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葉亭鳴打電話給蘭波也沒什麽要緊事,就是提了一下下個月他的書店要正式開業了,如果蘭波有空的話可以過來玩,又順便關照了一下這幾天會大降溫讓蘭波注意保暖雲雲,背景響着超市促銷的廣播和小孩子的吵鬧聲。

假如換一個人接到這通電話,一定會認為他是個樸素體貼的居家好男人,不管在哪裏都是婚戀市場上的搶手貨。

好吧,即使職業病發作給二葉亭鳴安排了幾十種幕後身份的蘭波,也在想到二葉亭鳴那張漂亮面容時心動了幾秒。

誰會不喜歡跟美人貼貼呢,何況還是個溫柔親切外白內黑的大美人。

想想就刺激得不行。

“嗯,我會注意的。謝謝你。”蘭波把手機按了免提,一邊回話一邊把自己從被爐裏□□,嫌棄無比地脫掉邊角肮髒的外套,又因為寒冷打着哆嗦。

他應該是要先去打開熱水器放上熱水比較好,老舊的熱水器得花上幾分鐘才能把水熱起來,但蘭波實在受不了身上黏噠噠散發着異味的衣服,尤其電話另一邊還是優雅幹淨的漂亮美人。

作為一個法國人讀作浪漫寫作矯情的本性,叫蘭波隔着電話都感覺身處社死現場般的尴尬。

偏偏二葉亭鳴在交談對象不在眼前時讀空氣能力比平時更差,一點都沒注意到蘭波那巴不得他立刻挂電話的語氣,反而關注點跑偏到了蘭波穿過電波都能聽出的嘶啞鼻音。

人類脆弱的小身板時常因為一場小感冒就全線崩潰,二葉亭鳴瞬間像發現菜園病蟲害的老農民那樣警惕起來。

“你嗓子怎麽啞了,是不是感冒了?”

二葉亭鳴問起來,蘭波才意識到自己喉嚨又腫又痛,說話啞得聲音都不太能發出來,與此同時頭還有點暈手腳酸軟使不上力氣,鼻子悶悶的也不怎麽透氣。

“好像……有一點?”

生病經驗甚少的蘭波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剛打開了淋浴頭正等着水熱起來,同時用異能力一樣一樣銷毀髒了的家具衣物,什麽被爐榻榻米厚大衣絲綢襯衣,統統在閃爍的金光下消隐無蹤。

嘶——好冷。

蘭波瑟縮着把暖爐挪得近一點,捂着鼻子打了個噴嚏,低聲回答二葉亭鳴對他身體情況的追問。

“好冷,還有點暈,想睡覺……唔…水還沒熱起來,要洗澡……困……”

他說着說着就開始前言不搭後語,嗓音嘶啞軟綿綿的透着虛弱。蘭波掬了一捧冷水潑在臉上,強迫自己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又被冷水激得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果不其然,下一句他就聽到二葉亭鳴詢問他是否需要有人過來照顧,似乎十分擔憂他的身體狀況。

“我覺得還行……”蘭波說着咳嗽了幾聲,發出不怎麽舒服的沉悶喘息。

他承認自己一部分是在裝,七分的虛弱被他裝到了十分,這也算他們這些情報員的基礎技能,他在初出茅廬時沒少用這一招釣大魚。

既然他暫時不準備以蘭波的身份回歸祖國,打算把蘭堂這張皮長久披下去,那麽他就早晚要跟二葉亭鳴見面,在不清楚對方底牌的情況下,現在大概是他能把握住最理想的見面條件。

——對面還不清楚他已經記憶恢複得七七八八,将人引到他的地盤上來可以掌握到更多的主動權,同時生病的借口可以遮掩掉他由于記憶恢複不可避免會出現的細微違和感。

而且這還是二葉亭鳴強烈要求要上門給他送溫暖,蘭波三推四推實在推不過才“勉為其難”應下的。

“對了,”二葉亭鳴又問道,“我這邊還有個孩子,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就一起帶着不繞路送他回去了。你放心,中也很乖很聽話,不會在別人家裏搗亂的,還能幫你端茶倒水拿拿東西。”

