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要他永遠恨他(現實線)

時針走到淩晨五點,手機早已自動關機,沈則鳴攥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晃去浴室打開了花灑。

冷冰冰的水流打在頭上,被酒精麻痹的五感漸漸複蘇,那段視頻像一把刀,輕易撕開這些年他刻意忽略的過往。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沈則鳴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當初把沈則麟的事情告訴祁景琛,他們之間的結果能有多少不同。

但他後來又知道,就算沒有沈則麟,他和祁景琛必然也要分開。那時候祁寒山要帶着新婚妻子去國外定居,盛娟沒法接受,一定要祁寒山把祁景琛也帶去。于是理所當然的,作為祁景琛的合法監護人,盛娟就必須一起出國。

不管怎樣,沈則鳴采取了最極端的一種。

祁景琛合該恨他。

關掉花灑出來,充滿電的手機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全是宋岚打來的。沈則鳴只看了一眼,就扔掉手機去擦頭發。

等頭發幹透,他才走過去拿起手機回撥電話。

今天是端午節,阖家家團圓的日子,不過阖家的範圍并不包括沈則鳴。去年這時候,沈則鳴窩在辦公室批卷子備課,沈銘和宋岚也沒有打電話叫他回去過節的意思。

電話剛接通,宋岚不算客氣的聲音就在耳邊炸開。

“剛起床還是怎麽着啊?打你電話半天了都沒反應。”

沈則鳴擡頭看了眼時間——七點零五分,沒什麽表情地解釋道:“剛起,手機靜音。”

“哦。”宋岚不太滿意地應了一聲,接着說:“下午回來一趟,端午家裏請客。”

沈則鳴不喜歡也不擅長應付這種事情,正要找理由拒絕,就聽見宋岚說:“別說你忙啊,大過節的,我知道你們學校今天明天都放假。”

沈則鳴沉默片刻,垂着眼答應了。

吃飯時間定在下午六點,四點多的時候,沈則鳴換了身衣服,到小區門口的水果店随便買了幾個蘋果,走路去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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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沈則麟的病稍微好轉一些,沈銘和宋岚就攢錢在沈則麟大學附近的大學城買了套四室兩廳的新房,方便沈則麟上下學回家休息。

大學城在市郊,離沈則鳴這兒挺遠,需要換乘兩趟地鐵。地鐵裏換上裝飾用的大紅色廣告畫,大廳的數位顯示屏來回滾動紅豔豔的“端午節快樂”幾個大字。

可能是過節的緣故,人很少,沈則鳴坐在只有三個人的車廂裏,倚着座位旁的不鏽鋼欄杆發呆。

視頻發來之後,祁景琛就再沒發過新消息給他。懷着某種隐秘的心情,沈則鳴鼓足勇氣打了電話過去,很快被挂斷,聽筒裏只有嘟嘟的忙音。

沈則鳴抿抿嘴唇,關了手機。

接通了又能說什麽呢?他們之間有十年的溝壑,注定不能輕易善終。

接近一個小時,地鐵終于到站,沈則鳴拎着裝了幾個蘋果的塑料袋走出站口。

當初考慮到沈則麟上學的便利性,沈銘特意在地鐵站附近的幾個樓盤中做選擇。步行七八分鐘,沈則鳴刷卡進入這個他沒來過幾次的地方。

他按響門鈴,是沈則麟來開的門。

不知道為什麽,沈則麟的眼尾眉梢都透露出藏不住的喜悅,那樣子就像小學生考試滿分得了家長的獎勵。就連看見沈則鳴,也沒有表現許多不滿。

沈則鳴走進門,才發現原來宋岚口中的客人是祁景琛。

難怪沈則麟這麽開心。

沈則鳴定定地站在門口,眼睛直直看向祁景琛。後者擡眸淡淡掃他一眼,似乎沒有要同他交談寒暄的打算,轉而靠過去認真聽沈則麟講話。

說不上來什麽感受,沈則鳴捏緊手裏的塑料袋,站了一會兒,彎下腰換鞋。

宋岚和沈銘都在廚房忙碌,不多時炒菜的聲音停了,宋岚圍着圍裙,兩只手各端着一盤菜走出來叫吃飯。

沈則麟飛快從沙發上彈起來,腳尖勾起拖鞋,站起身時,低下頭湊近祁景琛的耳朵,小聲說了句什麽,兩個人就一起笑出聲。

別人不知道怎樣,沈則鳴只覺得這一幕異常刺眼,他呼吸亂了一拍,偏開頭站起身,率先去廚房幫忙端菜。

這頓飯十分豐盛,光葷菜就擺了半桌。沈則鳴遵照以前的習慣坐在靠牆的位置,習慣性地擡頭望着祁景琛。

十年前,一起吃飯的時候,祁景琛總是坐在他的旁邊,沈則麟的對立面。

可是他忘了,這是十年後。

祁景琛沒有看他一眼,走到沈則麟旁邊坐了下來。

這是祁景琛第二次無視他。沈則鳴動了下握着筷子的手指,深深地低下了頭。

如果将格格不入的沈則鳴忽略不計,那麽這頓飯的氣氛算得上熱烈。宋岚看起來很高興,甚至撺掇沈銘弄了點紅酒喝。

祁景琛也給面子,眼含笑意,在飯桌上講了很多在國外經歷的趣事。

說來說去,許是氛圍過于的好,宋岚沒忍住提起十年前的舊事,“當年你們好端端地說走就走,頭天晚上阿娟還說要來我家吃飯,第二天就那麽着急地走了,我們真的擔心壞了。”

