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之前買的那本書, 你還是看看吧。”

織田作之助向二葉亭鳴發出了此生最誠摯懇切的請求，書店裏賣的文學作品是很垃圾沒錯，但工具書多看看還是很有用的, 比如《猴子都會的社交法》, 以及和《猴子都會的社交法2》。

二葉亭鳴眨了兩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扇着一副世俗與我無關的樣子，但看看織田作之助的表情，他妥協道：“我會去看的。”

工具書勉強也能算文學範疇吧, 幹巴巴跟黑麥面包似的不咋好吃，不過非得吃的話，硬着頭皮也不是不能啃兩本。

嗯……就是剛在地獄裏混了頓好的，暫時還沒餓到那個地步，先讓他把地獄吃下去的美味消化消化……

下次吧，下次一定。

織田作之助看二葉亭鳴的表情, 就知道自己的安利再次失敗。他在心裏長長嘆氣，感覺自己又滄桑了一分, 明明他才是那個一開始手拿不善交際語死早劇本的人, 為什麽現在卻成了這個家裏最成熟情商最高的一個。

甚至還要負責調解家庭矛盾。

不應當, 他只是個普通的失業殺手罷遼。

織田作之助用眼神制止還想再說點什麽的二葉亭鳴, 又拍拍還有一肚子委屈要告狀的中原中也，先把孩子從玄關帶到裏面去, 讓被堵在門口的二葉亭鳴能進來。

等在客廳的沙發坐定了, 織田作之助又詢問起中原中也這次在地獄看了點什麽寫了點什麽——這不是走之前還信誓旦旦要給他寫地獄見聞錄麽, 以他對中原中也的了解，既然說了要寫那肯定多少寫了幾筆。

他轉移話題的技術不算好, 還是讓中原中也惦記着二葉亭鳴背着他出去快活的事情不怎麽高興, 但這個問題的切入點選得不錯, 話題開了個頭中原中也就趕緊翻開筆記本，要給他講在地獄裏各種新鮮有趣的事情。

“地獄一點都不可怕的。”中原中也還擔心織田作之助這個普通人類會害怕，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

織田作之助摸摸他的腦袋，“嗯，我知道……早晚我大概都會去那裏的。”

中原中也并沒有理解他話裏的深意，開心道：“好呀！我們以後一起去玩！”

二葉亭鳴換了鞋進屋，先老實收拾自己帶回來的土特産安靜觀察局面，見時機差不多了才加入話題，“雖然織田不能吃地獄裏的東西，但地獄裏其他東西也挺好玩的，中也還認識了新朋友，是對很可愛的座敷童子。”

“一子二子超好！”中原中也快速把筆記本翻到畫了自己和朋友簡筆畫的一頁，給織田作之助看上面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她們也想認識織田哥哥！”

織田作之助眼神往二葉亭鳴那飄了一下，又低頭看向滿眼期待的中原中也，停頓了一瞬後還是極輕地點了頭，“嗯，有機會的話就一起去吧。”

他這樣手上沾過血的人，或早或晚總是要下地獄的，既然孩子想去就當是提前去考察死後居住地好了，話說他要不要提前去查查自己的罪過要下那一層地獄……

織田作之助的思路一路跑歪，又被看出他走神的二葉亭鳴往回扯了扯。

“放心吧，你早就在地獄挂上號了。”二葉亭鳴說道，“迷途知返戰鬥力不錯還是個異能力者，地獄那位不可能放過你。”

以地獄現在的缺人程度，織田作之助這樣的一旦死下去絕對會被鬼燈當成送上門的打工人收編壓榨，把受刑贖罪變成勞動改造，至少幹個三五千年才考慮放他去投胎。

丢去刑場那種浪費資源的事情，勤儉節約如鬼燈才不會做。

鬼燈還跟二葉亭鳴隐晦抱怨了一通因為他介入命運，導致好幾個原本命短能幹又罪孽深重的好苗子得等好多年才能死下來，說不定有的當上了大文豪要上天國從此跟地獄無緣，叫地獄本就不富裕的人手愈發捉襟見肘。