孩子啊……

對方送到手裏的軟肋沒有不要的理由。

蘭波欣然答應了對方帶着孩子一起過來,同時滿意地看到自己的房間重新恢複了幹幹淨淨的樣子——此處特指所有髒了的東西都被【彩畫集】處理,屋子一下子空了一半的樣子。

淋浴頭流出的水還沒完全熱起來,不過也勉強夠用了,對自己髒兮兮的嫌棄暫時勝過了怕冷體質,蘭波咬着牙鑽到半溫不熱的水下快速搓洗身體,條件有限也沒給他挑剔洗浴用品的餘地,把自己反複洗刷到要搓破皮後他才覺得自己重新擁有了呼吸自由。

依靠毅(jie)力(pi)支撐自己洗完澡,疲憊就如同雪崩那樣向着蘭波壓下來,他哆哆嗦嗦鑽進被子裏才發現自己忘了灌熱水袋,被窩冷得像個雪洞,但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燒水灌熱水袋,只能裹着被子竭力蜷成個球,把自己精打細算省下來的體力用在布置房間上。

狹窄昏暗的房間裏亮起金色的光,此起彼伏切豆腐似的切割着空氣,大小不一的金色立方體在房間錯落擺放,仿佛精巧別致的裝飾物。

蘭波布置得很仔細也很耐心。他知道自己處于虛弱狀态,至多只能發揮出平時一小半的實力,所以必須得提前準備布置好足夠的後手,蜘蛛織網般編織起能護衛他安全的巢穴。

這樣一旦他恢複記憶的事情暴露,二葉亭鳴試圖對他采取什麽強制手段的時候,他還能有反擊乃至反殺的機會。

房間裏的金光亮了許久才緩緩熄滅,屋子裏看起來又是原來的樣子了。蘭波蜷在被子裏安靜注視着房門的方向,直到樓梯嘎吱嘎吱地響動起來,他才閉上眼睛,仿佛熟睡的樣子。

……

蘭波身上發生的這些,一定程度上算是罪魁禍首的二葉亭鳴他——

一無所知。

給蘭波打電話的時候二葉亭鳴正帶着中原中也在超市大采購,他們馬上就要搬到新家去住了,自然得買一些鍋碗瓢盆新家要用的東西,尤其中原中也要添置一些冬天的厚衣物和小朋友專用的餐具被褥識字繪本等等。

織田作之助表示要留在倉庫打包自己的行李和文稿筆記,眼睛不眨一下地就把二葉亭鳴趕出去帶孩子了。

自己撿回來的孩子請自己負責好嗎。

被織田作之助塞進二葉亭鳴懷裏的中原中也這次倒是還算配合,背着自己的小背包裏面放着牛奶瓶,亦步亦趨跟着二葉亭鳴,沒出現什麽中途離家出走的意外。

工作日午後的百貨超市沒有什麽客人,這種時候會光顧的多是來采購日用品的家庭主婦,二葉亭鳴一個大男人站在裏面就已經十分顯眼了,何況他手上還牽着個手短腳短的小朋友。

年輕爸爸和可愛幼崽的組合從來都對媽媽們極具殺傷力,哪怕二葉亭鳴那張臉極具高嶺之花的距離感,他手上被織田作之助養得臉頰圓潤白嫩可愛的中原中也也瞬間讓他變得親切起來,尤其中原中也在外面很給他面子,奶聲奶氣地喊他“PaPa”。

見二葉亭鳴牽着孩子一副迷失在貨架迷宮裏的茫然表情,立刻就有人主動站出來給他排憂解難,帶他去領了一輛幼崽可以坐在裏面的購物車,又用比售貨員熱情細致百倍的好物推薦填滿了二葉亭鳴的購物車。

