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巾帕 曾來過

這一次, 秦謹言卻沒有再度進入這夢境中,已連續進入兩次,加之醒來之後不眠不休地處理朝堂之事, 已耗盡大量精力,若是再強行進入, 恐維持不到瞬間, 便會出來。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處理蒼雲的爛攤子事, 群狼環飼,城內卻歌舞升平,朝廷發下去的銀兩經一層層剝削, 到老百姓手中不過毫厘。蒼雲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殼子罷了。

梅兒幾人都發現,自從秦謹言上回去了國師府一趟後,便一直忙于政事,提拔寒士,開放私學,強練軍備,像一個沒事人一樣。

若不是他額上還戴着服喪的額帶,恐怕外人都以為傳聞中與攝政王感情甚篤的發妻不過爾爾。

唯有林開發現, 自從許姑娘離開後,主子的臉上幾乎沒有再出現過笑意, 似乎剝除了世間該有的喜怒哀樂。而偶有空閑的時間,總能看到主子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內。

有一次他無意闖入, 卻發現主子手中拿着許姑娘未編完的佛珠, 頭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許是身子疲乏至極, 坐着也入了睡夢。只有在這時,才能窺見主子的一點脆弱。

不是每次熟睡都能進入昭昭的世界,上一回觸碰到昭昭已耗盡了他不少精魄,如今即便是晶石就在身側,也難以進入其中。

足足過了兩個月後,他才得以再度進入夢裏,而許昭昭也在那個世界過了一年。

春風拂過的夜晚總是令人放松舒暢,昭昭的妝容也與剛畢業時相比有些不大一樣了。

少女穿着一件微露背的小黑裙,露出肩頭和纖細的脖頸,胸前和腰處都是極為有設計感的收束和墜感,而脖子上挂了一條項鏈,鏈子上卻是一顆與少女這身打扮有些格格不入的佛珠。

她的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手腕處噴了些淡雅的百合香氣,高貴且不容侵犯,除卻了之前的青澀,更多的是經社會打磨後的一點點成熟感。

她的心情也不錯,這是公司第一次聚會,在進入公司後,她一開始還會出錯,在師兄師姐以及領導的包容下,才漸漸對這份工作得心應手。

對于這樣的昭昭,秦謹言既是陌生又是熟悉,在他心裏,昭昭從來都是如明珠一樣綻放,明耀動人。

而她的身邊,又是那個男人。林南喬同樣穿着一身黑色西裝,身子筆挺,在西裝的襯托下,七分的顏值往上拉高了幾分。他彎下腰,拉開車門,臉上帶笑道:“有請,我的小姐。”

這一番動作顯得紳士有禮,贏得和昭昭一同在車上的女伴不少好感。

這一邊如此現代的裝束,反倒是顯得秦謹言身上的玉冠墨袍有些奇怪,但好在并沒有人能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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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随着昭昭身後,見她的鞋尖慢慢着地,從車中出來,與他擦肩而過,轉而向林南喬燦爛一笑:“謝謝學長送我和小何過來。”

許昭昭如今已和林南喬熟稔許多,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林南喬在工作上幫助她的也不少,她心頭是感激的。

少女出落大方,笑意盈盈,林南喬頓時也紅了臉:“沒事。”

一同的小何看出林南喬對着昭昭有意思,在許昭昭身後擺弄着神色,弄得林南喬愈發不好意思。

那一抹笑恰好收入秦謹言眼中,現在的昭昭明豔大方,朝着林南喬的笑在他眼中卻有幾分刺眼。

他摩挲着指腹,仍記得昭昭走時,萬般苦楚的笑意。而如今離開了他,笑容卻是燦爛奪目,兩種模樣交疊重合,他的眸光暗了下來。

昭昭離開了他,似乎過得更快樂了……

他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滋味,看着他們将要一同進入的酒店,步子稍稍遲疑片刻,而後跟着走入內。

入目的是被金色的頂燈照耀的大堂,各色穿着禮服的人湊成小圈,相互交流着。都是不同部門的同事,有些許昭昭也沒見過,幸好旁邊有兩位前輩引薦過去。

“這是我們部門新來的許小姐,工作能力不錯。”

