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暗湧
海面之下,許其悅朝同伴打了個停止的手語,端起漁槍一槍擊中海底礁石旁的大魚。金屬尖端刺穿了魚的尾巴,他拉着線将魚拽過來,是一只五六十斤重的金槍魚。
漁獵的收獲已經超出預期,他跟陪同的潛水教練合力把魚托出水裏,游艇上的幾人伸手接應。
所有人都很開心,歡呼聲轉了幾個彎才停止。
陽光,大海如藍寶石般深邃,許其悅在別人的幫助下爬上游艇。
喬治亞走過來摘下墨鏡,低頭瞧着剛捕上來的金槍魚,“藍鳍的,你真幸運,這種魚不多見了。”
許其悅把挂在腰上的魚蝦解下來,脫潛水裝備,浸水的頭發粘成片低伏着,他笑說:“金槍魚分你半條。”
游艇靠岸,五六十斤的藍鳍金槍魚被運走冷凍排酸,兩天後吃。許其悅單手提着一條石斑魚和一只澳洲龍蝦,赤腳踩在沙灘上,慢慢走向吳寧。
吳寧在沙灘上坐着,旁邊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忙于堆沙子。他身上穿着許其悅給他買的花襯衣沙灘褲,頭發沒有抹任何發油或發膏,清清爽爽的,被海風吹拂。
他皮膚在陽光下白到反光,甚至比兩個白種小孩還要白。許其悅覺得幸虧自己早上出門前給他塗了厚厚的防曬霜,不然他一定會被曬成紅的。
“這邊堆得太矮。”吳寧專心看兩個小孩堆沙子,還給他們提建議,日常在金融市場指點江山的手指向沙土城堡的一端。
許其悅靜悄悄地來到他身後,剛準備捂住他的眼睛,吳寧對面的小女孩先擡起頭來,一笑露出換牙期的門牙豁口。
“你丈夫!”女孩說。
“你丈夫!”男孩也說。
吳寧回頭,許其悅平複捂他眼的動作,擡起潛水獵到的魚蝦給他看。
“噔噔蹬蹬,今天的晚餐。我好久沒下水了,不止這些,我還獵到一條超大的金槍魚!”許其悅比劃金槍魚的大小,揚起下巴驕傲道,“快,誇誇我。”
孩子們叽叽喳喳的聲音阻止了吳寧說話,他們要吃許其悅做的魚。自從他們跟随父母參加過許其悅準備的晚宴,就對他的手藝念念不忘。
“不,今晚只屬于我的愛人。”許其悅堅定地拒絕,沒有商量餘地。
他不喜歡與小孩打交道,也許他自己在心理上就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所以不願去遷就他們、照顧他們。然而吳寧對孩子表現出超常的耐心,鄰居家的兩個小孩都黏着他。
女孩可憐巴巴地求吳寧:“讓我們去吧。”
吳寧微笑道:“對不起,我無法更改他的決定,我們家由他做主。”
許其悅挎着吳寧的胳膊扶他起身,喜形于色,歡歡喜喜地攜帶他的人和魚蝦離開沙灘。
回度假別墅的路上,許其悅說:“你不覺得跟小孩待在一起又累又煩嗎?”
“人類幼崽挺有趣的。”
“那……以後孩子的事就全交給你了,我不想管。孩子半夜三更哭了,你來哄;上學以後,你陪孩子做作業;他有啥毛病,你來教育……”許其悅真有當甩手掌櫃的打算。
吳寧轉頭看着他,“你說的這些在我的責任和能力範圍之內,我必然會做。但為什麽要陪他做作業?學校教授的都是一些基礎知識,很簡單。”
從小到大都是好學生的吳寧有了大大的問號。
“你後面這句話說出來非常欠揍哎!我沒有感覺學校教的知識都很簡單,現在家長都會陪孩子做作業。”
“你小時候父母也陪你做作業?”
