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真的走了(破鏡)

這五個字像是什麽毒藥,有那麽幾秒,祁景琛看不見也聽不到任何東西。有什麽東西在他腦子裏炸開,嗡嗡的,吵得他腦仁發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上課鈴響起來,祁景琛捏着那張淡黃色的信紙擡起頭來,在逐漸安靜下來的教室裏,他看見低着頭慢吞吞從外面走進來的沈則鳴。

但是沈則鳴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朝他們的座位這兒走過來,他走去了第二組的第三排,和一個女生坐在了一起。

女生靠過去跟他說話,沈則鳴臉上沒什麽表情,嘴唇動了動,女生就笑着遞給他一個小果凍。

脆弱的信紙被祁景琛捏成一團焊在手心裏,尖銳的棱角劃破掌心軟肉,血順着紋路細細流出來。祁景琛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死死攥着那團紙。

年輕的英語老師抱着一沓試卷走進來,敲敲桌子開始講今天的上課內容,于是教室裏最後一絲微弱的講話聲也沒有了。

什麽聲音都沒有,太安靜了。

祁景琛腦子裏的嗡鳴聲越來越大,叫嚣着幾乎湮滅他的五感。他捂住耳朵,額角沁出冷汗,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

靠牆的窗戶大開,摻着鹹濕味道的冷風灌進來,很冷,前排的同學忍不住搓搓胳膊,起身要關窗,就被祁景琛大力按住肩膀。

他莫名地回頭,卻被祁景琛的樣子吓了一跳,呆愣片刻,他什麽都沒敢說,縮着脖子轉回去了。

下一秒,祁景琛站起身,猛地推開桌子,大步走上前。

桌椅晃動發出刺耳的刺啦聲,正在講課的英語老師愣了下,随即擰眉問他要幹什麽。

祁景琛不說話,臉色陰沉得像要滴水,全身都緊繃着,肩背的肌肉在薄襯衫下鼓出形狀。他徑自走到沈則鳴桌前,一把抓住沈則鳴的手腕,不由分說拖着他往外走。

在衆人愕然的注視下,沈則鳴踉跄幾步,竟然也聽話地跟他走出去。

沒過幾秒,班裏爆發出驚呼和議論聲,英語老師連忙放下試卷追出去,可走廊上哪裏還有人影。

祁景琛拽着沈則鳴去了天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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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時間,這兒沒什麽人,風裹挾着初秋特有的一點寒意在耳邊呼呼啦啦,把祁景琛的校服襯衫吹得鼓起,顯得他很單薄。

沈則鳴任由祁景琛把他按在粗粝的水泥牆面上,沒什麽精神似的耷拉着眼皮,嘴角緊抿,一副随你怎麽辦的油鹽不進模樣。

這時候祁景琛的手又抖得很厲害,被揉成團的信紙怎麽也展不開。沈則鳴垂目看着他的動作,眼皮很輕地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出手幫忙。

最後,祁景琛自暴自棄地摔了紙團,手垂在身側站了一會兒,緊接着青筋暴起的拳頭就砸在沈則鳴身後的牆上。

很快有血流出來,沈則鳴咬了咬舌尖,感覺眼眶着火似的發燙。

祁景琛另一只手挑起沈則鳴的下颚,壓着聲音,問他:“什麽意思?”

他聲音很低,混着獵獵作響的風聲有些聽不真切。

沈則鳴仍然垂着眼皮不肯看他,語氣很淡:“就是那個意思。”

可能有五分鐘的時間,祁景琛沒有說話,只是那樣勾着他的下巴,面無表情地看他。

良久,他似乎冷靜許多,又問道:“為什麽?”

