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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先生真是位了不起的作家!”
這是織田作之助讀完《我是貓》後油然而生的感嘆。他的心髒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動着,眼睛裏閃爍着激動而又明亮的色彩。
前所未有的,從未感受過的強烈沖擊,讓他向來出色的表情管理都有些崩壞。
“真的太了不起了……他怎麽能寫出這麽、這麽……”
織田作之助語無倫次地嘟囔,他難以相信一位如此優秀的作家就這麽默默無聞至今,以至于拿出來作品的都是些殘破的舊書。
他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某種沖動,堵在他的心口喉間,要他想就這麽沖出去,抓住自己能見到的每一個人,把書強行塞進他們手裏讓他們看吃自己的安利。
讀一讀吧。
請你讀一讀吧。
這樣的傑作,不應當就這麽消失在舊書堆裏。
夏目老師,yyds!
“所以我才想開一家書店。”二葉亭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撐着下巴笑着說,“既然我有這麽多這麽好的書,就應該讓更多人看到。”
“對了,我那邊還有幾本夏目老師的作品,下次一起帶給你?”二葉亭鳴接着道,“別的作者的書也有很多,雖然作家沒什麽名氣但都是非常不錯的作品,你要是感興趣的話,等我的書店開了可以過來看看。”
織田作之助摩挲着封面上手寫的标題,跟二葉亭鳴對視,二葉亭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擺出一副沒有半點心機算計的無辜樣子。
但是……但是肯定有哪裏不對。
織田作之助想。
這本書……或者二葉亭鳴這個人身上一定有什麽奇怪的魔力,才會叫他像中了什麽奇怪的毒導致讀書上瘾一樣,一聽見還有更多的書就心口一緊,催生出焦灼難耐的饑餓感,仿佛靈魂深處突然開出個無底洞,驅使他去攝入更多只有書本才能提供的食糧。
幾秒後,織田作之助選擇放棄抵抗:“我可以現在就去看看嗎?”
“當然。”二葉亭鳴爽快地答應下來,“正好我把書全整理好了,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
織田作之助凝視他,手裏緊緊捏着那本《我是貓》,“……但願。”
織田作之助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是踩進了二葉亭鳴設下的陷阱——連他的天衣無縫都沒能提前預見,不知目的為何的陷阱。
對此二葉亭鳴表示不負任何責任,他只是想着利用名著說不定能激發一絲對方作為文豪同位體的文學本能,才嘗試着做出了一點小小的努力,織田作之助自己對優秀文學作品的抗性過低,關他這個送書上門的好心人什麽事呢。
他甚至還照顧到了普通人類進入時空間隙可能會引起身體不适,特意花錢租了一個倉庫,辛辛苦苦把書從天守閣一本本搬進倉庫裏,就是為了能提供更好的體驗。
——雖然這種行為在織田作之助眼裏,等同于打上了【早有預謀】的标簽。
他們正在往倉庫街的方向前進。這塊靠近橫濱港口的區域不久前剛剛歸屬于港口Mafia所有,但由于隔壁就是高濑會的地盤,港口Mafia對這裏的掌控力度并不強,來自各方勢力的貨物在此停留周轉,幾乎每個晚上都在噼裏啪啦熱鬧地放炮仗。
織田作之助很想相信二葉亭鳴清白無辜,可是他很難說服自己真的會有人在倉庫街租一個倉庫,單純只是為了保存一堆外人眼裏毫無價值的舊書。
城郊走到倉庫街的路上,織田作之助已經頭腦風暴了好幾遍二葉亭鳴可能的身份和動機,從橫濱本土的地下勢力再到政府軍警異能特務科,如此輪過一遍又延伸向外來勢力的可能性,他連最不靠譜的彭格列都列入了選擇項——在他極少數的幾次海外任務裏,曾經受到過這個龐大勢力的招攬。
最後他開口道:“我不會再殺人了。”
二葉亭鳴正走在他前面,毫無防備地把後背亮給他,聞言頭也沒有回,回答的語氣透着理所當然的意味。
“這是好事。”二葉亭鳴說道,“你這個年齡的孩子,本來就不應該靠殺人過活。”
“不只是這樣。”織田作之助停住腳步,“我想寫……我想到救人的那一邊去。”
寫就是寫人,所以他要明白生命的意義才行——站在殺人的一邊是做不到的,這是他已經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到救人的一邊能不能讓他得到些什麽,不過他認為這是值得嘗試的方向。
至少、至少是現在,織田作之助不想再被拉扯到什麽奇奇怪怪的組織裏,去做即使一些不殺人,也會比殺人更糟糕的事情。
“如果你是看中了我作為殺手的價值,”織田作之助盯着二葉亭鳴的後背,眼睛瞄準了心口的位置,堅定道,“我拒絕。”
二葉亭鳴沉默了。
他背對着織田作之助,所以對方看不見他臉上突然迷茫了一下的表情,也聽不到世界意識嘲諷的聲音。
【呵。】
【書不懂人心。】
世界意識用清淺冷淡如月光的聲音,對二葉亭鳴無情地發出了嘲笑。
“……”
“?”
二葉亭鳴認真複盤了一遍自己跟織田作之助交往的流程,自認為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最多只使用了那麽一點點(比劃)的小心機,但怎麽也不至于被認為是在意圖誘拐未成年加入非法團體……吧?