“我有家教。”許其悅打開密碼鎖的蓋子,按密碼,別墅門“叮”的一聲開啓。
吳寧語氣溫和地說:“大部分人類個體之間智力差異不大,我個人認為,學習成績不好只有兩種原因:不想學和不會學。家長應該在培養孩子學習興趣、學習能力上下功夫,陪孩子做作業反而會消磨他的主動性,妨礙他進行獨立思考。”
許其悅不住點頭,開玩笑道:“好,有思想,我看好你會成為未來的教育大師。”
他把吳寧扶到沙發旁坐下,自己去廚房處理新鮮的魚蝦。廚房是開放式的,在客廳能看見廚房,在廚房也能看見客廳。
許其悅抽出刀,往石斑魚鰓的部位砍了一刀,放血。等待放血的這段時間,他清洗了活着的龍蝦,排出龍蝦體內的尿液,用刀拍龍蝦頭将其拍暈。然後,一手抓頭一手抓身子,像擰毛巾一樣把龍蝦身子擰下來,頭棄置不用。龍蝦被他去頭、開膛破肚,豆腐白的蝦肉擺在案板上,他仔細地去掉會影響蝦肉口感的蝦線和筋膜。
坐在沙發上的吳寧什麽也沒幹,安靜地望着他,看他做飯,仿佛在觀看一場大師級的表演。
“別看我。”許其悅害羞。
吳寧探身,拿起茶幾上的平板電腦,說:“我不看了。”
他說不看了,可許其悅刮魚鱗時,發現他又在看他。
“吳寧,做飯有什麽好看的?!”許其悅氣呼呼地回望他,“你看我,會影響我發揮!”
吳寧低頭,嘴角緩慢而細微地上揚,沒說話。
他們已在海邊度假別墅待了半個多月,其實,這不是第一次許其悅發現吳寧在看他,他看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所做的活動。他眼中帶有新奇的神色,像嬰兒觀察未知的世界,空閑時間,總是興趣十足地觀察許其悅在做什麽。
“為什麽之前你不看我?我是說标記之前,标記的威力有這麽大嗎?Alpha受标記的影響很小吧,Omega才是會對自己的伴侶産生心理依賴的那一方。”
“之前你不是我的。”
“噢,你的意思是說之前你想看我但是不好意思看我。”許其悅笑,“我撩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表面抗拒,內心超級激動?”
吳寧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做飯吧,我不看你了。”
回國後,他們第一個目的地是許家,許其悅給許太太帶回來一套金珍珠首飾,給許先生買的是酒和茶葉。許其悅的父母本來對他嫁給吳寧還心存憂慮,但見他胖了不止五斤的樣子,松了一口氣,稍稍放下心來。
“我胖了嗎?我媽說我臉大了一圈。”許其悅立在穿衣鏡前,捏自己的腮,又掀起衣服,捏自己的肚皮。
“不胖,正好。”剛回國,吳寧已然被積攢的工作奪去了,他端坐在許其悅的書桌前,眼睛盯着電腦屏幕,手指快速地敲擊鍵盤。
“真的?”許其悅繞到他身後壓在他肩上,見他在回英文郵件,“你一定是我保持身材道路上最大的障礙。”
“今晚一起鍛煉。”他指的是在家裏的健身房鍛煉。
許其悅笑得不懷好意,貼在吳寧耳朵邊吹氣,“我們不是經常一起鍛煉嗎?”
吳寧敲鍵盤的手停下來,轉頭親他臉頰一下,說:“乖,等我忙完再說。”
許其悅将相同的禮物送給吳家長輩,并沒有因為自身與馮月華之間的龃龉而失了禮數。不知是不是故意躲他們,馮月華去了美國,吳渝待在公司加班。兩人在丘鹿原只見到了吳碩海。
吳碩海提及婚禮一事,他的意思是,吳許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家,該把婚禮辦得隆重一點。
吳寧不打算舉辦婚禮,許其悅聽吳寧的。反正他目的達到了,形式上的東西無關緊要。
從吳家出來,吳寧許諾以後會補給許其悅一個婚禮,他們的婚禮只邀請真正的親人和真正的朋友。
“我們什麽時候去看你媽媽和弟弟?”許其悅一直不太敢提這個。
吳寧五官一下子就變得僵硬了,過了片刻,他躲閃眼神,将目光投向車窗外。
“不是現在。”他說。
“但我們要搬去國外了呀,走之前不該去看看他們嗎?他們……是在國內吧?”