祁景琛聞言坦然一笑,撿起一塊紅燒肉放進碗裏,說:“抱歉讓叔叔阿姨擔心了,當時我也挺意外的,我媽也沒有提前告訴我。”

祁景琛的這套說辭和她打聽到的并沒有什麽兩樣,宋岚看他沒有多說的想法,轉而問起盛娟的近況。

“前幾年受了點刺激,精神出問題。”祁景琛不知怎麽笑了一下,“這些年都在精神病院裏待着,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

宋岚一時間說不出話,露出可惜和驚嘆的表情,“怎麽會這樣?要不是離得太遠了,我們一定去看看她。”

祁景琛笑了笑,并無搭話意圖。

“是不是和當年的事情有關?”宋岚小心翼翼觀察祁景琛的臉色,斟酌用語,生怕不小心惹惱他,“你們走了之後我們就斷了聯系,唉,我試過很多辦法,都聯系不到你們,沒想到......”祁景琛面不改色:“當年沒有什麽事,就是我爸要出國,我媽讓我也去,機票訂得匆忙,好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

講到這兒,沈則鳴感到一道視線輕飄飄,卻意有所指般從他臉上掠過。

他擡眸查看,可是祁景琛根本沒有看他,甚至對他的目光無動于衷,仍在和宋岚講話。

沈則鳴垂下眼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挖了一大勺他并不喜歡吃的蠶豆送進嘴裏,機械地地咀嚼、吞咽。

後來話題轉回沈則麟身上,宋岚先是數落他一番,又讨好地笑着問祁景琛能不能幫忙補一補英語。

她說:“這孩子打小英語就差,都快大三了,四級還沒過,可愁死我和你叔叔了。景琛啊,你在國外待了這麽長時間,有空能不能幫幫麟兒呢?”

祁景琛欣然答應下來,眼睛裏有淡淡的笑意,“可以,到時候讓他到我家來就行。”

沈則麟連同宋岚歡欣鼓舞,氣氛就更熱烈。

胃裏像有什麽東西在卯着勁兒翻攪,沈則鳴面無表情地伸手按住,又夾了一筷子蠶豆放進嘴裏,面無表情地嚼兩下,再咽進去。

味同嚼蠟不過如此。

他想不明白,這頓飯宋岚一定讓他來的目的。他像個局外人,與房子裏的一切,包括無視他的祁景琛格格不入。

沈則鳴放下筷子站起身,垂着眼說:“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這時候祁景琛的視線自然地落在他臉上,但也只是這樣,再沒有更多。

宋岚點點頭,極力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樣:“今天過節,留下來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知道是客套,沈則鳴也沒想留宿,這時宋岚卻說:“景琛今晚也住家裏,你們兩個不是高中同學嗎?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吧。”

于是沈則鳴腳步頓住,留了下來。

飯後沒人要收拾桌子,都挪到客廳一塊兒看電視說話。沈則鳴沒去,在客房裏,眼睛盯着手機裏的搞笑短視頻,但視頻循環播放了幾次,他都沒有劃下一個。

宋岚他們的講話聲很大,其實都是些細碎的生活瑣事,完全沒有偷聽的必要,但沈則鳴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在一堆令人生厭的噪音中,尋找祁景琛。

整個下午,祁景琛沒有一刻不在無視他。沈則鳴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又好像知道他的錯誤——關于十年前那場殘忍的分別。

可是他要怎麽做?時間越久,有些東西似乎就沒有再去解釋的必要,想聽的那個人或許早已不在意。

他不喜歡被無視,這種感覺就像他對祁景琛來說,甚至不如一只惱人的蚊子來得重要。

客廳裏的談話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半。待燈滅了,一切歸于安靜,沈則鳴輕手輕腳打開房門,走到另一間客房門前,沒有猶豫,直接推開了房門。

祁景琛還沒睡,眼鏡放在一邊,半躺在床上刷手機。

他好像根本不意外沈則鳴來找他,淡漠地擡眸看他一眼,視線又移回手機屏幕,聲音平淡沒有起伏:“什麽事?”

沈則鳴揪緊衣角,發現他和祁景琛之間真的沒有話題可聊。

那他來做什麽呢?

沉默蔓延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祁景琛手指在手機屏幕輕點幾下,關機振動聲響起。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看着沈則鳴,淡淡地說:“我困了。”

這就是明顯的逐客令了,沈則鳴有些慌亂地微微睜大眼睛,動了動嘴唇,小聲道:“那個視頻……你——”“嗯,燒了。”祁景琛打斷他說,“還有其他事麽?我要睡覺。”

說這話的時候,祁景琛的動作神态都透着不耐煩,就好似沈則鳴是一個難纏且煩人的客戶,作為乙的祁景琛不得不抽時間應付。

想到這兒,沈則鳴啞然。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祁景琛對他,連最初重逢之後的客套和惡劣的戲弄都沒有了。

他是空氣。只要祁景琛願意,沈則鳴在他的生命中,乃至不如一只蒼蠅,可能連陌路人都算不上。

寒意從後頸爬上頭頂,又擴散到全身,沈則鳴感到脊背發冷,罕有地生出一股懼意。

祁景琛走的時候,他不怕。祁景琛回來報複他的時候,他也不怕。

他最害怕的是像空氣一樣的無視。因為那意味着,此後餘生,他和祁景琛将毫無交集。沒有交集就沒有未來。

沈則鳴一瞬間紅了眼眶,他沉默地低下頭,關門離開房間。

但是在門關上的那幾秒,沈則鳴又抑制不住心底那些瘋狂滋長的念頭。他想,如果沒有愛,有恨也是好的。

遺忘才是死亡的開始,所以他要祁景琛永遠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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