兩位前輩看到人群中那個身影,領着許昭昭過去。

而那邊坐着的則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體型微胖,粗眉厚唇,一眼看去,許昭昭便覺得面相不善。

不過兩位前輩引薦過去,這個人很可能以後是她的上司,聽說公司人事調動,派了老總的親戚來,可能就是他。只不過現在人事部還沒宣布,大家也不好妄自議論。

對于這種“空降”,部門同事都是心照不宣,只能盡量和這位上司打好關系,免得工作上被穿小鞋。

而這個男子聽到有人過來打招呼,懶洋洋地擡起眼,本想着像之前那些人一樣,三兩句便打發走了。

誰料,一擡眼,面上難掩驚豔,他沒想到這位許小姐生得如此好看,伸出手道:“許小姐。”

基于基本的禮節,許昭昭也伸出了手,回握道:“你好。”

見兩人打了招呼,兩位前輩便去向其他地方。沒有了旁人,這個男子還是遲遲沒有放手,目露色光,道:“許小姐,我叫陳軒。”

“你好,陳先生。”

許昭昭臉上浮現出幾絲尴尬和不自在,直到他松開手時,才消減了些。

“來來,坐這。”

沒等許昭昭轉身離開,陳軒便揮手指了指身邊的座椅,要許昭昭坐在他身邊。

“陳先生,這不妥。”

許昭昭蹙起眉,已是有些不适。

“沒事的,許小姐坐這。”

“陳先生,不用了……”

……

兩人這番小動靜在偌大的大堂裏并不顯眼,卻有兩人同時都注意到了,一個是林南喬,另一個則是秦謹言。

林南喬向同伴打了個眼色,抽身到陳軒旁邊,道:“陳先生,我和昭昭一同在這裏入座吧。”

他故意将昭昭二字說得溫柔親昵,顯然有要這個陳軒誤會的意思。可沒想到這個陳軒臉皮厚,不太當一回事,反而道:“那便一起坐吧。”

林南喬故意坐在二人中間,陳軒卻又起身坐在許昭昭旁邊,此番的意圖欲蓋彌彰。

既然如此不要臉,林南喬也沒了法子,這個陳軒好歹是陳老總的兒子,要是得罪了他,以後可就麻煩了。

許昭昭卻是如坐針氈,這個陳軒如此不要臉,待會指不定要做出什麽。

陳軒之流,秦謹言更是厭惡至極,曾經他沒有護好昭昭,險些讓昭昭涉險,如今卻是無法護好昭昭。若他可以在這個世界,絕不會讓昭昭受這份委屈。

果然,陳軒意圖不軌,開始倒一杯杯酒給許昭昭,企圖灌醉她。許昭昭自知自己的酒量不行,已推脫一二,可難免還是飲下幾杯。

烈酒不同于平時喝的果酒,一入口便是辛辣,許昭昭難受地蹙起眉,但還是不得不飲下。

漸漸的,微醺的臉蛋上浮上紅暈,而陳軒的手也開始不幹淨了。

他的手借着扶她,有意無意地想要放在許昭昭的腿上,意圖輕薄于她。

若是有人能看到秦謹言的面色,必是沉得快要滴出墨來,他試圖折了陳軒的手腕,身上也傳來了劇烈的疼痛,這是用他的魂魄來對抗現實的□□,如同以卵擊石。

許昭昭已經再三阻止,奈何陳軒作為男子力氣大,想要動手時,她根本反抗不了,急得淚光在眼底打轉。

許昭昭甚至幾度想起身離席,但陳軒又假笑着把她勸下,而林南喬礙于在公司還要繼續下去,只能是阻擋一些明面上的動作,不敢因此翻臉。

陳軒的膽子也漸漸大了,之前只是假裝不小心擦過,現在手掌慢慢靠近,企圖整個覆上去,邊道:“許姑娘,若是乖一些,以後自然少不了獎金。”

