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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天亮的時候, 橫濱下起了小雪。細碎的雪花飄飄搖搖落下,在路燈的映照下閃爍出細碎的光。
這是今年橫濱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早一些。雪花落在地上混進了泥土裏, 化成了濕漉漉髒兮兮的一片泥濘。
直到天亮時雪都還下着,細雪的蹤跡藏在灰得發白的天空裏,快要落在地上時才能分清這不是又一場惱人的迷蒙細雨。
中原中也趴在窗臺上, 從窗戶裏往外伸出手,等着雪落在自己的手中——雖然只存在了一瞬,他也确實在掌心見到了六角的精靈。
他小心地擦掉掌心裏雪花留下的一點點水痕,在被家長發現前關好窗戶跳下桌子, 又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念起了自己不久前剛讀完的詩。
“污濁了的憂傷之中, 今日細雪紛飛初降。
污濁了憂傷之中,今日微風吹拂到訪。”
寫這首詩的詩人跟他的名字一樣, 二葉亭鳴告訴他那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天才詩人, 如果非要以先後而論, 那麽不是那位詩人的名字跟他一樣,而是他的名字跟那位詩人一樣——希望中也将來也可以成為那樣傑出的大詩人。
二葉亭鳴說得信誓旦旦, 多少猜到點內情的織田作之助又對此保持了沉默,因此就叫中原中也真的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又天才又聰明,作品優秀到上了教科書的詩人叫做中原中也,并在二葉亭鳴的誘導(bu)下說出了“以後我會比他更厲害”的豪言壯語。
也因為這個相同的名字,幼崽中原中也天然地對【中原中也】的詩充滿了親近感,等到真正翻開時更是——怎麽說,驚為天人, 那些詩的每個字句仿佛踩住了他的心髒輕歌曼舞, 叫他如癡如醉恨不得整個人鑽進詩裏面去。
截至現在, 詩人中原中也已經彎道超車其他詩人作家,成功登頂幼崽中原中也心裏【我最喜愛的作家排行榜】榜首,大有要變成幼崽人生偶像的架勢。
二葉亭鳴對此樂見其成,專門拿出了天守閣裏還沒來得及錄入再版的中原中也詩集給孩子加餐,滿懷期待地希望幼崽能充分吸收來自自己同位體的養分,結出更加甜美好吃的果實。
而眼睜睜看着二葉亭鳴忽悠孩子的織田作之助……
嗯,織田作之助也挺喜歡作家織田作之助的的。在中原中也充滿期待地翻開那本《山羊之歌》時,織田作之助也鼓起勇氣,從書架上取下了那本《夫婦善哉》。
他本以為《夫婦善哉》跟《我是貓》一樣,是通篇只講了一個故事的,卻不想那是一本塞進去了許多短篇的集子,像有人就坐在他桌邊,點着煙喝着酒,大阪腔濃重地跟他一個接一個地講起故事。
《夫婦善哉》很好,《俗臭》和《螢火蟲》也很有意思,跟他異能力同名的《天衣無縫》,讀起來卻叫他莫名覺得結尾的意猶未盡之餘缺了些什麽。
可又似乎就是因為缺了些什麽,才更凸顯出“天衣無縫”應有的本味。
但不管怎麽樣,總也還是親近的。
比起那種帶着距離感又強列地一定要叫他明白些什麽的的嚴肅作品,織田作之助更喜歡讀這種滿是小人物與人間煙火氣,家長裏短宛如什麽八卦合集一樣的作品,熱鬧喧嚣的文字将他帶回在倉庫街聽混混們吹牛時候的小酒桌——溫暖得讓他忍不住微笑。
原來還可以這樣寫啊。
織田作之助忍不住這樣想,似乎從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手中接過了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口緊閉着從未開啓過的大門。
原來是這樣寫的啊。
織田作之助那一大沓記滿了倉庫街混混八卦夜話的文稿紙裏,終于一個落下細雪的夜晚,添上了些別的文字。
寫就是寫人,筆下的故事就是人生的倒影,那麽……
他或許可以從自己開始。
本以為會是在回憶裏艱難跋涉的漫漫長夜,落筆時卻順暢到令他驚訝,就好像那些字句已經在幕後等待了許久許久,迫不及待要在文稿紙上演出一幕幕悲喜劇了。
直到聽見外面中原中也念詩的聲音,織田作之助才從那種迷離朦胧的狀态裏回神,身體因為整夜的端坐而僵硬,眼睛酸澀脹痛。
已經是早上了。織田作之助停筆,收攏起寫滿字的文稿紙,打開房門問中原中也道:“早上想吃什麽?”
