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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連枝趕在連母開口之前奪過話匣子,下了逐客令:“我媽剛出院,她現在要靜養。”

然而舅舅臉厚如城牆,就可憐巴巴地望着她姐,“姐,救救我,你也看到那群人多可怕了,要是再不還錢,我……我肯定會被弄死的!”

“你借錢的時候怎麽沒想過?”連枝站起來要轟他出去,可她力氣小,舅舅不走,反而是把她往邊上推了一把,她的肩膀撞到了櫃子角。

“姐,姐,你行行好!你就我這一個弟弟,你也不忍心看着我被他們帶走對不對?三萬!只要三萬塊!”

連枝使勁拉他。

“我不還錢,他們會弄死我的!姐啊!”

連母眼裏閃過一絲動容。

“出去!”連枝用力把人往外拽。

忽然,樓道裏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随之而來的,是幾個男人暴躁粗魯的說話聲。

下一秒,防盜門被人從外面拍響。

舅舅聽到,下意識鑽桌底,臉上閃過驚恐的神色,嘴裏慌亂地念叨着:“完了完了……”

“開門!”鐵門被人大力拍打,男人的聲音粗犷且不耐煩,那門框框直響,一捶一捶,像打在人心口上。

連枝握拳,望着縮在角落的舅舅,一臉擔憂卻不知如何是好的母親,有一瞬間,她真的很想開門。

但最後,她還是垂下了手。

房間靜靜的,沒人敢說話。

“熊哥,好像沒人。”外面要債的打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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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裏面的老大下了命令,沒一會,人都走光了,外面終于歸于平靜。

“他們走了,你也趕緊走。”連枝厲聲說道。光是想想,就知道那群人的恐怖,錢是舅舅借的,關連母什麽事?要債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我要是不帶錢出去,我早晚會被他們打死的!姐,姐,你救救我!”舅舅爬到他姐面前,握住她的雙手,懇求着。

“你放心,打死你他們就要不到錢了!”

舅舅置若未聞,勸着他姐。

反正哪一次他姐沒給他錢。

可是這次,連母輕輕掰開了他的手。

“姐!”

連枝暗暗松了口氣。

連母說她确實沒有錢,舅舅好說歹說,還是沒辦法。

無奈,他只能走,剛到門口又折回來,把買來的水果拽手裏,這才憤憤地開門出去。

連枝實在無語,嘭地關上了門。

然而事情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順利,就在連枝以為,她們終于可以好好休息的時候,樓道裏卻傳來了不妙的聲音。

原來要債的并沒有走完,老大還叫了兩人在樓下盯梢,結果還真蹲到了舅舅,自然是先被吃了兩耳光,叫他老實點。

鐵門再次被敲響,舅舅的臉被壓在門上,五官擠在一起,巨醜無比。

他在呼救。

剛準備躺下休息的連母翻身下床,連枝拉住她的手腕,說自己已經報了警。

“你有什麽錢替他還?”

“可是……”連母心軟。

“這麽多年,他是什麽樣你還不清楚嗎?這個無底洞有多深你還沒發現嗎?”除了舅舅,還有他那一事無成的兒子。

外面傳來舅舅求救的聲音,似乎是被打了,叫得很厲害。

“可他是你親舅舅啊!”連母過意不去,要去翻存折,連枝攔着不讓。舅舅痛苦求救,連母慌忙推開連枝,顫抖着手去翻櫃子。

連母用了力氣,連枝被推到在床邊。

她一時沒了力氣,望着她媽翻找存折的身影,冷笑着,“你到底是他姐,還是他媽啊?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要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我?”

連母沒有回答,繼續找存折。

連枝吸了吸鼻子,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你一直就這樣,”連枝開口,語氣很平靜,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小的時候,我想買一個蝴蝶發卡你都舍不得,說那玩意兒有沒什麽好看的;可我哥呢?舅舅拿你給他的錢,去買價格貴好幾倍的玩具汽車,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總說,賺錢多麽多麽的不容易,多麽多麽的辛苦,所以我從來不敢亂花一分錢,多花一點,我都覺得無比罪惡,甚至到現在,我自己都在賺錢了,有時候看到喜歡的東西,我都覺得我不配你知道嗎?你總說錢多珍貴,那你怎麽不好好教育一下你弟弟?你怎麽就對他、對他兒子那麽大方?到他們那兒,這錢就不難掙了嗎?”

連母頓住。

連枝捂着膝蓋站起來,“你想給就給吧。”她說:“反正,也不是沒有現在這麽失望過。”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将埋藏在心底的話掏出來說。她以前總是積在心裏,忍着,攢着,等不痛快的時候就出去哭一哭,安慰自己過兩天就好了。今天第一次說出口,發現那些難以啓齒的話,似乎也沒有那麽難說出口。只是,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激動,會哭,可沒想到,真正說出來時,卻很平靜,仿佛當事人并不是自己。

連母最後還是選擇幫舅舅還錢,那些人這才放開了他。

舅舅活動疼痛的胳膊,說姐,你真是我親姐。

連枝推開門離開了家。

舅舅在後面喊,枝枝這麽晚你去哪裏?