這次沈則鳴回答得很快,聲音還是那樣平靜,“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然而說完這些話的下一刻,他突然掙開祁景琛的禁锢,紅着眼眶,非常非常用力地撲上去抱住祁景琛。

祁景琛沒站穩,手下意識護着沈則鳴的腰,後退兩步,感到胸口的布料慢慢濕透的時候,他閉了閉眼,輕輕回抱住沈則鳴。

沒有人再說話。

這天的H市天氣真的不太好,聚了大團水汽的烏雲黑壓壓墜在上頭,整片天空十分壓抑,仿佛預示有什麽不幸将要發生。

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兜頭澆下來,沈則鳴在祁景琛懷裏又待了一小會兒,緩慢地直起身子,從他懷裏退出來。

他皮膚白,哭過的眼皮總是很紅,看起來有點可憐,但臉上冷冰冰的神情,卻沒法叫人覺得同情。

“對不起。”沈則鳴說。

剛哭過的聲音帶着鼻音,讓祁景琛短暫地生出那晚沈則鳴蜷在他身下撒嬌求饒的錯覺。

可是沈則鳴又說:“分手快樂。”

只是錯覺啊,祁景琛想。

嗡鳴聲再次在他腦海裏炸開,祁景琛喉頭發哽,好半天說不出話。

他不想問原因了,因為無論是什麽,沈則鳴就是不要他了。

他像是什麽受了重傷的兇獸,無措、甚至有點茫然地垂着頭。半晌,他擡眼看向沈則鳴,聲音嘶啞:“沈則鳴,今天是我生日。”

“我要聽生日快樂。”

雨聲太大了,那麽多的雨點砸在臉上,根本沒法睜開眼睛,但祁景琛仍然注視着沈則鳴。眼眶因為過于用力,開始充血腫脹,眼底赤紅一片,看起來有些吓人。

沈則鳴沒有說話,祁景琛就接着說:“你說過,你不會不要我,不會抛棄我,以後每一年生日,你都陪我過。”

“三天前的晚上,你還說沈則鳴永遠不會離開祁景琛。”

有很長一段時間,沈則鳴沒有任何動作,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提線木偶,只知道木愣愣地站在那裏,等待主人的操控。

過了一會兒,他把手背在身後,指甲掐進肉裏,聲音聽起來卻很平穩,他說:“對不起。”

“你知道大家是怎麽看我的。”沈則鳴目光直直向前,依然不看祁景琛,“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經常說話不算數,很卑鄙很無恥。”

“那些話——”他停頓少時,輕輕吸了口氣,“都是玩笑,你不要當真。”

“好。”祁景琛點點頭,“好。”

“但今天是我生日,我的生日願望……”祁景琛說得很慢,幾乎是在哀求,“你要幫我實現。”

“我的願望是,不分手。”

沈則鳴劇烈地抖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的心髒幾乎停跳,好似被從胸腔摘走,只留一片虛空。

他快要撐不住,想告訴祁景琛他不想的,是沈則麟。

可是他什麽都不能說。

有好幾個晚上,他夢裏的祁景琛變成了那個跳樓的少年,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無聲無息,身下是海浪一般的血。

他不要祁景琛死。

所以沈則鳴繃着臉搖搖頭,說:“不可以。”

也許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在哽咽,因為下一秒,祁景琛就把他揉進懷裏,帶點笑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于小六,你騙人。”

沈則鳴眼眶酸得要命,他咬牙撐了一會兒,狠心推開祁景琛,大聲說:“祁景琛,過了今天你就是成年人了,體面點吧,我為什麽要騙你。”

很久很久,祁景琛站在面前,眼睛裏有液體和雨水一起淌下來。

他好像連呼吸都在克制,咬牙切齒似的,也像是沒有力氣,說:“沈則鳴,你不要我了是麽?”

這時下課鈴響了,天臺的門也被一腳踹開,李老頭和跟在身後的英語老師一起沖進來。

望見站在大雨裏的兩人,李老頭愣了愣,繼而罵罵咧咧地冒雨走過去,一手扯一個,怒道:“你倆什麽毛病?不上課擱這兒淋雨幾個意思?跟我去辦公室說清楚!”