戳到傷處會使人痛,十多年了,足夠他接受現實。
吳寧表情冷漠,“別問了。”
許其悅息聲,把疑惑不解都向內卷起來,不再戳他痛處。
出國的一切事宜都是吳寧在辦,許其悅忙着跟親友同事告別,沒幾天,匆匆跟吳寧出了國。
開始的幾個月,許其悅融不進新圈子,吳寧國內國外兩頭跑,每周在家待兩到三天,搞得他像個留守兒童。周一到周五,許其悅每天都在想吳寧什麽時候回家,會不會有吳寧突然出現的驚喜。吳寧一進家門,兩個人就抱在一起親,從門口親到電梯,再從電梯親到卧室。
“你不怕我綠了你。”許其悅忙亂地解吳寧的領帶。
吳寧手撐在他身體兩側,親吻之餘說:“有保镖。”
“監視我呢?”他雙臂攀着吳寧的肩,仰起臉,斷斷續續地哼叫,“……保镖……也不錯……身材……”
吳寧捏住了他的後頸,許其悅小幅度地掙紮幾下,沒掙紮開,更緊地抱着吳寧。
周末時間過得飛快,許其悅在周一早上醒來,往往吳寧已經離開了。每次吳寧走後,他都縮在被子裏,不自覺地回憶過去幾天發生了什麽。
許其悅清醒地意識到,他自己是很孤獨的。他時不時飛回國內,見一見父母朋友,并且賴在城西別墅不走。他将自己當初答應吳寧定居在國外歸咎于色迷心竅,也曾提出回國,但吳寧堅決要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國外。
他經常跟陳懷奕通電話,問他吳寧的情況。單看通話頻率,陳懷奕有極大的嫌疑是他的婚外戀對象。
日常生活外的事,盡管許其悅不看好“二房東”WE公司,覺得吳寧投資失敗,但WE如同天選之子一般,幾輪融資結束,市場估值一路飙升,漲到500億美元左右。許其悅服了,這種情況不是投資人都是傻的,就是吳寧眼光犀利。
他家吳寧果然永遠都是正确的。
許其悅感到自己不能繼續頹廢下去,再頹廢下去真要變成大佬養的寵物了。他聯系了幾位業界友人,給自己找點事做。
夜,徐頻洲換下制服塞進櫃子裏,背着黑色雙肩包走出員工休息室。山石旁的栀子花開了,香氣在濃稠的夜色中飄浮,他越過欄杆,抄竹林裏的小路離開會所。
潛伏調查的這段時間,他見到了這世上足夠多的黑暗面,也拿到了足夠多的證據。他知道電視臺不敢趟渾水,所以在考慮将視頻傳給國會議員還是國外媒體。
張東籬家有國會背景,或許應該把證據交給他。
會所太大,走了十幾分鐘,他還身處會所中,不遠處的雕花木門從內推開,一個皮肉松弛的男人摟着少女出門。老男人長着一張熟面孔,徐頻洲見了他,條件反射地躲到景牆後面,掏出手機點開照相機。
門內陸續走出幾人,政要富商間雜着青春靓麗的少男少女。徐頻洲快速拍了幾張照片,心情激動。
其實,性賄賂的照片他拍了不少,但此次不同,吳碩海的兒子吳寧出現在這群人當中。吳家脫不了幹系。
徐頻洲拍完照片,小心翼翼地離開。
“吳寧,眼往哪兒看呢?你往這兒看,這個怎麽樣?”
稚氣未脫的年輕男子被捏起下巴,左轉頭右轉頭,像商品一樣進行展示。
吳寧收回看向景牆的視線,打量着年輕人,說:“算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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