他清清白白一本書,不應當,真的不應當。
二葉亭鳴因為這從天而降一口鍋死機了一會才艱難重啓,他用的時間實在過于漫長,因而回頭又雙叒看見織田作之助的槍口跟他say hi也是情理之中。
“……真的,你下次真的可以換個方法的。”二葉亭鳴的嘴角勉強往上提了提又垮下來,他只好先舉起手避免造成什麽不妙的誤解,嘴裏解釋道,“如果你非要我說的話,我的确是看中了你的價值沒錯,不過不是作為殺手的價值。”
“而是作為家的價值。”
這次輪到織田作之助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重複問道:“我?”
沒上過學沒寫過半行字的文章,讀了本之後心血來潮要轉行去寫,但目前也只停留在口頭說說而已的十四歲未成年——織田作之助自己都不認為自己身上能有什麽作為家的價值。
“嗯,你。”二葉亭鳴肯定了他沒聽錯,邁出試探的小jiojio,織田作之助沒阻止他繼續往前走,只是槍口依然穩穩對着他的心口。
于是二葉亭鳴一邊往自己放書的倉庫走,一邊接着說:“你知道我想開書店,但我想開的不是只賣書的那種書店,書籍出版和文學雜志也是很不錯的發展方向,可以的話能做出一條完整的文化産業鏈最好。而想做文化産業,高質量的內容輸出是最核心的部分,雖然我手裏這些書可以提供一部分稿件資源,但想長期運作下去還是需要有足夠優秀的作家供稿才行。”
“現在的作家水平你也在書店看到了,讓我去跟他們打交道那還不如選你,畢竟你很有天賦——這一點我可以發誓。如果你願意寫點什麽,肯定能夠有所成就,讓你去做殺手才是對你天賦的最大浪費。”二葉亭鳴聳聳肩,在自己租的倉庫門口停下,“還有,我會租在這裏真的就是因為這裏最便宜,橫濱好一點的倉庫租金比房子都貴,還只接受全款付賬。”
即使是這最便宜的倉庫也直接榨幹了二葉亭鳴的錢包,他正盤算着去老地方用老辦法搞點錢來,順便在那位蘭堂先生面前再刷刷臉,這樣等熟悉了就能送送書談談文學,嘗試再挖一顆小甜菜到自己的菜園裏培養成儲備糧了。
織田·儲備糧一號·作之助對二葉亭鳴的解釋不置可否,他在二葉亭鳴打開的倉庫門口觀察了幾秒,确認肉眼和他的異能力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才放慢腳步走進大門。
“你看,”二葉亭鳴一攤手,向他展示倉庫裏一排排塞滿的書架,“我沒騙你吧。”
珠玉珍寶,琳琅滿目。
《羅生門》左右是《舞姬》和《心》,《金色夜叉》一邊與《一口劍》《五重塔》緊鄰,另一邊被《高野聖》和《照夜狂言》等等所簇擁,再旁邊還有《人間失格》《斜陽》等搭配《夫婦善哉》和《堕落論》的無賴派套餐,隔着書架與《雪國》《伊豆的舞女》一排遙遙相對。
畢竟要是把太宰治和川端康成放在一起,即使文學史消亡了二葉亭鳴也覺得自己會在夢裏被作家找上門。
書本在書架上擺放規整安靜無言,它們遠不及書店裏那些暢銷書那般光鮮亮麗,滿身都是怎麽修補也遮掩不去的歲月痕跡,但是只需在書架前站定,就像是一腳踏進了某個異空間,這些書裏仿佛寄宿着神靈,正居高臨下審視着來者的靈魂。
織田作之助久違地感受到手腳僵硬動彈不得的滋味,轟隆隆的嗡鳴敲擊着他的腦袋,他的手一松,槍在地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二葉亭鳴沒有騙他。他無需翻開書頁,就知曉了這樁事情。
他正面對着這世上無人知曉的、神明所書寫的傑作——他聽見耳邊絮絮低語,要他拿起筆,至死方休地寫下去。
他看見自己的名字也列在書架上,像映照着他靈魂的鏡子,他無法以言語形容的幻影從他身邊走過,與他問好,與他談笑,或拍着他的肩膀,久別重逢的老友般贊嘆:“織田君,你已做得極好了!”
又忽然一瞬間,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了,織田作之助站在書架前,書只是書,無聲沉默地與他相對。
可他确信,仍有什麽存在正注視着他。
“他們在歡迎你。”二葉亭鳴說道,壓抑下自己躁動活躍起來的能量。
織田作之助是這世界極少數【自發主動】對文學産生興趣的文豪同位體,對于文學感知的敏銳度會比其他人更強,當跟這些過去文豪留下的“遺産”見面時,殘餘在書中的能量引發了共鳴,使那些已經逝去的文豪借由書籍的媒介,短暫顯現出了殘影。
他們在歡迎這位老朋友,和曾經過往的無數歲月那般,期待着對方在這個新的世界裏寫出新的作品。
寫吧,寫吧。
我親愛的朋友,請你寫下去吧。
織田作之助伸手去碰觸書脊上自己的名字,竟覺得陌生到每個字他都認不得了。
片刻後,他吐出一口氣,像是把自己全身擲出去那般回應道:“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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