許昭昭抓着他的手腕,額上泌出了些細汗,可繞是如此,也不能撼動半分。

眼看着就要得逞,突然陳軒大叫一聲,身子詭異地往後折,手腕竟生生脫臼了。

明明沒有人碰他,他卻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極沉得力量锢着他的手腕,另一邊踢向他的腹部。

他一時吃疼,從椅子上滑下,西裝扣子也崩爛幾顆,在衆目睽睽之下極為狼狽。

許昭昭即刻起身,臉上快要繃不住的笑勉強地堅持了一下,道:“陳先生可能胃疼,我去外面叫個救護車過來。”

轉身便快速離開,林南喬見此,急忙跟上,等出了酒店,才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幾欲給許昭昭披上,道:“昭昭,我送你回去吧。”

可這一回,許昭昭卻是擡手擋住了,像是避開一樣往後退了一步,面上的淚光已經忍下,道:“學長,讓我一個人走走吧。”

林南喬看着面前的女子抿緊唇邊,顯然是不願他在身邊,便也尴尬地笑了一下,道:“若你等一下需要我,便打我電話。”

“好。”

許昭昭面上冷靜自持,似是已經緩了過來,只是單純想要走走。

見許昭昭的步子仍舊鎮定,林南喬回頭看了幾眼,便又轉身回到酒店中,處理剛剛的鬧劇。

初春的日子還有些寒涼,沿着湖畔慢慢走着,昏黃的燈光将少女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等旁邊的人已經少了,許昭昭才忍不住蹲下身子,抱着膝蓋,哭了出來。

剛才的一幕幕在她的腦海裏閃過,令她惡心不已,可卻是無可奈何,就像是陷入泥潭的人,怎麽掙紮都會越陷越深。

她相信身邊一定有人也注意到了,但沒有人敢出手幫她,沒人敢得罪這個二世祖。

無助、痛苦、委屈纏繞在她的心頭,讓她難受不已。

只有到了沒有人的地方,她才敢将之宣洩一二。

忽然,一陣淡淡的竹香萦繞在她鼻尖,一個身影停了她的面前,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方潔淨的手帕便遞到了她的面前。

男子的手指纖長,白得幾乎透明,一方手帕在他手中極為賞心悅目,許昭昭不禁自相羞愧,如今她臉上的妝定是花了。

她沒有擡頭,還有些警惕。過了片刻,見對方只是好意,便接過手帕,悶悶地應了聲:“謝謝。”

小姑娘小小一團在地上,低低的抽泣聲不住地牽動着秦謹言的心神,他臉色慘白,另一只未觸巾帕的手緊握,指尖刻入掌心。

剛才在陳軒倒地的那刻,他的身子也往後撞,四肢百骸像被人拆了又重組一般,他為了阻止陳軒,耗盡了大半的精魄,恐是大損。

如今還能看到昭昭,不過是最後一絲毅力在堅持着。

許昭昭的哭聲漸漸弱了,緩下了情緒,才敢慢慢站起身子,終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玉冠高束,負手而立,淡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不知不覺間,好像和很久之前她醉酒時看到的那個身影重疊。

即便是身着古裝,與周遭的人不同,但男子的氣質出塵,倒未顯得突兀。

可她畢竟不認識眼前的人,不好意思道:“我弄髒了你的手帕,要不我賠你新的手帕?”

小姑娘的眼睛哭得紅紅的,眼睫上還挂着淚珠,眼中卻是堅持,就像對待一個不認識的人一樣,想要還了這個人情。

秦謹言壓抑着眼底的苦澀,搖了搖頭,轉而溫聲道:“想哭便哭出來吧。”

男子的聲音溫和,似是春風拂過一般,意外的化去許昭昭身上的僞裝,她的淚珠沒有忍住又落了下來,砸在了秦謹言心上,生疼生疼。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甚至比剛剛哭得更厲害了,淚珠漸漸打濕了巾帕。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秦謹言不由自主地長開手臂,想像之前無數次那樣抱緊她,可快觸及時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春夜的風漸漸平息,等許昭昭徹底收拾好情緒之後,剛才還在她眼前的男子已然消失,仿佛又是她的錯覺。

唯有她手上哭濕的手帕證明他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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