在得知二葉亭鳴之後要去探望生病的朋友後,幾位熱心的太太還給他分享了簡單便利的煮粥菜譜,又仔細告訴他要怎麽照顧病人。

畢竟男人嘛,在座的太太們多少都懂,也不是沒有人經歷過發燒難受得昏昏沉沉,睡醒了卻發現家裏那個沒用的男人還在等着你做飯……

諸如此類讓人想用菜刀給親愛的開個瓢的事情。

二葉亭鳴雖然不是那麽懂人心,但伸手幫忙的夫人們表露得這麽明顯的善意他還不至于讀不懂,而當年輕漂亮的美人爸爸揮着可愛幼崽的爪爪,一大一小一起對你露出感激的笑容時,恍惚周圍都閃耀起星星和小花。

這真的太犯規了,沒誰能抵抗得住這個。

中原中也捂着自己被又摸又揉花式誇贊可愛的小臉蛋,臉頰漲紅瞪大眼睛,已經練得很順溜的口條也磕磕絆絆起來,“不、不行!啾也、大孩子了!”

他說得太着急咬了下舌頭,中也就變成啾也。小朋友的口齒不清只會讓可愛度翻倍,引來太太們母愛泛濫的零食投喂,但是中原中也以自己優秀的聽力發誓,他絕對聽到了二葉亭鳴嘲笑他的笑聲。

眼看幼崽被誇得周圍重力場都開始不怎麽穩定,二葉亭鳴當機立斷抄起孩子準備結賬走人,當然臨走前他沒忘記再跟各位親切的夫人太太們揮手告別,抓住機會不動聲色地給書店打起廣告。

書店馬上就開業了,他得先挖掘一些潛在顧客,像這些有條件在百貨超市購物的夫人太太們大多家境優渥,本人和丈夫孩子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很适合作為書店的目标客戶群體進行重點打撈。

而被他打廣告的夫人們也笑眯眯地表示有時間一定去看看,還紛紛誇贊【鳴屋】這個店名起得好,又別致又大氣,一聽賣的就都是好書。

“店裏也可以租書的。”二葉亭鳴笑眯眯地補充,“如果各位家裏想要清理書櫃,我們也提供舊書回收的業務。”

他随身揣了幾張名片,分分鐘就被熱情的夫人們瓜分完畢。

而在前往蘭堂住處的路上,中原中也盯着二葉亭鳴——尤其重點盯着二葉亭鳴的臉思索了許久,靈活運用起自己在倉庫街學會的新知識。

“PaPa你是牛郎小白臉嗎?”

小朋友一臉天真地問出了令人無法回答的問題,

中原中也不清楚這“牛郎小白臉”的具體含義,但隔壁看門的哥哥說把女人哄得眉開眼笑還跟她們拉拉扯扯的就是牛郎小白臉!

中原中也又看看二葉亭鳴冷白調的膚色,更加肯定了自己對二葉亭鳴職業的猜測。

于是他問道:“PaPa你是對媽媽始亂終棄了嗎?”

同樣據隔壁看門的哥哥說,牛郎小白臉身邊都有好多姐姐,他們還說自己這樣八九歲了還被PaPa撿回來的孩子,肯定是PaPa以前在外面的風流債。

中原中也深以為然。

而二葉亭鳴面對着年幼神明純潔無垢的藍眼睛,感受着橫濱地脈因為崽崽被教壞而暴躁的波動,無比深刻地明白了為什麽孟母要三遷。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古人誠不欺我。

“中也的媽媽啊……”二葉亭鳴摸摸幼崽的頭毛信口開河,“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你不是讀過嗎,媽媽和喬邦尼一樣坐上了銀河鐵道列車,要等中也長高長大了才能回來。”

中原中也似乎被順利糊弄住了,若有所思地比劃自己的身高去了。

……

——中原中也有一個秘密。

他記得自己出生前的事情。在那些被封印被束縛于黑暗中的過去,有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把他從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拖了出來。

而後他就誕生了。

他記憶的最深處還殘留着一點點關于紅黑色的火焰殘影,還有他生命最開始所見到的,站立于閃爍金色光輝之中,金發碧眼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

媽媽。

他只需要照一照鏡子,相同的藍色眼眸便告訴他血脈相連的真相。

——中原中也有一個秘密。

其實,他見過他的媽媽。

那是一位金發飄逸眼眸冰冷,仿佛冬天神明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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