中原中也在找織田作之助,一聽到他的聲音馬上跑過來,“都可以!”他說完,小跟屁蟲似的跟在織田作之助後面進了廚房,躍躍欲試要給織田作之助的圍裙打蝴蝶結,又道,“外面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
織田作之助看了眼窗外——零星的雪花碎可稱不上什麽大雪。走南闖北見過北方能壓塌房子大雪的前殺手想笑兩句小孩子大驚小怪,又想起二葉亭鳴跟他暗示過中也的年紀不大,說不定這真是孩子第一次看見下雪。
“那就出去玩一會吧。”織田作之助摸了摸圍裙後面中原中也打的結,确定沒給他打個解不開的死結,又從冰箱裏拿出食材,投喂了中原中也一小塊香腸。
“好耶!”中原中也還不怎麽餓,嘴裏嚼着香腸就往外頭跑。雖然這個天氣外面那點雪根本積不起來,但下雪了不就應該在外面玩雪才對嗎。
蹦跶下樓梯時,中原中也又念起了自己剛才沒念完的詩,“……污濁了的憂傷之中,夕陽入暮湮沒四方。”
自己的能力還沒有名字,中原中也決定就給它取名叫做【污濁了的憂傷之中】——這名字聽起來就超酷,比織田哥哥的【天衣無縫】還要帥氣。
誕生兩年別的沒學會先無師自通了裝酷耍帥的中原中也一躍跨過好幾階跳下樓梯,又小跑着穿過了整個書店,猛地推開幹淨光亮的玻璃門。
呼——
冷冽的風向他撲面而來,夾雜着細碎幹淨的雪花,落在臉上的寒意微不可察,反而像是一個落在他臉頰上,輕盈如蝴蝶的吻。
中原中也覺得有點癢又有點冷地縮了縮脖子,饒有興致地邁開步子在周圍探索起來——一點小雪花并沒有對周圍産生什麽巨大的改變,濕漉漉髒兮兮和平時下雨時候看起來一般無二,但在他的眼裏所有的東西都因為下雪變得不一樣了,像是那些六角晶瑩的精靈有着神秘的魔法似的。
然後,中原中也就聽到了細細的嗚咽聲,又輕又弱像是風聲裏面的雜音,卻逃不過他有地脈感知加成的耳朵。
循着聲音東拐西繞,他找到了書店幾米外的兩棟屋子間的縫隙裏,那是他鑽進去都覺得有點困難的細窄縫隙,裏面堆滿了不知道誰扔進去的破舊家具和爛紙板,因為縫隙太窄太髒沒人願意收拾,倒是有流浪貓狗會在裏面過夜。
所以一開始看到蜷縮在垃圾裏面那黑乎乎的一大團,中原中也還以為是凍僵在裏面的流浪狗,有點害怕的同時興奮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可以養大狗狗了,但是他拍拍胸口再仔細觀察,就發現黑乎乎是髒得看不出顏色又淋濕了的衣服,分明就是個又瘦又小的孩子凍僵在哪裏。
不,還不止一個。
中原中也優秀的視力讓他捕捉到被黑乎乎一團抱在懷裏的更小的孩子,他聽到的微弱嗚咽就是這個孩子發出來的,他站在那裏稍一怔愣,就對上了一雙黝黑晶亮,寫滿了哀求與無助的眼睛。
“救……”
“哥哥……”
瘦小如柴火棍的手向他伸出,凍得嘴唇發青的幼童執拗地看着他,像看着黑暗裏僅有的一線光明。
中原中也下意識想伸手去抓住那只小手,又突然意識到只是自己應付不了現在的情況,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扯開了嗓門,叫得整條街都能聽見。
“織田——織田哥哥——!”
遇到困難,當然要呼叫萬能的織田哥(ma)哥(ma)!