沒人有動作。

李老頭“啧”一聲,表情很不好看,“怎麽?不願意動?我就不信了——”“李老師。”沈則鳴打斷他說,“我們沒什麽事,就是同學之間的矛盾,已經解決了。”

他說完,退後一步,誰都沒看,轉身跑了出去。

李老頭直覺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古怪,又皺着眉去看祁景琛。

還沒說什麽,祁景琛也面無表情地追了出去。

李老頭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背過去。

下節課是數學,李老頭回辦公室換了件衣服走進教室,沒看到祁景琛和沈則鳴的人影,他從教二十多年,沒有那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血氣上湧。

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李老頭給家長分別打了電話,但都沒人接電話,他罵了幾句,只好黑着臉回來上課。

沈則鳴被祁景琛關進了社區某一棟單元樓的一間廢棄雜物室。

從天臺出來的時候,雨就停了,沈則鳴沒打算這副樣子回去上課,高中以來第一次逃課,從圍牆翻出去以後,就被緊跟他出來的祁景琛截住,帶去了那間廢棄的雜物室。

雜物室堆的東西很多,許久沒有來的緣故,空氣裏都是灰塵和黴腐味,祁景琛把他捆在雜物室唯一一把椅子上。

又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根鐵鏈,用鎖鎖住了他的腳踝,旁邊的矮櫃上放了一把看起來非常鋒利的水果刀。

沈則鳴應該感到害怕才對,可他卻覺得胸腔悶痛得厲害,好似除了悲傷,什麽都感受不到。

祁景琛站在離他一步遠的地方,很冷靜地看着他,沒有脆弱,沒有無措,眼神甚至算得上恐怖。

過了一會兒,他眼睛看向別處,有些慢地說:“我以前養過一只貓,我很喜歡他,所以把他關在家裏的地下室,每天給他送吃的,用零花錢買玩具陪他玩。”

“但是有一天。”祁景琛的視線又落在沈則鳴臉上,“貓自己跑出去了,他吃了別人喂的東西,用臉頰蹭那人的手掌。”

“他不要我了。”

“後來,貓死了,我殺的。”

沈則鳴聞言,平靜地看向矮櫃上的水果刀,聲線沒什麽起伏地說:“那你就殺了我。”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這話的那一秒,祁景琛很輕地皺了皺眉,眼裏的冷靜分崩離析。

他拿起水果刀,拿掉套在外面的殼子,刀尖抵在沈則鳴頸側,表情像要吃人,“你以為我不敢?”

“是不是只有死,你才不會跟我分開。”

沈則鳴看他一眼,聲音很淡:“是。”

祁景琛一瞬間淡漠下去,眼睛裏不再有其他情緒,被濃烈到窒息的恨意代替。

他說:“你真殘忍。”

沈則鳴感到抵在頸間的刀往裏紮了幾寸,不太疼,還有點癢,于是他笑了笑,閉上眼睛說:“對不起。”

可是最後祁景琛什麽也沒做,他扔了刀,定定地看了沈則鳴一會兒,眼睛血紅,像是無法忍受般,關上門走出去。

成串的眼淚滾下來,沈則鳴緊緊咬住嘴唇,他知道祁景琛沒走遠,就靠在那扇漏風的木門後面。

可能很痛,其實都很痛。

他仰起頭用力喘了口氣,等聲音不再哽咽,隔着門板對祁景琛說:“我等你回來殺了我。”

外面很快響起腳步聲,由近到遠。

祁景琛走了。

沈則鳴等到晚上,祁景琛也沒有來。天黑了,這裏透不進光,莫名的,沈則鳴心跳很重,他摸索着解開繩子,拖着椅子艱難地走到門口。

外面有聲控燈,椅子滑行動靜不小,燈應聲亮起,沈則鳴看見了放在門口的鑰匙。

祁景琛鎖他的鑰匙。

他手抖了兩下,彎腰撿起來解開扣在椅子腿上的鎖,覺得應該跑快點,就飛快地跑起來。

他跑回家,宋岚他們剛從外面回來,表情有些傷感,而後沈則鳴聽見沈則麟辛災樂禍地對他說:“祁景琛和盛阿姨走了,他們出國了,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沈則鳴頓時卸了力氣,沒骨頭似的倚着牆壁滑坐下去。

祁景琛真的走了。

但他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不是生日快樂,而是我等你回來殺了我。

他怎麽這麽殘忍呢。

沈則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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