樓道歸于平靜,舅舅扶連母進屋裏休息,又跟她講,自己欠這錢其實是被設套騙了。

夜幕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人喘不過氣。

小區外面沒有路燈,換了平時,稍微有點安全意識都不會這個點在路上晃悠。可連枝發現,當人被其他煩心事環繞時,根本沒有心情去擔心另外的事。

寒風撲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生疼生疼的。

再走遠一點,會經過一個小賣鋪,前面有個公交站臺,連枝過去時,最後一班公交車剛好到站。

她上了公交,坐到窗邊。公交熄了燈,瞬間歸于黑暗,街邊的燈牌落進來,僅有一人的車廂裏,稍顯落寞。

夜風明明很冷,她還偏偏開了點窗戶縫隙。

一閃而過的招牌閃過唱吧的字眼,她下了車,去了KTV要了一間小包。

阿姨問她要不要喝酒,連枝選了飲料,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要了一瓶啤酒。

服務生幫她開了顯示屏,把水果飲料放茶幾上便關了門。

連枝點了歌,開了原唱,卻沒躺回沙發上,而是靠着沙發,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她其實并沒有心情唱歌,只是想找一個沒人發現但還算安全且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

連枝靠在沙發邊,眼睛望着屏幕,思緒卻回到了很久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會想到曾經不開心的時光,這些回憶總是會一股腦地湧進來,那個總是被遺忘在角落的自己,總是得不到任何回應的自己,總是被要求懂事的自己……

其實,她一直在努力奔跑,想要離開那個讓她痛苦的地方。她一直跑一直跑,到頭來卻發現,自己的方方面面都烙上了那個地方的印記。

就算去了很遠的地方,就算上了很好的大學,就算和從前的很多同學相比,她真的已經很優秀了,可骨子裏,她還是很自卑。她總是會覺得自己不配,覺得自己不會被認真對待,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

連枝把臉埋進胳膊裏,房間的音樂聲太大,她沒能聽見茶幾上的來電提示。

祝丞結打了好幾次電話,漫長的嘟聲之後,依舊無人接聽。

他皺了皺眉,給陳悠然發了消息。

連枝擦掉眼淚,開一瓶啤酒來喝。忽覺音樂太吵,她起身去按了暫停,一邊喝酒一邊吐槽自己矯情。二十幾歲的人了還為幾百年前的事情哭,有什麽好哭的。

她擦幹眼淚,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

手機鈴聲響起,她不是很想接,怕是連母的電話。

鈴聲一直在響,連枝拿過來瞧,卻是祝丞結。

她眼皮一跳,清了清嗓子,按了接聽。

“是我。”這是祝丞結開口的第一句話。

“嗯。”其實現在接到這個電話,連枝是有些抗拒的。她現在情緒不怎麽好,也不想被他發現自己情緒不好。

“剛才在忙?”電話一直打不通。

“沒有。”她解釋:“手機在充電,沒有注意。”話一多,祝丞結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不對勁。

他頓了頓,問:“你現在在哪裏?學校?”

“啊……”連枝摸了摸鼻尖。她急匆匆改簽回青城,根本沒來得及跟他講。

雖然實際情況是,她不想跟他講。

“不在學校?”祝丞結追問。

“我回家了……”連枝遲疑地說。

那邊似乎很意外,“什麽時候回去的?”

“……昨天晚上。”連枝如實回答。她昨天剛考完公共課就接到連母住院的電話,所以當即就買了淩晨的機票。“我忘記跟你說了。”

“嗯,”他應了聲,也察覺到事情不簡單,耐心詢問:“走得這麽急,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連枝當即否定,解釋說:“就是想家了,就改簽了票先回來了。”

可如果真是那樣,鼻音怎麽會那麽重?

“枝枝,”祝丞結沒有拆穿她,而是說:“我來找你,好不好?”

“啊?”

祝丞結沒有再說話,而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後來,連枝才後知後覺地理解到他的體貼。

一般作為男朋友,知道女朋友可能有事,應該都會擅作主張來到她身邊,給她安慰和依靠,不是麽?但有些人是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的。

連枝為了自己的自尊心也好,為了在他面前展現美好的一面也好,她不願意主動告訴他那些難以啓齒的事,起碼現在,她做不到。

如果祝丞結冒冒失失地過來,她可能并不會感動,反而會覺得負擔。

可現在,祝丞結察覺她有事瞞他,卻很好地照顧到了她的情緒,沒有拆穿她的謊言,而是征詢她的意見,問,我來找你,好不好?

連枝覺得,恐怕,沒人能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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