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日後的訂婚宴,除了兩位當事人不在場,其他一切正常。兩家父母對對方都甚是滿意,不僅聊公司發展,還談到了他們之後的婚禮事宜。

明明兩家小孩面都沒露,表面上說是訂婚宴,實際上呢?即使消息封鎖的及時,但還是有小道消息飄了出去,引起了股民的懷疑。

訂婚宴散席後,兩家人都向對方道歉,兩邊都聯系不上當事人。原本還以為會拂了對方的面子,結果人都沒來,一半一半。

回到祝家老宅,祝老頭叫秘書無論用什麽方式都必須找到祝丞結,叫他來見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一生氣就愛跺拐杖,眼睛睜得老圓,氣得胸口上下起伏。

這還是他自作主張與柳家商量訂婚之後,第一次讓祝丞結來找他。

其實祝丞結并不難找,他哪裏也沒去,就在自己搬回國內的那家小科技公司的辦公樓裏坐着,桌面上堆了一堆文件,英語的,中文的,雜亂的樣子。

他聽到Luna攔住來人的聲音,下一秒,門被推開。

Luna表示抱歉,“沒攔住。”

劉秘書來找他,祝丞結并不意外,他動動手指頭,示意Luna先出去。

劉秘書進門,欠了欠身,“抱歉,是老先生叫我來……”

祝丞結卻問:“現在幾點?”

劉秘書一愣,“馬上六點。”

祝丞結起身,伸手擰上一顆西裝外套的紐扣,說:“走吧,回去一趟。”

劉秘書倒是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祝丞結卻好似已經等很久了的模樣。

祝丞結其實很少回老宅。小學畢業後,他被祝瑛送回來,說送去他親生父親那裏,父親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詞,在那之前,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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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而冰冷,是他對這裏的第一印象。

那時候他還很開心,以為是電視裏一家團聚的溫馨場面,可後來才發現,自己果然小孩子心理,想法太天真。

祝瑛向祝丞結隐瞞了自己患病的事實,時日不久,他那時候年紀太小,祝瑛放心不下,把他送到生父身邊,對他的未來無疑是最好的決定。當時祝家雖大,可黎真娘家人很是強勢,怎麽可能忍得了祝老爺将外邊的私生子帶回來呢?

然而黎真不僅接受了他,還待他很好,包括那個大他十多歲的大哥,把他當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一樣疼。他一開始一直不知道為什麽,後來知道真相,其實也沒有很意外。

左右不過是利益,這是他在祝家學到的第一點。

祝丞結望向車窗外,視線裏出現熟悉的大門,他還能憶起很多年前,大哥和他在院子裏打球,砰砰砰,籃球砸過地面發生悶聲,兩人汗如雨下,累癱了就大喇喇躺在地上喘氣,吹着沉悶的晚風。

黎真站在花壇邊,朝大哥絮絮叨叨,說他身體不好不要劇烈運動,快點進屋。那時候大哥就望着他笑,那笑聲爽朗大氣帶着些叛逆。

到了老宅,祝丞結下車,同劉秘書一起上了樓。

祝老頭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其實和很多發展多年的企業一樣,到了某個時間點,總會遇到一些或大或小的瓶頸。祝老頭人老了,董事會那群人哪個都是人精,派系頗多。祝丞結剛回來接手祝氏那會兒,大家都覺得他是空降,底下人心裏不服,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可到底怎麽做,一層一層往下,又是不一樣的結果。

祝丞結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改革企業的經營戰略,手腕很硬,底下的人也漸漸服他。但以前的祝氏實在有太多盤根錯節,體量雖大,表面上風光無限,但內部實際管理錯亂,陣營分明,早就在內鬥中走下坡路。尤其是現在,祝氏碰到了最大的瓶頸。柳家與祝家交好,願意入股20%,但這樣的數量,如果不是【一家人】,祝氏這塊蛋糕,早晚會被瓜分的連骨渣都不剩。

深度拟合作的新聞一出,兩家的股市都在上漲,一副欣欣向榮的做派。在祝老頭眼裏,祝氏是他一輩子的心血,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分崩離析。

祝丞結敲門,走了進去。

黎真倒了兩杯茶,讓他們父子好好談,然後掩上門,在門外候着。

老頭已經70了,但精神還很矍铄,尤其是望着祝丞結的時候,一板一眼,很是嚴肅。從小他就愛這麽看祝丞結,仿佛是一種父親的威嚴。

“今天訂婚宴,怎麽不來?”他問。

祝丞結站在一旁,啞然失笑。

老頭瞪他。

祝丞結笑着,眼底卻沒有任何情緒:“要不是別人通知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訂婚了。”

老頭沉沉地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一些,道了他的難處,又提到他大哥,說兩個兒子沒一個聽他的話,放着家裏說好的門當戶對,對事業大有幫助的富家千金不娶,偏偏要去娶個什麽大學老師。他說,你再看看我,娶了你黎阿姨,這輩子還不是這麽就過來了?

祝丞結好似聽到了什麽笑話,“要真有你說的那麽容易,怎麽還會有我?”

