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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周五,連枝把查重後的論文發送到導師郵箱。經過前後幾次反複修改,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應該算是終稿。

連枝從電腦屏幕前擡起頭,活動活動酸痛的脖子,些許陽光透過窗玻璃灑進來,暖暖的,讓人想睡覺。

對面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收好東西,站起來的時候故意瞥她一眼。她的注意力盡在窗外。男生背好書包,遞過去一張紙條,還沒等連枝反應過來,男生便趕緊逃離現場。

連枝拿起紙條,疑惑地打開。

居然是要聯系方式的。

她最近一周都在同一個位置上自習,一心撲在論文上,倒是沒發現對面的男生也是每天都在。

連枝把紙條揉成一團,準備離開的時候把它扔掉。

考完專八之後,消失一個月的陳悠然主動打電話約她吃飯。

“複試結束了,是死是活,就這兩天了。”陳悠然是連枝的高中同桌,對于不愛交際的連枝來說,陳悠然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時很多同學好奇,她們倆這種性格完全不搭邊的人怎麽可能成為好朋友。陳悠然是話痨,而連枝總是沉默;陳悠然是驕傲的、熱烈的帶刺玫瑰,而連枝是安靜的、溫和的白色茉莉。當年高考,陳悠然一飛沖天,分數高到班主任都笑着調侃:“陳悠然居然考了年級第一?真的假的哦?行大運了啊。”

那個分數全國top10以內的學校随便選。可惜當年還很年輕的陳悠然為了男朋友,不顧老師家人的勸阻,一意孤行随男友去了悅城。而那年的連枝,發揮失常,連本科都沒能考上。

後來呢,陳悠然的男朋友出軌,他們吵架、分手、複合、再分手,最終兩個人撕破臉,發誓老死不相往來。曾經令人羨慕的校園戀情,一到大學,見了更大的世界,就變得不堪一擊。陳悠然還因此得了抑郁症,休學了大半年,所以現在才跟連枝同一年畢業。

“那,恭喜你脫離苦行僧生活?”連枝從考場出來,悅城的三月,天氣好的時候,會有春天的氛圍。

“我再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枝枝我們今天去吃火鍋,吃完了去洗腳吧,我要享受身心的愉悅。”

“好啊。”

連枝回宿舍換衣服,拿發卡的時候才發現好像掉了一只。她摸摸腦袋,沒有;又去床上看看,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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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丢到哪裏了。連枝一邊塗口紅一邊嘆氣,她還蠻喜歡那只發卡的。

晚上八點的火鍋店,正是人最多的時候。連枝在電梯旁等到陳悠然,後者還給她買了一束小黃花。

“樓下看到的,感覺很适合你就買了。”

連枝接過花,遞給陳悠然一杯芒果碎碎冰。

兩人拿着號在店外的凳子上坐着聊天。陳悠然去年準備考研,狠心卸載了所有社交軟件,誰約都沒空,現在複試也結束了,一場持久戰終于打到頭。這難得的輕松,倒是讓她覺得有些不習慣。

吃火鍋的時候,陳悠然要了兩瓶酒。她悶一口接着說:“所以說男人,都是一個德行。”

“那你後悔過嗎?”連枝喝了口果汁,“當年為了他選悅城的學校。”

陳悠然有些微醺,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又喝了幾口酒,雙手撐着下巴,臉頰鼓鼓的,非常可愛。

“沒有。”她搖頭說:“那時候是真的開心。”

“而且,”陳悠然打了一個不太美觀的酒嗝,把長卷發甩到一邊,手指虛指着空氣,說道:“就算當時把那副好牌打爛,現在的我……也能重新把它打好……”

“女王行為。”連枝搶過她手裏的酒,“別喝了。”

陳悠然覺得頭暈,趴在桌上閉目養神,嘴裏還嘀嘀咕咕着什麽。

連枝嘆了口氣,給杜倫發了消息,要他待會兒過來接人。

“她這是喝了多少?”杜倫趕來,把人胳膊搭在自己身上。

“一瓶。”連枝去路邊打車。

陳悠然酒量不行,一瓶就倒,卻又愛酒。不知道杜倫嘀咕了些什麽,陳悠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大呼小叫起來。

“姑奶奶,您松手呀!”

“再叽叽歪歪,耳朵都給你割掉!”

“好好好,我錯了,你先松手行不行吶!”

連枝忍俊不禁,打開車門,把人塞進去。

“連枝我們先走了!”杜倫說。

“拜拜。”連枝關上車門,朝他們揮手。

陳悠然走後,夜晚便一下安靜下來。連枝緊了緊外套,呼出的氣體居然還帶着霧氣。

她擡頭望着商場的大屏幕,上面正滾動着洗發水廣告,不知怎的,竟毫無征兆地想到了祝承結。

微信裏的那條信息,連枝後來回複了一個天線寶寶的表情包。那邊便再無回應。

她盯着微信出神,突然被消息提醒吓了一跳。

導師發來微信說,終稿定稿,不用再改了。

連枝面無表情地回複開心的表情包。

大學時代最後一項任務落地,真的要變成一個社會人了,她卻反而有些害怕了。

母親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過來的。

“囡囡,吃了嗎?”

“現在都快十點了,當然吃了啊。你下班了嗎?”

“你媽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呢!”連枝聽到電話那頭,舅舅在一旁傳來的聲音。

“哎呀!讓你別說別說!”

“車禍?”連枝頭皮發麻,騰的站了起來:“怎麽回事?”

