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因為心頭想着避開他,沈書晴一叫,便過去了。可等人走到餐桌邊,連枝才懊惱地想起自己本是打算先走一步的。

她站在椅子前沒動,身邊兩個人影走過來。祝行拉開另一側的椅子坐了下來,而祝丞結,三兩步走得極其緩慢,毫不誇張地說,連枝甚至能感覺到他動的每一步,然後到她身邊,靜靜地,在她肩側落下一道陰影。

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連枝沒有辦法忽視,竟一時覺得緊張。

頓了頓,連枝沒有看他,而是望着對面的沈書晴:“沈老師抱歉哦,我學校還有一點事情要去處理,飯就先不吃啦,下周再見。”

沈書晴剛盛好湯,有些不舍,她今天還專門叫阿姨多做了些菜:“要緊事嗎?”

為了能早點離開這裏,連枝只好撒謊,裝作很着急的樣子:“嗯,有點急。”她看了看左手的表盤,說:“沒事,你們吃就好,我不是很餓。”

祝行咬着筷子,狐疑地盯了盯她和身邊的小叔,接着埋頭喝湯。

“我送你。”祝丞結的手插在西褲兜裏,低頭看她。

這是他今晚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是她躲他這麽久以來,他說的第一句話。

普通,日常,好似與之前并無兩樣。

連枝的右手握成拳頭,垂在一側。他的目光太過灼熱,直白,強勢,仿佛在逼她擡頭。

可是她晃着腦袋,搖頭拒絕:“不用,我打車就行。”她不敢看他,怕一看,心底的防線就全數崩潰。

“這麽大的雨,你怎麽打車?”他問。

連枝噎了一下,抿着嘴,說:“總能打到的。”她轉身欲走,“你們吃飯吧,我先走了。”

“姐姐下周見!”祝行在身後朝她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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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往前走,去玄關換鞋,沒有回頭。

從祝行家出來,連枝站在電梯口等電梯下來,她看到上面的數字從15,變成12,馬上就快到十樓了。

祝丞結沒有跟着她一道出來,連枝心裏又是松了口氣,又是沉重。

她暗罵自己,就該是這樣,不是嗎?

明明這樣才是對的,可她卻覺得難受死了。

不見面還好,真的。

叮——

電梯停在十樓,連枝擡腳邁了進去,她按了1樓,等待電梯門合上。

樓道空寂,聽不見外面的狂風暴雨,她望着地板上反射的燈光出神,一種被遺忘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可就在電梯快要關上的時候,有人摁了外面的按鈕,閉合的電梯門向兩邊打開。

連枝微怔地擡起頭,撞見祝丞結一手拿着外套和車鑰匙,一手提着保溫盒走進來。

四目相對。

“你……”這是她今晚第一次擡頭看他。

電梯口的燈光太過柔和,他的眼底仿佛覆了一層說不明的濃意,連枝不敢看久,怕多看一秒,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連枝不動聲色地挪開眼,往裏站了點。

祝丞結走進,按了負一樓。

電梯門是面鏡子,連枝不敢望那兒,只能拿出手機,可沒人給自己發微信,她只好給陳悠然打字,裝作有事在忙的樣子。

祝丞結在看她。

連枝能感覺到。

他望着電梯壁的鏡子,看她低頭發消息,手指在屏幕上不斷移動,似乎真的很忙。

到了六樓,電梯停了,忽然進來一大家子人,應該是剛家庭聚餐完。原本空寂的電梯一下變得逼仄起來,人湧進來,把祝丞結推到到連枝身邊,肩膀挨着肩膀。

連枝猛然憶起,他剛進電梯,沒有拄拐杖,也看不出跛腳了,看樣子恢複得很好。

他現在是健康的,這便好了。連枝為他高興。

那家人吵吵嚷嚷的說着話,只他倆所在的角落,很是安靜。

到了一樓,那家人全都相繼出去,連枝也準備跟着他們一道出去。卻不曾想,腳剛邁了一步,手腕就被人握住。

那時已是深秋,她穿着長袖,他握住她手腕的時候,卻仿佛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此時,西裝、車鑰匙、保溫盒都在左手上。

“我送你。”他觑她。

喧鬧的電梯很快冷清下來,那家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連枝錯愕地望向他,見他嘴唇輕啓,說着:“聽話。”

等坐上副駕,出了停車場,連枝才知道外面的雨是有多大。

她扭頭看向窗外,樹影随風搖曳,雨水像是潑下來的,砸在擋風玻璃上,從玻璃窗上滑落。

和車外不同,車內靜得出奇,連電臺的聲音都沒有。

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講話。

餘光裏,操控盤上的顯示屏傳來暗紅色的光,連枝靠在靠背上,盯着那雨刷機一上一下。

“考完試了?”是他先開口。

連枝嗯了聲,問他:“你的腿完全恢複了嗎?”