祝老頭被噎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板着臉,呼吸很重,但嘴緊閉着,胸腔起伏。

兩人無聲對視着。默了半晌,老頭握着拐杖,透過暖黃的燈光看他。“有喜歡的人了?”

問出口倒覺得奇怪,這好像是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問自己的兒子私事。

祝丞結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敲了敲書桌,鄭重地說,祝氏,他會盡全力保,原因不在其他,不過他那可憐又可悲的母親由祝家人養大,所以他不會讓祝氏垮。

可至于怎麽保,他沒有說。

他所謂的盡全力,到了祝老頭的耳朵裏,就變成了,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親眼看祝氏倒氣死我才好。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什麽其他的辦法?如果有其他的辦法,他犯得着賣自己的兒子?

祝丞結更想笑了,他盯着老頭,可能因為年紀大了,總歸和年輕時不一樣。而他長大了,翅膀硬了,也有拍板的底氣了。

“犯得着賣自己的兒子?”祝丞結呢喃着他說的話,低頭望着老父親的眼睛,質問的話,慢慢問出口,一字一句像在刀尖上舔,稍不注意就會劃傷流血:“大哥過世之前,我活着的意義是什麽?”他明明笑着,說出的話卻很殘忍,“你比我清楚,祝成業,早在十二歲你把我接回祝家開始,你就已經把我賣了。”

看到祝老頭豐富的表情變化,愠怒,悔恨,擔憂,無奈,很難想象同一時間同一張臉上會有如此豐富的表情。

但祝丞結卻一點痛快的感覺都沒有。沒有人會喜歡扒開結痂的傷疤,向人控訴血淋淋的過去,讓自己再經歷一遍痛苦。

察覺到自己失态,他沉沉地順了口氣,又恢複平常的模樣。活了三十多年,很多東西都看得淡了,沒必要。

他平靜地對祝老頭說,別再插手他的私事,至于祝氏,他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祝丞結扣上袖扣往外走,打開書房的門,黎真站在外面,眼裏含淚,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望着他。

那些年,她對他的好也不是假的,只是帶有目的罷了。

他朝她颔首,轉身離開老宅。

連枝的面試并不怎麽順利,因為她是非法本,算起來學法律的時間也就一年多,綜合考量,所裏有更好的人選,所以拒絕了她。

回到學校,連枝上網搜了不少律所面試攻略,又做了很多試題,然後繼續投簡歷,等待回複。

雖然祝丞結那晚大方地表示可以幫她介紹實習,但是她不想麻煩他。畢竟,他也不是她什麽人,他訂婚了,她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幫助。

這段時間,任宇總是有事沒事聯系她,就算再遲鈍,連枝也發現了對方的小心思。但她現在并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只想趕快找到實習,上班,為優秀的簡歷添磚加瓦,這樣等畢業,能有個好去處,能早點把錢還清。

任宇聽到她的話,其實也不意外,如果是雙向箭頭,任誰都會有感覺吧。

當時他們在操場上散步,任宇道:“沒事兒,做不成情侶,朋友總還能做吧。”

但連枝搖了搖頭,“這不好。我們以後還是別聯系了吧。”她不想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任宇望着她良久,說,行,那等他不喜歡她了,再回來和她做朋友。

連枝就只是笑。

沒過幾天,祝老爺就重病住院了,也不知是心裏事情太多,積怨久生,還是舊病複發,在ICU住了一周才出來。

期間祝丞結來看過幾次,見人清醒了,只叫他好好養病。

等人走了,祝老頭倔強地叫來劉秘書,說婚禮之事照舊,把消息放出去。黎真在一旁想要制止,勸他別在逼祝丞結那孩子了。

可老爺子不聽,偏就覺得,自己病重,他一定能如他所願那般,與柳家聯姻。無論如何他都要賭一把。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連續面試三天以後,連枝找到了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律所,正式開啓了實習生活。

因為平時還有課,連枝沒課的時候都在所裏,有時候下班晚了,宿舍樓都關門了。

加上寒假就快來了,所以她在外面租了一個小單間,偶爾太晚下班,就去那邊睡覺。

律所沒什麽周末的概念,項目一來,忙得找不到北,有時能按時吃飯都是問題。

最開始連枝連訴狀都寫不好,一改二改三改,被帶她的師父教育,怎麽回事啊,這麽簡單的東西都寫不好?之後更複雜的事還怎麽交給你去做?

連枝雖然心态時常崩,但好在很頑強,上頭交代的任務沒做好,就加班加點的做,壓力大了就哭一會兒,哭舒服了,就擦幹眼淚繼續做。真像當初考研的時候,一邊背書一邊哭,哭完了繼續背。

努力真的有用。連枝在律所實習一個月之後,漸漸熟悉她所在團隊的業務流程,做起事來,也比剛來時好了很多。

她每天忙到昏天黑地,這樣就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事情,就沒有時間去想祝丞結了。

十一月底,北城下了一場鵝毛大的雪,寒氣逼人。

飯店內暖氣大開,酒桌上,闊氣的老板和律師高談闊論,連枝默默吃菜。

今天要下班的時候,領導突然叫住她,說要她陪他一起去見客戶。連枝一開始還以為是在什麽商務場合,沒想到直接來了飯店。

領導說,如果簽下這家公司的單子,所裏營收會很不錯。可這樣重要的單子,帶她這個小實習生去幹嘛呢?

