,及腕的衣袖順着滑下些許,露出泛着一圈紅色的手腕,她又掀起另一只手的衣袖,也發現了這麽一圈紅色。

這個痕跡,很像有人曾锢着她的手腕。她可以确定,之前在國師府的時候,應該沒有這一圈紅印子的。但痕跡不深,也和不小心擦紅了一樣。

她看着手腕低低喃道:“昨晚我這是幹什麽了?”

煙兒也看到了小姐看着泛紅的手腕微愣,她手上的動作一頓,咬着下唇,浮現一些不自然的神情。

“怎麽了?”

許昭昭感覺到身後煙兒的動作停了下來,不由問道。

聽到小姐的聲音,煙兒險些沒拿穩手中的發簪,她向四周看去,如今梅兒出去為小姐準備早膳,屋門緊閉,只剩她和小姐在屋中。

她猶豫地攥緊簪子,不知道該不該說。昨夜其他丫鬟都回到了自己的居處,她剛來府上,對侯府甚為陌生,正想趁着晚上無人之時,在府中走走,熟悉平日服侍貴人的路線。

她沿着碎石小路一路走去,口中默念着平日不要犯的錯,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前廳旁。

她夜視能力極好,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選擇在晚上來熟悉路線。卻沒想到看到了今日只匆匆見過一面的許姑娘,和素來不太近人的侯爺。許姑娘那時似也有微醉,雙頰酡紅,捧着酒杯,搖搖晃晃的。

而侯爺,這時才多了凡俗之味,向來冰冷的雙眸多了一些溫柔,看着許姑娘。雖然她才到府上短短幾日,但她每次看到侯爺的時候,他都像厚雪山巅上的一層雲霧,極盡疏離,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侯爺露出這般的神色。

她才恍恍惚惚想起,侯爺也是少年年紀,只是平日沉穩讓他人忘記了他的年齡。

她不想打擾這樣的美好,正打算轉身離開時,卻聽到了酒瓶摔碎的聲音,她聞聲回頭,正看到侯爺一只手锢着許姑娘的雙手,而另一只手撫在許姑娘的後頸,身上散發着濃濃的戾氣。

她從未見過這種場景,一時吓得捂着嘴蹲在草叢中。她不懂,明明剛剛兩人還極好,怎麽一轉頭,便是如此了。

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許姑娘的神色。只見她面上浮着淚水,細眉輕蹙,似是難受的模樣。

她本想去幫忙,可她卻看到了侯爺随時佩戴的墨色長劍的劍鞘,害怕蓋過了她的勇氣,她本來也身處浮萍,根本沒有能力幫忙。

盡管相隔好一段距離,但她怕侯爺發現她的行蹤,慌不擇路地趕緊跑遠。

她本想強迫自己忘記這件事,但如今看到許姑娘如此溫柔地對她,不斷湧起的愧疚讓她分外難受。

或許,她是不是該告訴許姑娘。

“小姐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趁着四下無人,煙兒試探着問道。

昨晚?許昭昭搖了搖頭,她完全想不起,只能零星地記起一些畫面,她好像只記得破碎的酒瓶,還有朦朦胧胧的月色。

“小姐,昨夜侯、侯爺锢住……”

煙兒正想開口,屋門的輕叩聲打斷了她想說的話。

好不容易才湧起的那點勇氣頓時消散殆盡,她心中泛起無盡的心虛,小心地看向門口,這還是她第一次在背後說別人的小話。

“昭昭。”

少年的聲音微沉,透過門傳進來。

是侯爺!

“啪!”

煙兒目露懼意,手中的木梳掉在了地上。

許昭昭卻沒察覺到煙兒的情緒不太對,笑着看向門邊,說道:“進來吧。”

煙兒心虛地低着頭,假裝撿着地上的木梳,她不知道侯爺聽到了多少。

屋門被輕輕推開,秦謹言擡起步子,進了屋子,目光掃過正在撿梳子的煙兒,最後停在了掉落的木梳上。

頓時,煙兒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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