如此慘事，真是想想就令人心痛。

畢竟不是每個亡者都有那位“千裏眼”先生的覺悟，功績足夠上天國還和妻子一起自願留在地獄幫忙，夫妻二人在衆合地獄開起江戶川偵探社，解決了鴉天狗警察局不知道多少積壓的懸案，聰明到時常令旁人深刻懷疑自己脖子上頂着的到底是不是腦袋。

——雖然那位江戶川先生也對地獄這幾百年前的案子還能把犯人緝拿歸案的效率啧啧稱奇。

像江戶川夫婦這種覺悟極高的優秀亡者，即使鬼燈也會對他們稍稍網開一面，允許他們鑽那麽一點點生死之間的空子，對他們偷偷委托二葉亭鳴給兒子帶個口信的事情睜只眼閉只眼。

作為二葉亭鳴幫忙帶話的報酬，那位江戶川先生還添了幾句讓兒子好好練習寫作不要偷懶，他和媽媽在地獄等着讀自家兒子的優秀作品雲雲的寄語，保證讓江戶川亂步聽了得發憤圖強寫個三本五本出來。

可以說很上道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江戶川亂步這幾天接了去外地的委托，暫時人不在橫濱，讓二葉亭鳴沒法立刻給他分享這充滿父母愛意的地獄來電。

二葉亭鳴還特意給他也帶了一份禮物——地獄出産的一次性護身符，作用是詛咒一定範圍內任意對佩戴人懷有惡意的【全部】對象，詛咒強度與惡意強度成正比，一點點惡意也就平地摔兩下，心懷殺意就極有可能原地重傷or死亡，原因甚至可以荒誕到晴天一道響雷正中紅心。

不過真的能跟別人結仇到要殺人地步的家夥少之又少，整體而言這個護身符還是娛樂性質更強一點，很多人買回去用來整蠱挑自己毛病的上司/婆婆/死對頭，可以說是很有地獄風格的土特産，賣得又不貴，二葉亭鳴批發一樣買了一堆。

除了給江戶川亂步他們送幾個，五條悟和夏油傑也能分到不少，這兩個才是身邊危機四伏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小白菜，哪怕他們實力夠強用不上也能給身邊的朋友分一分，未成年的孩子就得去執行可能送命的高危任務已經很慘了，至少帶個護身符保障一下生命安全。

二葉亭鳴那見不得未成年人跑偏的毛病大抵是治不好了。他從一大袋護身符裏抓了一把，屋子裏繞了一圈找到個織田作之助還沒來得及扔的奶粉包裝盒，把護身符塞進去貼上五條悟的大名，發消息讓他自己叫下屬來店裏拿。

悄悄地，避人耳目一點，他平平無奇一本書還不想被咒術界盯上。

想來夏目漱石都教了五條悟他們小半個月了，怎麽也該學會點手段，在家族裏忽悠來幾個給他幹活的心腹了吧。

二葉亭鳴收拾土特産的時候，中原中也終于講完了自己的地獄游記，想起背包裏還有個花了他全部積蓄被強買強賣的桃子，趕緊掏出來送到織田作之助面前，“織田，這個給你。”

平心而論，這是個非常優秀的桃子，大大一個要中原中也兩只手捧着，形狀飽滿圓潤，顏色白裏透紅，幹幹淨淨沒有半點污漬蟲咬的痕跡，表面一層細細的絨毛自帶柔光特效，還能聞到清新甜蜜的桃子香氣。

但這也就只是一個桃子而已。

跟二葉亭鳴的大包小包比起來顯得太過簡薄，叫中原中也緊張地觀察着織田作之助的表情，耳根都紅了起來。

織田作之助當然不會在這種地方讓自家孩子丢臉，馬上就接過了桃子，“謝謝，這個桃子一看就很好吃，我從來沒在水果店看到過這麽好的桃子。”

——這是實話，畢竟他去的水果店賣的都是平價批發貨，只能保證味道過關，賣相不能要求太高。

織田作之助一手拿着桃子，一手帶着摸了桃子絨毛的中原中也去廚房洗手，順便也就把桃子洗了洗剝開皮。柔軟多汁的桃肉晶瑩剔透，他先咬了一口确認味道，又給中原中也也咬了一口。