領導使眼色,叫她給客戶倒酒。

客戶吃累了,靠在椅子邊,觑着倒酒的小姑娘,臉上還有學生氣,一看就單純得不行,不像那些老油條,欲望都寫在臉上。

“這小姑娘是你們所新來的律師?”彎腰倒酒的時候,連枝的長發從肩側滑落。

客戶伸手,撚起她的發尖,在指尖纏纏繞繞。

身邊有朋友揶揄他對小姑娘動手動腳,連枝倒滿酒,直起身,退後了半步。客戶指尖的頭發順着帶走了。

“是呢,我們所重點培養的優秀人才,叫連枝。”領導谄媚地說。

“連枝。”客戶呢喃起她的名字,眼睛觑着她,“來,小姑娘,我敬你一杯。”

成年人的飯局總歸不是那麽簡單,即使來之前,連枝有做過一些設想,但當真遇到這事,卻還是有些意外。

“怎麽?”見她不動,客戶眼底閃過一抹冷笑,可那話語又帶着強勢。

領導在後面拍她的背。

這酒要是不喝,不僅是不給客戶面子,還是不給領導面子。

連枝拿過玻璃杯,碰了杯,白酒下肚,辣得她整張臉都擠在一起。

見她這表情,那群客戶笑得更開心了,又有人插進話來,說,我也來跟你幹一個……

……

落地窗外,大雪紛飛,漸漸的,連枝覺得有些看不清楚。

胃裏難受得不行,她起身,說要去洗手間。

對面的客戶問:“小姑娘,你一個人過去行嗎?”

有人嘲笑那客戶,你是不是想做些什麽啊,不懷好意。

這麽說着,還真有一個人走到她身後,問:“要不要扶你去?”

連枝搖頭,推開他的手。她擡眼看了眼對方,是剛才硬要她喝三杯的中年油膩男。

連枝胃裏一陣翻滾,不适感油然而生。

而那人雙手圈住她的胳膊,好似将她擁在懷裏。連枝想使勁掙開,卻掙不開。

那人擁着她往外走,包廂裏的人卻見怪不怪,毫不在意。包括她的領導。

實在難受得不行,那人也不放開,無奈,連枝只能對着他的肚子,吐了他一身。

就算不想吐,也努力吐出來。

不是要我喝嗎,吐你一身,讓你再叫人喝。

果然,那人見狀,立馬松開她,髒話到嘴邊,愠色上臉,氣得說不出話來。

包廂裏的人見狀,笑他,叫他趕緊去洗手間沖洗一下。

而連枝的領導,臉都快黑了。

連枝搖搖晃晃地來到洗手間,埋在洗手臺上,她打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撲到臉上,寒氣逼人,讓人瞬間清醒。她用紙擦幹了手,拿出手機給陳悠然打電話。

回到包廂門口,連枝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她在按了按,告訴自己再忍一忍,經過剛才那一吐,肯定沒人敢再灌她酒了。

她深吸一口氣要進門,門卻從裏面打開,領導從裏面出來,站到她面前。

他臉色凝重,正要說什麽。

“喲,這不是宋律?”一路人從包間門口路過,為首的湯致寧剛結束完一頓飯局,正跟助手聊事,擡頭的時候哪想碰到了熟人。

領導那人看過去。

連枝也循聲望去。

“連枝?”湯致寧居然準确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這讓連枝十分意外。她記得他,祝丞結的朋友。

湯致寧停下腳步,打量了他倆一道。

宋律輕咳,“巧了,湯律居然還有應酬?”

湯致寧皮笑肉不笑:“那怎麽能跟宋律比,案源不愁,財源滾滾。”

不想與他多交流,領導便說,他們還有事,要進去了。

湯致寧卻沒有離開的跡象,眼睛往包廂裏瞟。宋律人抵在門上,阻擋他的視線,眼神仿佛在說,還有事?

湯致寧聳聳肩,又瞄了連枝一眼,去了飯店大廳,給祝丞結打電話。

“說。”電話通了,聲音透露着疲憊和不耐,似乎并不想講話。

“猜猜我看到誰了。”湯致寧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翹着二郎腿,随意翻看一本雜志。

“……”祝丞結顯然沒興趣陪他浪費時間,正要挂電話。

湯致寧連忙叫住他,不賣關子了,“洲際飯店,我看到連枝了,”他說:“搞半天,她怎麽去宋天意那小子的所裏去實習了,也是不怕死,那家夥找案源的方式多龌龊啊,也就只能騙騙小姑娘……”沒聽見那邊有動靜,湯致寧看了眼手機,明明還在通話中啊。“喂?C.J你在幹嘛?”

“你現在在哪?”祝丞結問。

“飯店大廳咯,剛看到她進包廂了。”湯致寧看了眼手表,“進去五分鐘了。”

“進去幫我看着。”他取下眼鏡,默了一下,“我很快過來。”

啧,求人幫忙也是這語氣,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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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些時候還有一更,大概就是那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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