“你別急,就是腳掌被壓了一下,沒事的。”

“沒事會住院?”連枝心下慌張,寒冷的夜晚,她手心居然出了一層薄汗,“我回來一趟。”

“你回來幹嘛!”連媽呵斥她,“來回路費都要小兩千,這錢幹啥不好?你馬上就要畢業,要忙的事情多。”

“可是……”

“可是個啥,我好得很,不許回來。”連媽媽挂了電話,病房裏,舅舅給她剝了根香蕉。

“姐,那車主被警察帶去問話了,據說還喝了酒哩。”舅舅坐在病床邊上,“你受苦哩,我看那女人開的是豪車,到時候賠償咱們多要點兒。”

“是的喲,這醫藥費、精神損失費、誤工費、看護費,哪一點不是錢哦。”連媽媽狠狠點頭,“這些有錢人開車都蠻橫哩,幸虧我躲得快,不然這條腿怕是保不住了。”

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舅舅看到醫生進來,忙拍了拍連媽媽的肩,後者順勢捂住腿叫痛起來。

“哎喲,醫生啊,我的腳好痛啊!”

“……”

連枝半夜買了張機票,淩晨便趕去機場。

論文專八一結束,只需要等答辯就可以順利畢業,最近這段在校的日子,都是随大家自行安排。

如果不回去一趟,她實在放心不下。

連枝沒有事先告訴連媽媽她要回去,到醫院樓下買了些連媽媽喜歡吃的荔枝,連枝乘電梯上樓。

老遠便聽見一間病房傳來争吵聲,聲音還有些熟悉。

連枝小跑過去,房門開着,舅舅一屁股坐在地上鬧着什麽。

他對面站着一個男人,背對着她,身邊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有護士在一旁提醒,“這裏是醫院,要吵要鬧出去!”聲音太小,無人理會。

病房裏的其他病人望着這一幕竊竊私語。“醫生說是小傷,但家屬要十萬賠償哩!”

“我這腳下輩子要走不了路了怎麽辦?”連媽媽一臉哀樣。

“媽!”連枝朝病房上的婦女喊了一聲,鬧哄哄的病房瞬間安靜。

“囡囡——”連母意外。

聞言,背對她的男人轉過身。

連枝驚慌錯愕的神色僵硬在臉上。

她幻想過幾次再遇祝承結的場景,卻獨獨沒想過會是這一種。

他身邊站着一個身着紅色呢子衣的女人,手正挽着他的胳膊,舉止親密,那人正神色疑惑地打量她,許是聽到她叫病床上的人為媽,反應過來什麽,嘴角扯過一個嘲諷的笑。

“連枝。”祝承結居然記得她的名字。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認識?”趙念初擡眼看他,聲音不悅:“你還認識這種朋友?”

這種?是哪種?

連枝當下來不及思考這個詞所包含的含義。她越過他倆,走到病床邊,“媽,你傷怎麽樣?”

“囡囡,你怎麽回來了!不是叫你不要回來嗎!”連母很是生氣。

“囡囡,你回來的好啊!你是大學生,你說說該怎麽辦,你媽媽被人撞了,肇事者錢都……”

“祝先生!”今夜病房屬實熱鬧,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輕男子趕到門口,手裏提着一個牛皮紙袋。“錢取出來了。”

趙念初接過牛皮紙,扔給地上的舅舅,壓低聲音道:“多的錢就當是我買個教訓,這件事到此為止。C.J我們走。”

連枝轉頭看她。

祝承結似乎是頓了一下,但最終只是朝她颔首,放下一句“伯母好好養傷”便離開了病房。

病房的氣氛瞬間緩和下去。

舅舅拿起地上的牛皮袋,打開一看,兩眼放光,一共十一疊,“啧啧啧,真是有錢,扔過來的時候都不帶眨眼的。”

醫生巡房,不知這個病房先前發生過什麽,他查看了一下連母的狀況,“大姐,你的腿真沒什麽問題,馬上就可以出院,這幾天病床緊張,還要堅持住院嗎?”

“不住不住,下午我們就出院。”舅舅笑嘻嘻的,立馬接上醫生的話。

“枝枝啊,你回來怎麽不說一聲。”

連枝臉色很不好。

“就是剛才那個女的撞了你媽媽,還好你媽命硬,沒真出什麽事兒。”

“袋子給我。”連枝站起來,臉色黑的吓人。

“什麽?”舅舅迷惑。

連枝走過去,一把扯過他懷裏的牛皮紙袋就要往外走。

“诶——你要去哪裏!”舅舅追上去,連枝使力推開他。

“你幹嘛!那可是十一萬!”舅舅攔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說:“這些有錢有勢的人最怕名聲臭,這錢不僅是醫藥費還是封口費,怎麽就不能收了?枝枝你這麽笨使不得啊!”

“放手!”連枝扯着牛皮紙,牙齒狠狠咬着下嘴唇。

“枝枝,你聽舅舅的,你哥哥馬上要結婚了,需要這筆錢。再說是那個女的自己撞到你媽媽的,這錢也是她自己願意給的。枝枝你腦筋怎麽就轉不過彎呢!”

“還嫌不夠丢人嗎?!”連枝擡頭沖他一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舅舅不懂這有什麽好哭的,但這錢絕對不能還回去。他使了勁将牛皮紙袋抽回來,背在身後,做出長輩的做派:“行了,這事還輪到你一個黃毛丫頭做主,去照顧你媽,帶她辦出院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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