……
中原中也喊織田作之助的時候,織田作之助正在廚房裏準備早飯,順便有一搭沒一搭跟剛起床的二葉亭鳴聊着天。
“好香。”二葉亭鳴靠在廚房門口,由衷地感嘆道。
“你說得像沒吃過三明治似的。”織田作之助用眼角餘光看了眼二葉亭鳴,發現今天的二葉亭鳴容光煥發笑得比平時更招人,倒是能理解為什麽賭桌上這個人能光靠皮相就讓對手接連失誤。
誰不喜歡美人呢——要是被這樣的美人用那雙深邃透徹的黑色眼眸凝視,被那種仿佛能把人吸進去的魅力所誘惑,心智稍差一點點的都得心顫手抖。
當然,二葉亭鳴在賭桌上的豐功偉績也是織田作之助從倉庫街聽來的。托那些混混們的福,他人在倉庫裏讀書也能大概了解二葉亭鳴的動向,說不定對他賭桌上對手的了解比港口Mafia提供的資料還多。
比如港口Mafia不會告訴二葉亭鳴三天前21點牌桌上慘敗給他的男人,在床上要被女人扇巴掌才能硬起來。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原因,但他大受震撼。
于是他也給二葉亭鳴分享了一下這個趣味八卦,二葉亭鳴聽了捂着臉嘆氣,“這樣我今晚怕是沒法直視那位先生了。”
這次港口Mafia的委托是三局兩勝制,二葉亭鳴今晚贏了港口Mafia就能幹翻高濑會,贏下橫濱地下賭場的優先經營權——具體雇主能從中獲利多少二葉亭鳴不關心,他只關心港口Mafia的任務報價是多少。
在他拒絕了幾次港口Mafia的委托後,那邊就很上道地給他漲了價格,因為他們給的是真的很多,所以二葉亭鳴時不時會接兩單生意補貼家用。
沒辦法,誰讓書店賺不到錢二葉亭鳴又是要養家糊口的男人,不說別的至少不能虧了中原中也的奶粉錢,不然地脈能叫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
因為百分之百的任務完成率實在過于亮眼,跟二葉亭鳴聯系的那位Mafia對接人隐晦暗示過,最上面的那位Mafia首領非常看好他的能力,如果不出意外過段時間他就會收到來自那位首領的邀請,要把他這個賭技超群的好苗子收入囊中。
是的,二葉亭鳴挖了那麽久小甜菜,自己也成了別人眼裏一顆美味水嫩的小甜菜了。
對此,二葉亭鳴友好地回應了那位對接人的試探,表示只要有錢什麽都好說,最好錢多事少出差不要超過東京首都圈,條件優渥的話他不介意在蘭波未來的大本營短期紮根。
說到這裏,二葉亭鳴又免不了聽織田作之助念叨了兩句港口Mafia的那位首領,據說從年輕時就是個心狠手辣作風強硬的枭雄式人物,近些年因為逐漸年老而愈發多疑自負,即使倉庫街最下層的混混都知道他的喜怒無常,聽說過他把情人活活打死的傳聞。
織田作之助說:“要不是現在外面在打仗,橫濱怕是要被那位首領給拖進火拼裏毀掉。”
雖然對港口Mafia的首領評價不高,但他還是肯定了二葉亭鳴挑選雇主的眼光。
“你如果當初選的高濑會,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高濑會翻臉賴賬和黑吃黑的事情做得實在不少,随随便便就能翻出好幾頁的黑歷史來。
二葉亭鳴笑道:“我的運氣一直還挺好的。”他說着,神情自然地開啓了另一個話題,“你的心情看起來不錯,讓我來猜猜……你的寫好了?”
織田作之助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舔舔唇承認道:“只是個短篇故事,還算不上,不過我覺得寫得不錯——”
他說着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而二葉亭鳴還不等他糾結完,已經直接問出了他心裏的問題,“我能看看嗎?”
他在自己房間裏都聞到優秀作品的香味了,香得他根本躺不住迫不及待從床上爬起來等開飯。
飯飯,餓餓。
那雙深邃透徹的黑色眼眸濕漉漉直勾勾看着你,仿佛等待投喂的小動物。
織田作之助忍不住産生了一點罪惡感,嘆了口氣舉手投降,“稿子在我桌上。”
他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了中原中也扯着嗓門喊媽媽(bushi)的聲音。
“織田——織田哥哥——!”
“要出人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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