祝丞結點頭,“七七八八吧。”他瞥了連枝一眼,“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

連枝說:“暫時還沒有什麽想法。”

祝丞結便說:“如果準備實習,我幫你推薦。”

連枝苦笑,沒有應聲。

前方剛好是紅燈,祝丞結便踩了剎車,扭頭睨她,等她回答。

“……嗯。”這聲輕不可聞的嗯,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敷衍。

“你……”祝丞結剛想說什麽,連枝的電話卻突然響了。祝丞結便示意她接電話。

左右等紅燈也是無聊,他的手指放在方向盤上,食指無聊地敲敲點點。

電話是任宇打的,說他給她帶了些東西,在宿舍樓下等她,問她家教什麽時候回來,要不要來接她。

“不用。”安靜的車廂,連枝甚至覺得祝丞結能聽到那頭說的話。不知為何,她居然心虛地觑了眼祝丞結,可對方似乎沒有半點異樣的情緒。

連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心虛,為什麽會失落。

“雨太大了,”她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你先回去吧,我可能還有一會兒才到。”

任宇大氣地說:“沒事兒,我就在這等你。你怎麽回來啊?坐地鐵嗎還是打車?好不好打車?”

“嗯——打車,放心吧……”連枝道。

任宇:“那你小心點啊!”

連枝:“知道了。”

綠燈亮起,祝丞結發動引擎,他握着方向盤直視前方,沒有再講話。

連枝挂了電話,本想問他剛才想說什麽,但默了默,還是沒有問出口。

回學校的這一路,兩人都再沒說過話。

倒是這雨越來越小,到最後,只剩淅淅瀝瀝細雨飄飄。

直到經過學校外的一家便利店,祝丞結開了口,問:“要不要進去買點飯?”

他還記得她沒吃晚飯。

可連枝搖搖頭,說:“不了,不是很想吃。”

将将要停下的車又緩緩加速,祝丞結依她的說法,沒有在便利店停車。

快到校門時,連枝想起最近幾日,學校在嚴格控制校外車輛進入,為了避免麻煩,連枝指着前面路邊,說:“就在那兒停吧,校外的車應該進不去了。”

可祝丞結卻沒有要停的意思。

連枝望向他,遲疑地叫了一聲:“C.J……”

車已經駛向了正門入口,連枝聽見他說:“不試一試,怎麽知道進不去。”

攔車欄自動升起,車駛入校園。

經過大雨的洗刷,空氣清晰,風中有股清冽感,路上沒什麽人,雨珠滴滴答答,水窪處蕩着被風刮落的樹葉。

祝丞結把她送到宿舍樓下時,雨已經完全停了。

連枝伸手去打開車門,與他說了謝。

可撥了鎖,門卻打不開。

連枝疑惑,偏過頭去看他。

他的那頭,任宇站在宿舍樓門前,狐疑地望着停在草坪邊上的轎車。

“C.J?”連枝不知他在想什麽。

“哦。”他卻好似才反應過來一般,咔噠一聲,開了鎖。

連枝開門下車。

任宇瞧見真是她,忙跑過來,喊:“連枝——”

她繞過車後,上了宿舍樓的臺階。任宇提着一大袋東西走到她面前,遞給她。

連枝低頭看,是一堆零食。

任宇說:“從家裏帶的特産,你拿去嘗嘗。”

連枝意外。

祝丞結望了那後視鏡一眼,然後發動引擎,黑色轎車很快轉上大道,鏡子裏的那兩人越來越遠。

心頭忽覺煩躁,他取出一只煙,抽上好幾口。

連枝提着一大袋零食回宿舍,她洗漱完,躺回床上,任宇發來了消息,可她一點聊天的心情都沒有。

她閉上眼睛,只感覺好累。

過了一會,她拿出手機翻看新聞。

祝家兒子訂婚的大事,是從財經新聞的只言片語裏瞧出來的,兩家企業轉向深入合作,除了家族聯姻,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的可能。聽說正式的訂婚宴将不日舉行,似乎已經是不會更改的事情了。

她搜了一下合作的企業,其實結果對連枝來說并不是非常意外。那天,她也見過那位女士,那位知性大方又溫柔的女士。

其實,這樣也好。她想。

他就應該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原來,任宇告訴她過兩天有籃球賽,問她願不願意來觀賽。他是球員之一。

似乎是怕她不答應,他還首先“賄賂”了陳悠然。

而陳悠然呢,怕她沉迷于祝丞結訂婚的夢魇裏走不出來,所以自然想推着她往前走,往外看,硬是拖着她去了球場助威。

結果好巧不巧,那天連枝穿的藍色外套,而任宇也穿的藍色外套,兩撥人一見面,就被任宇那邊的朋友調侃,情侶裝啊。

任宇笑呵呵地摸後腦勺,說要去後臺換球服。

連枝稍顯尴尬。

一堆人坐到觀衆席上,手上拿着助威棒,一場球賽看得激動人心。

只是連枝最近仿佛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就算想辦法讓自己融入也不行。

比賽結果很好,任宇所在的球隊勝利,晚上球隊準備去聚餐,可以帶家屬。

任宇本來是想在這樣的時機裏告白的。

但是比賽結束,連枝就說自己下午有個面試,得先走。

任宇只能點頭,說那下次再請她吃飯。

坐公交去律所面試的路上,連枝拍拍自己的臉,警告自己不要再想祝丞結了。

當下之急,是找到實習,努力賺錢,還錢,賺錢。

公交到站,她按着地圖的指示,來到一棟寫字樓去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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