“中也的桃子非常好吃。”織田作之助誇獎道，中原中也被嘴裏比糖果美味好多好多倍的桃子充分取悅，也不管臉頰還挂着桃子汁，就高高興興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那織田多吃點！那個怪叔叔說對身體好！”中原中也舔舔嘴巴邊的桃子汁，忍着還想再吃一口的沖動，催促織田作之助快點吃。

不愧是花了他全部辛苦錢買回來的桃子，真的好好吃！

他不禁突然又驕傲起來，還專門到二葉亭鳴面前逛了一圈，非要告訴二葉亭鳴他跟織田作之助在廚房吃桃子了——沒有壞PaPa的份。

二葉亭鳴：“……”

他拿起放在一邊的小包袱，給了廚房裏剛走出來的織田作之助，“這是中也調養身體的藥，化到溫水裏給他喝，一次吃一粒，一天兩次飯後吃。”

看了眼臉色驟變的中原中也，二葉亭鳴又補充道：“吃完不能吃糖。”

以上就是為什麽中原中也突破自我連寫了好幾首長詩。用文豪名作啓蒙的孩子天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僅用詞巧妙修辭恰當，還時不時冒出兩句寫得頗生動精妙的句子來，押韻和長短句也拿捏得有模有樣，讀起來抑揚頓挫，很能體會到他被PaPa壓迫時內心的抱怨不滿無助可憐，以及堅強不屈的抗争意識。

至少！至少喝完藥要給他一塊糖吃！

咳咳。

忽略掉這點孩子氣的小訴求不提，二葉亭鳴讀了詩也沒有任何要反省的意思，還高興地誇他寫得好多寫點，有靈感就不要壓抑，想寫多少寫多少。

天賦再優秀的小甜菜，也得多多練習才能茁壯成長嘛。

二葉亭鳴還把中原中也的詩抄了下來，給來書店做客的蘭波欣（xuan）賞（yao），蘭波見他一副高興傻了的樣子也很捧場地誇了幾句，又耐心地陪聊了一會育兒話題。

蘭波其實很喜歡聽二葉亭鳴講關于中原中也的事情——他想或許他也犯了跟魏爾倫一樣的蠢毛病，無意識地把那個孩子代入到了魏爾倫身上，那些在任務與殺戮中從來與魏爾倫無緣的童年與快樂，只是聽聽仿佛也覺得心裏輕松了一些。

他可以理解為什麽魏爾倫寧願背叛也不願意把中原中也交到政府手裏了，就像他想要将祝福給予魏爾倫一樣，魏爾倫也希望把自己沒有機會得到的幸福給予那個孩子。

這是很好的事情。

說明魏爾倫腦袋裏感知愛的部分還沒有完全壞掉，他仍保有着愛人與被愛的能力。

蘭波微笑，眼神漫不經心地掠過外面盯梢的監視者，心裏思索着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世界那麽大，想把魏爾倫找出來無異于大海撈針，倒不如放點似是而非的消息出去，以魏爾倫的一根筋程度，只要人還能喘氣怎麽都會主動往挖好的坑裏跳。

這個計劃裏唯一的問題就是目前他手頭的籌碼不夠，情報網一片空白手底下沒人幹活，日本政府盯着他法國那邊也在找他，行事得小心點避免暴露行跡，導致想搞點快錢改善下生活都束手束腳。

要抓住魏爾倫那樣的大獵物，不做好充足的準備失手的概率太高，被跑了想再抓難度加倍。

不過沒關系，能用錢和拳頭解決的都不是大問題。

蘭波擡眸，眼神溫柔地注視着二葉亭鳴。

情報人脈那種東西，想要多少都能經營起來——首先他對面坐着的這位，不同樣也是在日本政府監視下的身份不明者，又同樣正巧和他一樣對彼此沒有什麽惡意，反而在試探性地拉近彼此的距離。

蘭波還不知道二葉亭鳴接近他的目的是什麽，不過他想想自己此刻的狀态，最有價值的莫過于自己本身。

身體，能力，還是他腦袋裏藏着的情報？

想要什麽都沒有關系，只要利益一致籌碼足夠，蘭波向來慷慨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